三行代笔

　　人生不过三行字
　　一行生一行死
　　一行名欲望

　　闲得只剩下数对面每层楼的客厅有多少盏灯了。
　　当然，她最在意的是住斜对面十七楼的那位。
　　住十七楼那位名叫宋金吟，是宋瑢父亲收养的儿子，本来是宋瑢的堂兄。
　　两年前，宋瑢的父亲购买了一份寿险，投保人和受益人都是宋瑢的父亲，被保险人是宋瑢。大概是抱着养儿防老的想法吧。万一宋瑢出了什么事，宋瑢的父亲也不至于两手空空。
　　可惜的是，这份保险，一年后，作为遗产，交给了继承人宋金吟和宋瑢。
　　她看着对面十一楼。对面十一楼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婶婶，约摸五十岁了。
　　去年夏天，宋瑢在理发店遇到那位婶婶。那位婶婶要求理发师给她剪得越短越好。前面刘海是碎发，背后是阶梯式短发，最外层头发最短，越靠近头皮的头发越长。
　　她画着浓浓的眼线，据说这种墨黑色的眼线可以使眼睛显得深邃迷人，可宋瑢只觉得吓人。
　　衰老以后，头发失去光泽，干枯，也不再是乌黑得像凌晨的夜空。唯有短发，让头发短一些，再短一下，可以掩盖岁月。
　　一剪刀下去，理发师随手一扔，再宝贝的头发也是一文不值。
　　力不从心，连头发也保不住。
　　宋瑢自认自己还是很传统的。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况且，她无法忍受不完整的自己。有一回，她照镜子，偶尔发现自己下排大牙其中一只，居然有一个小黑洞。虽然见过身边不少人蛀牙，补牙。但这个不完美的缺口，始终给她一阵惊心动魄。就像一块白璧无瑕的玉佩，忽然发现其在不经意之处一点瑕疵。还好，后来大概是补钙的作用吧，牙齿居然恢复完整了。
　　十四楼。
　　今年年初，宋瑢家小区换新的门禁，以后出入小区需要手机刷门禁。对面十四楼那位阿姨一直唠叨：
　　“怎么这么麻烦……”
　　“我不会……”
　　“会不会泄露我的手机资料……”
　　“不不不，别了别了，我不搞了……”
　　“别人家的小区不是这么麻烦的……”
　　……
　　不，不是，只是不愿意接受新的改变而已。
　　宋瑢不想变成这样。
　　难道，接受能力与年龄，真的呈负相关？
　　还只是说，人类只是随着年龄愈来愈年长，越发贪图安逸，不愿再面对新事物，因为人类天生对未知感到恐惧？
　　不要变成那样。
　　大概会在变成那样之前解脱。
　　宋瑢想。
　　精通电子操作与计算机的宋瑢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老了，若干后年，如果也出现了像现在的互联网一样的“洪水猛兽”，她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目光又回到了十七楼。
　　宋金吟知道她家的情况。
　　她家已经没别的人了。宋瑢的堂兄宋金吟，十四岁时被宋瑢父亲收养，不过，宋金吟成年后，就自立门户，搬出去住了。
　　宋金吟最近苦于公司的融资，忙得焦头烂额，急需资金。

　　宋瑢在网上发了个帖子，三行诗代笔。
　　一首看似是本人写的三行诗，收到的人得知原来是代笔，究竟会如何。

　　有人敲门。
　　“嘿，堂哥。”宋瑢没想到宋金吟这么晚还过来。宋金吟有宋瑢家的钥匙——毕竟宋金吟成年以前，这两堂兄妹是一起住的，所以宋金吟就算搬了出去，也还是备着一副宋瑢家的钥匙。
　　“堂妹，这是我们公司的文件，我们公司的项目符合未来市场的投资方向，有发展前景。如果你现在加入我们，我们未来可以创造更多的利润。”宋金吟把文件推到宋瑢面前。
　　“堂哥，我……”宋瑢已经听宋金吟讲他们公司的项目九遍了。之所以来找宋瑢，宋金吟是惦记着宋瑢身上另一半宋家的财产，再说了，宋瑢还在念书，好说话。
　　宋瑢摇摇头。
　　宋瑢认为宋金吟公司的项目上并无拓新之处，不过是被主流市场牵着鼻子走，现在无论是什么生意，过三五年就会有新技术、新产品、新模式刷新一轮。
　　“你先看看文件，我去给你倒杯水。”
　　当然，家里的财物以及摄像头，宋瑢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宋瑢偶尔有些精神恍惚，她担心自己的财物被盗。除此以外，有人说监控摄像，像一副无形的镣铐，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监视着，一切暴露无遗。但宋瑢觉得，监控摄像是一个生活的记录本。人类不需要花费精力记住那些已经熟习的东西，所以才会忘记习以为常的东西，比如，你想得起来昨天吃了什么早餐吗。宋瑢不会去翻监控摄像，看自己以往平平乏味的日子怎么过的，看自己上个星期一吃了什么早餐，但她觉得，只要这些监控摄像在，她的日子就在。

　　宋瑢硬着头皮读了两页文件，手机震动了一下。
　　原来是今晚的天气预报。
　　——今晚，暴雨黄色预警信号。
　　一不留神，宋瑢退出了天气预报新闻，滑出了后台运行的家庭监控摄像头。

　　宋金吟戴了一副白色橡皮手套，正把一瓶看起来像药瓶的东西摆在橱柜上面平时放药的地方。正准备出来。
　　宋瑢嘴角勾起一笑，把手机悄悄收起来。
　　迅速把活页文件拆开，抽出一张纸，塞在了茶几下面的缝隙。

　　宋金吟把宋瑢平时最爱用的蓝色保温杯递上。宋瑢打开杯子，
　　“堂妹……”
　　宋瑢摇了摇头。
　　其实，宋瑢已经把自己几乎三分之一的积蓄都无偿给了宋金吟了。
　　“堂哥，这不是一个值得投资的项目，指望这个发大财是不现实的，你趁早回头吧。不要再耽误了。”
　　宋金吟眼神中忽地黯淡，又突然闪过一丝恼怒，像布袋里劈出一道凶狠的光，然后很快束回袋口，藏起里面的东西。恢复黯淡。
　　宋金吟道：“我早该知道的。”宋金吟把桌上的文件收拾好。
　　“堂妹，再见。”

　　一声响雷，伴随着一声巨响，和一道闪电，接着是倾盆大雨。
　　有些人睡得太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一边熬夜一边担心猝死的，赶紧伸长手关窗。
　　打着瞌睡的保安惊醒了一下，看到外面的大雨，断然窝在保安亭继续睡觉。

　　“啊！”一声尖叫。这声尖叫也被雨声吞没。
　　宿醉的三五个年轻人，摇摇晃晃搭着同伴，脚步一个踉跄，脚尖感觉到地上有什么大件物障。一道闪电横空霹雳，在这刹那电光之间，映出了一张诡异的、僵硬的、在笑的脸颊。
　　待看清以后，整个人都清醒了。
　　血迹、污渍、雨水汇流成河。

　　红蓝交错的警灯。
　　雨水也染上了颜色。

　　天放晴之时，天也亮了。
　　一早上班的人，看见了楼下的警戒线，以及一块白布。
　　楼下逐渐聚集起一堆人，窃窃私语。
　　“这孩子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摔下去的……”
　　驱散了一批又一批围观的群众。
　　现场终于安静了。

　　“经警方鉴定，死者家中备有可致幻安眠药。
　　初步断定，死者死因有两个，一是过度服用安眠药；二是由于死者服用过量，引发梦游，不慎从18楼左右的高度跌落。不排除自杀。”
　　法医尸检血液报告显示死者血液中含有过量安眠药成分，其余血液水平一律正常。
　　也就是说，宋瑢服用了过量安眠药，无论是药力发作，在睡梦中死去也好；或是因过度服用安眠药引发梦游，不慎跌落阳台也罢，宋瑢始终是死路一条。现场已经被暴雨破坏，只能确定宋瑢大概是从18楼左右的高度掉下来的。
　　警察问宋金吟，宋瑢生前是否有透露自杀意愿，毕竟宋金吟是唯一一个与宋瑢关系最近的亲属，就血缘上说，宋金吟是宋瑢的旁系亲属；就法律上说，宋瑢父亲收养了宋金吟，宋金吟是宋瑢的哥哥。
　　“没有。虽然我堂妹一年前，家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还是很坚强，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死者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吗？”
　　“我不清楚。”
　　“楼道监控录像显示，你于晚上21：32进入死者家中，22:06离开死者家。根据尸检报告，死者死亡时间大致为22:45。你21:32至22:06这段时间在死者家中做了什么？”
　　“我的公司最近忙于项目融资，昨晚找我堂妹商量，邀请她加入我的团队，希望能得到她的融资。……不过她拒绝了，我就走了。”
　　“现场我们找到了这份文件，”警察把一份用密封袋装着的文件推到宋金吟面前。
　　“我们公司的财务部内部流通报表。”
　　“这么重要的内部机密文件，为何会遗落在死者家中？”
　　“当时没注意到。”
　　“关键资料，不加紧盯着？”
　　“当时堂妹说口渴，我给她倒水。”
　　“你有没有给在她水中放入安眠药，或者说，她有没有当着你面服用安眠药？”
　　“没有。但堂妹前几天跟我说这两天失眠，所以她这两天会不会吃安眠药改善睡眠，我不太确定。”
　　根据宋金吟提供的信息，加上尸检报告，以及医院无宋瑢抑郁症病历记录，警方判定，死者宋瑢系由于近日睡眠不佳，服用安眠药，该安眠药具有致幻效果或引发梦游，死者精神恍惚或梦游至天台，不慎跌落天台，属于意外事故。
　　既属于意外事故，以宋瑢为被保险人的寿险，作为宋瑢的遗产，交给了在法律上是兄长的宋金吟。同时，宋金吟也得到了宋家的全部财产。

　　“吊诡的是，18楼的监控录像异常，22:40-22:45一片漆黑，调足屏幕亮度，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轮廓，是采光不足，加上外面暴雨，看不清任何东西。22:45才恢复正常录像。这五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右枯荣道。其他时间的监控录像没有问题，宋瑢没有出门，加上之前推断从18楼高度左右掉落，得出的结论——宋瑢是从自家18楼阳台掉落的。
　　右枯荣去了宋瑢家一趟。
　　窗台的绿萝，已经褪色，仿佛是跟随着主人的生命，一同逝去。
　　还没结束。绿萝生命力顽强，还会再次生长的。
　　右枯荣看到了贴满宋瑢房间的各种电脑科技大赛证书。
　　这孩子电脑技术很棒，可惜了这位年少英才。
　　一方面为了取证，另一方面好奇，这位电脑高手的电脑里会不会有各种高科技软件，右枯荣打开了宋瑢的电脑。
　　桌面上有几款游戏软件的图标，都是很久的游戏了，大概是电脑的主人太怀旧了，按着时间算起来，这几款游戏该是主人小学时玩的游戏了。
　　除了几个游戏软件，桌面上还有一个文件夹。
　　加密了。
　　右枯荣请了几个电脑黑客高手过来，也无法解密。
　　经过精心的加密，高手亦无法破解——就像宋瑢的内心，纵然像右枯荣这类见惯风尘的人，亦无法看透宋瑢在想什么。

　　距离宋瑢的死亡已经两周了。宋金吟已经收到了那份寿险的赔付——已经足够他做两份项目了。
　　“嘀嘀。”警局收到一份匿名视频。
　　地址不详。
　　打开视频，看起来是某个人家中的监控录像。
　　录像里，一名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东西，手戴一副橡胶白手套，正把那瓶看似是药瓶的东西放在橱柜上。右枯荣放大画面，试图看清那瓶是什么。
　　——正是宋瑢家中搜查出的安眠药。
　　录像中的宋金吟放下药瓶后，取出另一包粉末，粉末的袋子大概有钱包那么大，倒进蓝色保温瓶。

　　警察局迅速找到宋金吟。
　　“你在死者水中放入的粉末是什么？”
　　“……哦……那个是葡萄糖。”
　　“为什么要放葡萄糖？”
　　“我堂妹不喜欢喝白开水，而且她跟我说最近没什么精神，所以我想给她补充点能量。”
　　“那么这瓶安眠药，”警察把打印的放大版监控画面指给宋金吟看，“你为什么要放在死者橱柜里。”
　　“让她安神，有助睡眠。”
　　“两周前的口供你并没有提到这个，你作何解释？”
　　宋金吟沉默不语。
　　“你知道这种安眠药有致幻作用吗？”
　　“不知道。”
　　没有足够的证据。宋金吟安然无恙回家。

　　右枯荣反反复复看这段监控视频看了不下五十次。每次看到宋金吟把粉末倒进蓝色保温杯，右枯荣都有一种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究竟产生于何处呢？
　　啊！是了！
　　是粉末的袋子太大！
　　袋子太大，给人的违和感就像，那种本来该拖在地上的红色大麻袋——袋子的提手短，而整个麻袋肚子大，又宽又厚又高——被人当做单肩包挂在肩膀上。袋子加人，比例失衡。
　　这么大的袋子，到底是葡萄糖还是碾碎的安眠药？
　　法医给出的尸检血液报告里面，显示死者血液并无异常，葡萄糖水平并无显著提高。
　　所以，宋金吟给宋瑢下的，是安眠药。
　　“死者血液中，检测出安眠药成分，根据宋金吟医院开处方安眠药监控视频，表明宋金吟完全知道安眠药过量程度。并且宋金吟录口供时提供了虚假信息。”
　　警方以涉嫌故意伤害罪逮捕宋金吟。各大报纸媒体祭出特别报道，“堂兄为钱不择手段”“一己私利迫害堂妹”等等标题层出不穷。
　　保险公司得知此事后，二话不说将保险赔付收了回去。
　　受益人故意造成被保险人死亡或伤残，该受益人丧失受益权。
　　宋金吟毕竟真的是在宋瑢不知情情况下，有意投放过量安眠药。
　　早在宋金吟第一次从警局回家，邻居已经不知风言风语成什么样子了，不管是个人网络账户还是公司营销账号，底下的恶评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累了。
　　宋金吟承认，自己知道，有一种情况，他得不到保险赔偿金：受益人宋金吟故意杀害被保险人宋瑢。
　　所以宋金吟掌控好份量，在保温杯中下的过量安眠药，目的只有一个——“伪装”。伪装成宋瑢自杀——最大的好处是，宋瑢没有抑郁症病患记录，加上这份寿险已经过了两年，所以就算宋瑢自杀，也是能够获得赔付的；又或是伪装成梦游，最终坠楼身亡，的事故。
　　几个合伙人听说他出事，联名将他逐出公司。奇怪的是，宋金吟和他的“前”公司，反而一时之间名声大噪，虽然宋金吟失去了赔付金，他的“前”公司却反而多了很多人愿意出资。

　　宋金吟本打算，如果宋瑢已经在梦中死去，那是最好的。他坦言，自己一直盯着宋瑢家阳台，直到22:40，宋瑢没有在她自家的阳台出现，他打算亲自动手，如果宋瑢开始梦游，他就引导她在阳台跳下去；如果她还有呼吸，他就把熟睡的她拖到阳台，伪装成自己跳下去，为了不留下指纹，他连黑色手套都准备就绪了……他把18楼的楼道灯全部关掉——楼道灯开关正好是监控死角，加之下暴雨，窗外一片漆黑，毫无月光与星光。所以，22:40-22:45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悄悄进了宋瑢屋子。但他发现宋瑢已经不在了。
　　接着是一声响雷，一个身影迅速从天上飘落，然后是一声巨响，倾盆大雨。他从宋瑢家的阳台往外探头看----浑身是血的宋瑢，嘴角好像浅浅地笑了一下——雨太大，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清了，那双眼睛，好像一直在盯着他。
　　——定格在那里。
　　——那双带着浅笑，或者说诡异笑容的大眼珠。
　　宋金吟被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离开了宋瑢家。把楼道灯开了，顺着监控死角回自己家。
　　22:40-22:45的黑屏视频有了解释。
　　宋金吟道：“我一直盯着宋瑢家阳台，没见到我堂妹出来，我21:45给她下的安眠药，一般来说，22:15安眠药会奏效，进入熟睡之后，我想，22:40过去是最好的。我见附近没有异常情况，堂妹也安然待在家中，所以我去她家。一方面是确认安眠药有没有致死，另一方面，如果她梦游，我就把她引去阳台，让她自己跳下去，或者我亲自动手。但是我去到时，堂妹已经不见了，然后，22：44，她从天而降，在我面前跌下去了。我松了一口气，可以不用自己动手了。”
　　突然，右枯荣脸色一变。“等等，你说你到宋瑢家的时候，宋瑢已经不在了，她是从天而降的？我们看了监控录像，除了22:40-22:45一片漆黑看不见，其他监控时段根本看不到宋瑢出来，难不成她就是在22:40-22-45之间上天台的？”
　　“不可能，上天台的楼梯只有我走的那一边楼梯，我一边关灯一边上楼梯，我途中并没有遇到她。”
　　“全黑的环境，你怎么确定。”
　　“走廊并不宽，再说了，我那时精神高度紧张和心虚，我能听得见动静。”

　　右枯荣又一次去了宋瑢家。
　　上次见到的那盆枯萎了的绿萝，还是枯萎的。
　　不应该啊，水瓶里一直有水，怎么还是枯萎的。绿萝生命力顽强，有水有阳光就能活下去，为什么就是长不出来？
　　所有叶子都变成了棕褐色，脆得仿佛菠萝包的酥皮，一碰就会全部碎成块。
　　一两枝绿萝还能理解，怎么会全部枯萎了？
　　难道是……根部全部出现了问题？怎么会如此巧合全部同时枯萎，那就是……水有问题？
　　右枯荣迅速命人拿绿萝瓶中的水化验。
　　——结果出来了，水中含有安眠药成分，而且是人服用过量的剂量。
　　“三行代笔。”右枯荣在花瓶底座发现了这张小纸条。
　　右枯荣想起由于经过缜密的加密，高级解密专家也无法解密的文件，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右枯荣试着输入纸条上的四个字符。

　　文件夹里有两段录像。第一段是宋瑢家的监控。视频里，宋瑢把蓝色保温杯的水全部倒进了绿萝花瓶里。然后自己拿出了那瓶宋金吟的安眠药，吃了15颗。宋瑢对着监控摄像头微微一笑，道：“再见。”至此，黑屏了。
　　第二段视频，是22:35-22:40的18楼楼层和19楼天台监控录像。原来，右枯荣一开始看到的22:35-22:40画面是被宋瑢静止了，所以才看不到她出门。
　　宋瑢花了两分钟从18楼，走楼梯走上19楼天台。
　　留给摄像头一个背影。
　　一个回眸一笑。
　　宋瑢纵身一跃。
　　监控录下了那声响雷，和那声巨响，以及，后来的倾盆大雨。
　　飘着的雨丝歪着身子，嘀，嗒，打湿了镜头。
　　黑屏。
　　一切都结束了。
　　第三个文件，是一首诗。

　　《三行代笔》

　　人生不过三行字

　　一行生
　　一行死
　　一行名欲望

　　十七楼 十一楼 十四楼
　　一个虎视眈眈
　　一个屈服氧化
　　一个自暴自弃

　　语焉不详
　　逢魔之时致死算筹已经备下
　　发根到发尾褪色衰老 头发不能保住
　　告诉自己与最新的世界毫无干系

　　大概会在变成那样之前解脱

　　粉身碎骨
　　伪装成伪装成自杀的他杀的自杀
　　又或是指望“事故”
　　受益人故意杀害被保人一无所获

　　数字监控揭秘的最后一刻他一无所有

　　不过是一场代笔

　　世间唯有
　　生死旁人无法代替
　　欲望他人无法代笔

　　枯树生花一岁枯荣又一岁
　　放一束鲜花在她坟墓
　　寄一瓶黄酒到他监狱

　　没有代笔
　　唯有人类
　　苟于困世

　　21:32分，宋金吟进入宋瑢家。
　　21:45分，宋金吟在宋瑢水中下安眠药。
　　21:46分，宋瑢假装已经喝下安眠药。
　　22:06分，宋金吟离开宋瑢家。
　　22:15分，宋金吟以为安眠药已经发挥作用，不出意外，宋瑢会发生意外。
　　22:35分，宋瑢离开家门。
　　22:37分，宋瑢到达19楼天台。
　　22:40分，宋金吟通过监控死角的位置，关掉18楼所有楼道灯。
　　22:43分，宋金吟再次来到宋瑢家。
　　22:44分，宋瑢跳下去。
　　22:45分，宋金吟离开。

　　不过一场代笔。
　　宋瑢预先设置好程序，静止了18楼和19楼天台的22:35-22:40监控录像画面。又设置好定时发送，两周后，她家中的监控录像才重见天日。
　　宋金吟企图用安眠药引发宋瑢梦游，引导自己跳下天台，伪装成事故；又或是让严重过量的安眠药让宋瑢在睡梦中死去；或是亲自动手，把她推下去。
　　宋瑢抽离大楼录像，隐藏家中录像，隐瞒自己自杀的真相，伪装成伪装成自杀的他杀的自杀。
　　即便宋瑢是自杀的，宋金吟仍然难逃其咎。
　　又或许，如果宋瑢晚了那么一点点，遇到宋金吟，宋金吟会不会突然阻止这场悲剧。
　　然而，生死又有谁能代替呢？欲望，又有谁能代你书写？
　　右枯荣捧着一束鲜花，放在宋瑢坟墓前。
　　一岁一岁，又枯荣，大概就像墓前的绵绵青草。
　　这孩子，大概是害怕衰老和死亡，或者说，害怕虚无？
　　谁不怕呢？
　　但是青草还是在生长。
　　寄一瓶黄酒到监狱，把欲望埋葬在肚子里。
　　青草还是在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