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消亡[王者荣耀]

作者:白日做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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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初


      我是在一个雨后的傍晚被老师捡回去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发生的一切。
      老师说他只是一时兴起才骑鲲到后山的背面闲逛,没曾想会发现失足滚下山的我。我那时卡在山腰的一棵梨树旁,浑身都是泥土和残破的花瓣,一些细碎的树枝还割破了我的衣衫卡进了我的血肉里。我的呼吸微弱,目如死灰。我身上的血迹都被雨水冲得干净,但鲲还是凭借稀薄的血腥味找到了我。
      \"不是我,而是那棵梨树救了你。\"老师说。\"它接住了你,不然以后山的陡峭,你早已摔得粉身碎骨。\"那时正值三月,返春寒的雨水刚过,梨树初春刚结的一树花都被浸湿打落,像是一层柔软的薄被罩了我一身,也避免了我被山里的野兽拾去当了口粮。
      我不以为然。但在往后的日子,老师多次带我前来看望它。
      \"万事万物都是有灵性的。\"老师的一只手掌贴在树干上,另一只则揽着我的肩膀将我轻轻推到梨树前。我学着老师的样子,也将手贴上去抚摸这棵曾救我一命的树。粗糙干裂的手感,对不起老师,我只能感受到这些。过去也是,现在也是。
      老师并未谴责我\"不可教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我失望的情绪。他只笑了笑,看着我,揉了揉我的头发。
      那是我来到稷下学院的头一年,那一年,这个世界的我十岁。也是我因失足摔下才离开我那\"噩梦般\"的养父、我的师傅的第一年。
      说实话,我并没有资格去指责扁鹊对我如何不好。因为是我主动赖上去的。只是每次在我提起往事,老师总是会满目怜爱的看着我,抱着我轻扶我的背部,仿佛我受到过很多惨无人道的对待。我迷恋这种被珍惜的感受,于是也不曾辩解,而到后来,我居然也真开始觉得自己过去很悲惨了。
      如果扁鹊知道我拿和他的故事去博取老师的同情,他会如何看我呢?一如既往地轻蔑、不在乎的样子,还是如我被老师带走的那一天一样,身影掩在树后,脸被树影遮住晦暗不明,但那个憎恶的眼神却如何也无法被掩盖。他恨我明明看到了他却什么都没说地转头离开吗?但他不是也什么都没做,只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
      老师说后山的背面十分陡峭,又因为返春寒连绵不绝的雨变得湿滑难走,如果不是鲲老师也很难找到我这里。这时候,我想起扁鹊,想起那个眼神。
      我在五岁的时候觉醒了记忆——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带着什么目的过来的,除此之外却一片空白。但我宁愿自己不曾想起,这些记忆带来的还有一个令我绝望的诅咒。我的眼中渐渐能分辨出一些这个世界上很特殊的人,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生平,他们的未来。但那又如何,我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秦地的帝王和他身边的臣子,这是出身低微因为战争转辗流离的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必须想方设法接近这些特殊的人,如果我不去做,就会受到天罚。
      以两周为一个循环,两周内我若无法与特定对象有身体接触,疼痛就会随着一阵电流通过的麻木感降临。而且会一次比一次严重。这个结论,还是扁鹊通过实验得来的。他检查了我的身体,发现疼痛发生的部位并没有什么疾病,即使我疼得满地打滚恨不得举刀捅进自己的身体割掉自己的胃部——检测结果也依旧显示无任何异常,我只是因为过去缺乏食物有点营养不良和体虚。
      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和不幸,就是在随难民流落到秦地边缘时,偶遇了扁鹊。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也看到了那双充满漠然和阴翳的眼睛。他是令人胆寒的怪医,而非更早之前以救世为己任的神医。我一直很不解,为什么仇恨能如此颠覆一个人呢?但当时的我没有时间想这么多,我的诅咒距第一次发作已有三个月了,从一开始的可以忍受到这时已经是撕心裂肺的疼了。
      那时的我也怀着无比的憎恨,憎恨我所遭受的一切。求生欲和难忍地疼痛足以让我不计一切后果,冲上去抱住那位怪医的腿。
      \"我那时以为是袭击,差点下手毒死你。\"日后他一边讲道,一边记录我的状况,根本不在乎被捆在椅子上的我是否疼得涕泗横流。
      这就是我赖上他的代价和不幸。
      扁鹊发现冲上来的是个干瘪的小孩后就收回了已经伸出来的毒针。但这不代表他会因为同情就顺带收留我,他抓住我的脖子将我提起。因为一出生就饱受饥饿之苦,我的身体瘦小得像一只刚破壳的鹌鹑。他只看了我一眼,甩手就把我丢到地上。他或是嫌弃我的衣服脏乱不堪,擦了擦手朝反方向走了两步。还好他没有转身就离开,才给了我再次抱上去的机会。
      \"不想死就撒手,小鬼。\"
      \"求求你……\"我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腿,为了方便采药,他穿着厚实的麻布裤子,那种粗糙的触感蹭着我的脸颊。啊,就像那棵梨树一样。
      \"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
      \"你能做什么。\"他嗤笑一声,耗尽了所有的耐心,直接用另一只脚蹬在我的肩上试图将我踹开。\"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的尸体都比你活着对我用处大。\"
      \"我…我可以试药!\"我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喊道,\"我知道你是谁!我可以为你试药,什么药都可以!我可以给你补充一部分实验数据。\"
      他停下了试图摆脱我的动作。我的心也恐惧地停下了,我做了最糟糕的选择。他会如何看待一个知晓他身份的孩子,一个如今脆弱不堪的潜在威胁?
      我害怕,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我的脸埋进他的裤腿中,麻布的味道,他身上的热气和常年浸染着药草中的苦涩气味——构成了我有记忆以来人生最初的三年。
      他未曾告诉过我,为什么最终改变主意收养了我。可能我对他的威胁太过微不足道,可能他真的缺一个试药样本,可能他在听闻我的讲诉后对我身体奇怪的病症很感兴趣。不管怎样,他将我带回去了,带回那个隐蔽的小屋——他的家也是他的实验室。
      我真的被苦难折磨的太脆弱了,所以才会在被施舍了一顿味道寡淡的饭后,一边抽泣着抹眼泪,一边将自己的事全部托盘而出。幸运得是,扁鹊对我口中特殊的人和未来不感兴趣,即使我表示可以告诉他他的未来,他也制止了。不幸的是,扁鹊对我身体所遭受的痛苦\"诅咒\"很感兴趣。他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研究我的身体状况。在我的大部分记忆中,我都躺在各种角落里因为痛苦缩成一团小声的抽泣。但我不认为扁鹊在虐待我,他看待我和看待从乱葬岗偷来的尸体和从集市上花二十个铜子买回的一笼兔子一样,都只是他的实验对象。他会给我饭吃,给我定制换洗衣物,就如同他使唤我照顾那群兔子一样,维续着我们的生命。但在乱世,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
      而在对我身上的症状再也研究不出来什么之后,他开始教我一些医术,好给他打下手。
      \"身体太弱,力气太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打量着我,毫不留情地评价道。那轻蔑的眼神看得我脸发烧,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你在旁边看着我怎么做,自己记,自己学,以后这种简单药剂要每月按量配好。\"
      我低着头,嗯了一声回应。好在我并非真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孩,我的学习速度好歹让他满意了。我想要是我笨手笨脚连配药都学不好,他会将我赶出去吗?我得不出答案,我只知道他的过去和未来,却一点也看不透他。就像至今,我也不明白他那时为什么要来寻我。
      我在滚落被那棵梨树拦住的时候,因为冲击带来的疼痛并没有使我晕过去。我太熟悉疼痛了。但我的一条腿在滚落的过程中折了,我的小腿扭曲地弯着,没有出血,但骨头一定断了,弯折的地方鼓出一个黑青的包。山里正下着雨,这雨连下了有一周了。我依靠着树干,在这个要我命的斜坡上与它相依为命。我的斗笠在滚下来的过程中早已不见,它帮我遮挡了一些雨水,但我浑身还是浸在这场绵延如细针的春雨中。我的体温渐渐随着雨水流走,我的意识却丝毫不减。我那时在想,我背着的药篓子不知道丢在山上哪里了,里面装着他不惜冒雨上山的药草。
      在后面的两年,扁鹊除了偶尔拿我试药外,对我大部分时间是不理也不睬的。我在他的实验室里摆从外面人家院子里偷摘来的栀子花,他看到也不说什么;我藏了一只他做实验的兔子,他发现少了也当不知道。他会在我发作的时候,握住我的手。还是小孩的我手很小,他的手握过来,几乎包住了我的整个手掌。扁鹊经常会上山采药,也经常拿自己做实验。他的手结了一层厚茧,掌心还有被植物划开的细小伤痕。他偶尔会在夜晚吃完晚饭后,给我讲他过去的故事,说完后又总会叹气,\"我忘了,这些你应该知道。\"
      但是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从小跟随师傅学医,却不知道他在初次替人治病时的小心和不安,我也不知道他在师傅失踪后踏遍无数土地却苦寻不得时如何的失落惆怅,我也不知道他在一切被颠覆被活埋时的绝望……我所知不过是他粗略的人生简介,我怎么可能仅仅通过那百千来字去知晓他度过的无数日日夜夜。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他说,他不认为天书是什么好的存在,有时候灾祸就是从\"知道\"不该知道的开始,他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因为他不想被什么天命所限。说完,他突然蹲下认真地看着我。
      \"世上愚人众多,以后不能随意再透露自己的事了。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其中的危险,这正是我遇到你而非他人的幸运。
      我的身体越来越凉了,这雨下得让人难分昼夜。等乌云散去,从叶缝里落出几缕阳光,我才知晓现在是白日。只这几丝温暖根本难起作用,我的身体还是冰冷,我却连发抖的力气都流光了。我的身体会在死后变得僵硬吗?就像那只兔子一样。
      我想起它来又不禁觉得好笑。扁鹊以为我是孩子心性,出于孤独才偷藏起一个活物做玩伴。我每日三餐按时喂养它,开始还是藏着掖着的,后来发觉他不在乎之后,就光明正大放在厨房养着了。每次我去帮着分拣药草时,还会小心把有毒的放在高处,避免兔子误食。他可能真觉得我爱惨了自己的小玩具,渐渐也随我将毒草放在高处。我发现时,想笑又笑不出来,只扯着嘴角觉得心中苦涩。
      人确实难以被什么彻底改变,这是人性的伟大之处,也是人性的可悲之处。日后,当我看到其他人的悲剧时,依旧会想起这句话、这件事。
      这种无声的关爱,在他看到我亲手用刀背拍碎了兔子的头,然后熟练地剥皮掏肚之后戛然而止了。我说,你实验完的兔子狗都能吃死,你做的饭一点味道也没有,而我需要长身体。
      那是因为我试得某一种药让我失去了味觉,反正也尝不到,就干脆什么都不放,他平淡地说道,眼中却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让你失望了吗?我自幼就跟着之前还活着的家人为了活着什么都吃。我不敢说明,失去天真孩童外衣的我,害怕被抛弃。但我忽略了,眼前这位怪医也是视人命如草芥。他只说,在这种世道这很正常,你做得对。
      我们晚饭吃了土法烧兔,用河边挖的湿泥包裹好用药草腌制的兔肉,放在平日熬药的土坑里,从日落烤到天完全黑下来。那天是一个满月,夜晚不点灯也很亮。月光总是给人清清冷冷的感觉,但这样的光芒对我来说刚刚好,白日总是太过明亮太过刺眼了。
      灭了火堆之后,泥土外壳被烧得梆硬。扁鹊拿割草的砍刀刀背将泥壳敲碎,然后又用刀刃将肉分成两份。我们没有餐盘,就直接抓着骨头吃。我闻着香味咬了一小口,扁鹊捏着骨头放到嘴前,没有立刻动口而是先闻了闻。热气在秋季的夜空中凝结成白气,他的表情在白气中变得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真切。但这个场景却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在后来我每次想起他时,眼前第一个浮现的就是这个场景。
      在他吃下去几口后,我鬼使神差地突然开口问道:\"好吃吗?\"
      扁鹊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你说呢?\"我闻言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再没吱声过了。
      那天夜晚之后,我开始掌管了我们的日常饭食。
      如果老师知道这件事,会怎么说呢?面对老师,我不敢像面对扁鹊一样毫无保留。老师待我温柔和善,我却不敢对他完全坦诚以待。老师如天上明月,怜悯照耀着天下蜷缩在黑夜之下的人。他即使知道了也会原谅我吧,可我依旧惶恐不安。
      当我的意识开始撑不住,渐渐模糊时,我的神经却意外放松了下来——我才闻到自己身边的花香。梨花的香味并不那么浓郁霸道,在混合了雨水和泥土味道后,而是丝丝清甜,轻飘飘地萦绕在我的周边。我脑中闪过很多思绪,却没有一丝痕迹留下。我的眼前光怪陆离地闪烁着什么,我探出自己僵硬的右手,想去触碰那些画面,或许那手只是竭力抬起了一点。突然,一只光滑且温暖的手握住了我。
      握住我手的,正是我的第二个救命恩人,也是我在整个少女时期都无比依赖的恩师。
      稷下学院对老师外出回来捡了个孩子这种事十分熟悉,我被老师带回去后,来迎接老师的守门弟子,十分熟练地将我接过送到了学院里的医馆。我在里面仅躺了一周半就不顾阻拦的出院了,一是我的病症发作时间快到了,二是我迫切地想见到老师。老师对我瘸着还未痊愈的腿就找过来的事情,露出了稍稍惊讶的表情,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一切。他伸手过来想搂住我,我还没他的腿高,于是他便蹲下。
      \"是个可怜孩子。\"老师感叹道。我没有说话,只闭着眼睛在那里流泪。
      我对老师有些过度依赖了。按理来说,即使我没有记忆,心智也应该早就成年了。但我那时候在这个世界上吃了太多的苦,我刻意忘记了事情的真相,对着心慈的老师满口谎话。真荒唐,在面对不近人情的扁鹊时,我恨不得将一切都剖给他看仔细;但在面对温柔和蔼的老师时,我几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说谎,学会了如何编排自己的过去,以获得自己想要的好处。我如此心急,急着可以永远待在老师身边。
      但是老师即使放任我寸步不离的黏在他身边,我心中的不安依旧没有被填满。我逐渐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老师待我与其他芸芸众生没有区别,就如同我过去在扁鹊眼中和实验用的兔子没有区别一样。老师爱人,但他爱天下人,他终究会为了天下人离开我。每每想到此处,我依旧难过不已。
      学院的管事在我的伤无碍后,就让我和其他学生一起在稷下上学,但我抵死不从,只愿意呆在老师身边。其他贤者几番敲打无果后,就干脆把我丢给老师,让老师负责教我算了。老师是掌管梦境的贤者,是哪怕上课都能随时睡着的存在。他能醒着教我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间都是我自己靠在他身边翻看书籍,我渐渐能识不少这个世界的字,却连笔都握不好。
      我对这样悠闲平静的生活很满意。
      老师偶尔醒了,也不急于教我知识,他更乐意带着我闲逛,带我去看一些人和事。我再愚笨也不会察觉不出来,老师是想教我融入人群,他耐心教导我,教育我要学会珍视生命,不管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我总是听了却不往心里去,我还活在匮乏中,无时无刻不觉得后脚跟就贴着万丈深渊。我要如何才能学会爱人,学会着他人之想呢?
      但在老师面前,我不敢发问。我做出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仿佛从他的教导中受益良多。老师一定看出来我的敷衍了吧,老师作为贤者,怎会轻易被我蒙蔽。但是老师没有拆穿我,他依旧眼神温柔地看着我,满怀着宽容。对着这样的目光,我总会心虚。
      老师就像是一尾水做的鱼,借着水汽腾云而上,在这人世间翻滚。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却捉摸不到他。所以,在我得知老师突然准备外出云游时,我\"故技重施\"抱着他的腿不放,哀求他带我一起走。但这一次,我却什么都没抓住。没有人能动摇老师的决定,我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太过安宁的日子,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诅咒。我几近撒泼似得趴在地上,哭喊着向老师道来一切,求他原谅自己的欺瞒。老师闻言依旧是那样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这世间一切都是薄梦一场,显得我愈发狼狈不堪。甚至有一瞬间,我后悔那日离开了扁鹊。可回到那里,又能怎么样呢?我的日子会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呢?
      我的眼泪一直流,直到再也哭不出来。
      老师与扁鹊这两个截然不同的音符,共同构成了我今后人生循环往复的乐谱——我将不断爱上两种人:待我面冷心热的与面热心冷的,直到我自己亲手将一切斩断的那一天,乐曲戛然而止。这场可笑的罗曼蒂克故事彻底消亡之日,才是“我”在这个世界破境重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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