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消亡[王者荣耀]

　　我是个缺乏热情的人。
　　即便沉迷什么，日日抱着搜罗来的话本读个不停，心中也是淡淡。
　　因此，我对诸葛因话本中角色的遭遇而愤慨的行为，并不理解。
　　话本小说，是最近在稷下流行起来的新东西。夏天昼长夜短，不必早早入睡，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便在学生间兴盛起来。
　　学院的书馆是不售卖这些的，老夫子也严禁这些会“带歪性情”的闲书。但因为天气躁动不安的学生们都很喜欢，常在稷下门口行走的货商们也忙抓住这个商机，搜罗各种新奇话本偷着售卖。
　　最初话本中最多的还是爱情话本，无论男女，故事中若没有爱情增色都要无趣几分。但随着各类话本的涌入，以及一些颇有想法的学生自发写文，话本的主题和内容逐渐丰富了起来。
　　最先把话本带进藏书阁的，是闲来无事的我。自顺利申请成为特长生后，我对学习就更懈怠起来。除了来藏书阁听司马的课，闲余时间基本不碰学业。老师带回的各类东西，也都打理完毕。
　　这个夏天，我确实闲得不行。
　　我看的第一个话本叫《济世医女》，作者叫醉平生。这个本子是稷下的学生写的，学生没钱，用的便宜纸印的，纸质很糙。《济世医女》是稷下流行后期的作品了，讲得是一个杜撰的大国的公主，自小流落民间，被当时名医收养。习得一身医术后，继承师傅衣钵，行走各地悬壶济世的故事。
　　话本中师傅和女主医术无人能敌，故事走到后期竟到了能医白骨的程度。而且故事最后，女主还是俗套的被皇帝老子认回，又是医仙又是至尊公主，声名显赫，无限荣光。我一边读，一边吐槽里面被吹到离谱的医术。司马则一边听，一边点评这个皇室皆大欢喜的结局。
　　“皇帝愿意认回她，多半是因为她医仙的名声。”司马道。“古来帝王多以利为先，即便是子女，舔犊之情也多有限。”
　　“故事到皇帝线就假惺惺的，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笔墨写皇帝多顺从、多宠女主。”我很认同司马的想法。
　　诸葛倒是角度清奇，他觉得这个皇帝无能且昏庸。女主一路所遇所见，都能印证这个杜撰的国家里有多少隐患和不公。
　　“但亮很喜欢女主的性格，还有她师傅医圣。百姓看病难，看病贵。而师徒两人都只收富人诊费，有时还贴补买不起药的穷人。”诸葛补充评价道。
　　“就这样，女主还能有个富可敌国的人设。”
　　“不合理处颇多，毕竟只是本打发时间的闲散书籍。”司马翻了翻，放回桌案上。
　　这本《济世医女》就放在那里，最后和其他书一起不知道被收到藏书阁什么地方去了。
　　第二本被带到藏书阁的话本叫《缘不了情》，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情意绵绵的故事。这个话本到我手上纯属是个意外。
　　《缘不了情》是早期传入稷下，而且大火过一段时间的小说。因为卖得多，后面又换了纸张，加了几张插图，再版了一次。我手中这本还是第一版的，封面只画了一枝挂着红线的桃花。书页有些旧了，翻折的痕迹也很明显。
　　这本书是某个走错位置的学生遗留的，我摆在原地好一阵都没失主来取，便拿过去翻看了。想必失主也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懒得来寻吧。
　　《缘不了情》比起《济世医女》故事性就差了很多，十几万字，洋洋洒洒竟都是在写两个人的爱情纠缠。它文笔虽更好，时不时还会附上几句缠绵悱恻的情诗，但读久了终是无聊。
　　这个故事中，世界是有神魔鬼怪的。但这个设定也只是为了凸显男主桃花仙君的地位。天神凌驾一切，人类无一不向往天界。而天界中的掌管姻缘的桃花仙君，不仅在天界颇具地位声望，相貌更是俊美无比。但仙君虽管情缘，但本身却无情。千百年来，无数因惊鸿一瞥陷入无尽思念的痴男怨女，为了他而痴狂，但仙君都不为所动。
　　“两万字，写了整整两万字这个仙君有多美。”诸葛气得把书拍到桌案上。“什么面若桃花；什么那一撇一笑衬得天地失色、万物无光；什么朱唇一启，那座下挑衅的魔族便神魂颠倒，浑身酥麻。这！这！这是仙君？还是妖孽？”
　　“桃花仙君，美一点很正常。”我揶揄道。
　　“对啊，桃、花、仙、君嘛。”司马一边点头，一边拱火道。
　　比起作者对仙君美貌的执着，仙君与女主的爱情更是叫诸葛气愤。倒不是他们的爱情有什么问题。这个话本的女主出场较晚，她是一个有些修仙天分的人族。各种命中注定的机缘巧合下，被送到了这个传说中面冷心冷的仙君那里，做了仙君的小徒弟。之后就是俗套的，善良可爱的女主捂热了仙君冰冷的心，两人互诉情意，在不到八万字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但故事到这里并未完，而叫诸葛气愤的情节就在后面。许是男女主在一起太过顺利，就强行造了个灭世天灾，而救世的唯一方法就是牺牲女主。仙君不得不在爱情和大义之间做出决择，而女主为不让仙君为难，自我了结了。女主死后，仙君性情大变，不惜搅乱三界因果，寻得女主转世。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仙君与女主转世在一起后，发现转世后的女主与前世完全不同。于是便有了那句虐女主的经典“名言”：
　　“你是她，可却不是我爱的那个她。”
　　读到这里，诸葛就气得再也不看了，并发誓再也不受我蛊惑看这种东西。
　　“这仙君拘泥于小情小爱的，还不如慷慨赴死的女主有气节。”他愤愤评价道。
　　“新欢不如死去的旧爱，即折磨新欢，又折辱旧爱。”司马点评道，“爱即是爱，不爱即是不爱。”
　　我对这本书倒没太大情感，更多还是觉得情节牵强，故事里有太多为了相爱而出现的巧合了。而且话本中多是写仙君如何爱上与众不同的女主，如何待女主与旁人不同。对女主本人的想法倒没什么笔墨描写，仿佛女主只是一个为取得仙君的爱的工具。倒还不如就把女主写成为了什么目的接近仙君的工具，然后让仙君明明知晓了真相却无法放手，结果害了那什么三界。这样倒还新颖。
　　我将自己想的情节说了出来。听罢，诸葛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几天后，诸葛真写了一段拿来给我看。
　　「姻缘牵万年，痴男怨女，曾作笑谈看。不曾想，霜冻冰寒，抵不过梨涡浅笑，春风拂面。山野桃花漫，溪间凌波香。罗裙轻裳，风起纱舞；一颦一笑，皆落心间。」
　　这段写得就是仙君与女主相爱的经历，和《缘不了情》区别不大，只一些情节细节上不同。诸葛问我有何感想，我思索了一会儿，诚实答道，“就那样吧，爱情故事，没什么新意。”
　　诸葛哼了一声，就将自己写的文段带走了。
　　就在我琢磨诸葛是不是因为看了烂文，受了刺激，准备自己动笔写的时候。司马意外的带回了第三本话本《风月话录》。
　　他解释道，是在货商那里买书时，和旁人拿错了。司马神情异常，非常不情愿的看着手中的书被我二人抢去翻看。一翻开，先是一幅极其艳情的插图映入眼帘。诸葛啪得一声就把书合上了。
　　“□□不堪之物，过两天亮会交给管事。”
　　但其实话本的内容，倒并不像它的插图那般放荡不羁。细细读来，还是一个悲剧。《风月话录》原名是《风月鬼录》，因为名字总叫人误以为是鬼故事，便改了名字。这个话本喜欢以鬼神牛蛇，加以风月艳事，来嘲讽人世的一些荒诞之事。
　　在我把里面露骨的男女运动插图，都用毛笔在人体之上画出骨骼、脏腑之后，诸葛也就懒得讲书上交了。
　　“如此改后比起艳情，倒有一共恐怖荒诞之感。图上肆意交欢之人，仿若白骨鬼魅。”诸葛评价道。
　　“没想到你的画技如此精湛。”司马一边翻看，一边赞扬，“这倒也契合它的原名，真当是《风月鬼录》。”
　　因为得了赞扬，我对这本书印象最深。《风月鬼录》讲得是一群艳鬼，吸取凡人精气情爱而生。越是陷于情爱之中，其魂便越是能滋养艳鬼。而与艳鬼纠缠，对心智影响颇深。轻者，离了艳鬼便茶饭不思；重者，甚至会主动用魂魄去供养艳鬼，只求艳鬼能继续与其风月相伴。
　　《风月鬼录》与前两本不同，是一章一个故事，共十二章。每章的主角、背景都全然不同，且都以情爱做主线，作者还每章都附上了诗。每一个故事结局都悲惨至极，作者颇有劝戒世人勿要沉迷情爱之意。但每个故事又都写得很艳，对鱼水之欢丝毫不避讳。甚至作者在后序言道：爱情必使人耽于情，而情起于色。光讲那表面光鲜的痴怨情深，却只字不提□□时的体肤交欢，何谈爱情呢？只教人爱，不教人情，更不教人情爱散后，尽是阴私。何以警戒世人情爱误人？反倒如那只会甜言蜜语的艳鬼一般，勾人心神向往。
　　“这般视情爱如鬼魅魍魉，像是个老古板写得。”诸葛笑道，“情爱误人，但若无情爱，人又从何延绵后代。”
　　“爱，但不耽于情。”我读完后念念道，“这不就是那……那夫妻什么来着？”
　　“夫妻？相敬如宾吗？”司马接道。
　　“对，若无尊敬之意，必心中轻慢，不懂止礼。艳鬼非人，所作所为，所言所语，皆为讨好他人。无魂无心，难得尊重，反倒易挑动情意。”我一边想，一边诉说自己的想法。
　　“可怜痴人，真以为自己在真心付出一腔爱意。其实只不过是被艳鬼勾动，欲望难填，以爱掩情。”诸葛突然道，“原来如此，所以故事才如此结束。”
　　诸葛突然起身，从书架上翻出之前写得故事，提笔继续写了下去。
　　「鬼魅无魂，红袖无心。佳人笑依旧，帐冷已觉寒。」
　　“这两句是在写仙君发现女主是艳鬼，原本的情爱烟消云散吗？”我好奇问道。
　　诸葛摇了摇头，继续提笔，“若真是艳鬼，怎可如此简单就解。”
　　「可笑仙人，情思一动，神也作凡。不过相思情愁，竟折仙人脊梁，竟违天地大道。」
　　知晓一切的仙人，终因动情而失过往道心，犯下了大错。
　　我不禁皱眉。
　　“虽然故事差不多，但这样读起来倒不像《缘不了情》，反倒像《风月鬼录》。”司马读后问道，“后续呢？还按照原剧情，让仙君找寻艳鬼转世，两人再来一段‘你是她，但不是我爱得那个她’的两世孽缘？”
　　应该不会，我突然想到。一股熟悉之感袭来，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脸，又展开看了看手心——什么也没有。
　　“亮还在想。”诸葛面色凝重，颇为纠结，笔握在手中迟迟不落。
　　“若还是情爱故事，就和《缘不了情》没差别了。不如让第二世的仙君，再为艳鬼所诱一次，落个悲惨结局。”司马建议道。
　　“这倒成个劝诫故事了。不做有情人，便做风月鬼吗？”诸葛摇头，似并不满这个后续。
　　我听着二人讨论，心中突有所感，念到那梦中词。
　　“离情而求大道，薄己而泽世人。”
　　“嗯？你刚刚在念什么？”诸葛惊异道。
　　我便又重复一遍。
　　“离情……”诸葛跟着念一遍后，又坐在原地沉默不语起来，他皱着眉，似乎在回忆什么。
　　没一会儿他又重复了一遍：“离情。”
　　我疑惑，一时又将诸葛写得手稿拿起看了一遍。司马也对诸葛的举动有些不解，但诸葛一幅陷入沉思的模样，也不好打扰。于是他便翻看起《风月鬼录》上，被我改画后的骷髅交欢图。
　　“离情！离情大道。”诸葛突然起身，一幅想通什么的模样。
　　他这一声，我还以为是在叫我，心一惊，看向他。
　　诸葛脸色渐回转，冷静了下来。
　　随后他看向我，一字一句道；
　　“亮要见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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