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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疾
程言灏下衙回了清泠居。
苏知珺起身服侍他换过了衣裳。
他去净房洗漱了一番后，刚坐在炕桌上喝了口热茶，还没来得及询问她今日过得可还安好，两人就听见外头隔着帘子传来银针的声音：“县主，奴婢有事要向你禀报。”
苏知珺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指，扬声道：“你进来吧。”
银针带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下人进了屋。
小厮上前几步，向程言灏和苏知珺行了个礼：“小的见过县主和三爷。”
苏知珺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银针办事果然稳妥，眼前这位小厮名叫阿忠，是她的陪嫁管事俞管事在外头买来的奴才，在程家一向安分守己，做事不惹眼，却对她极为忠心耿耿，身边几个丫鬟不便出门办的事，通常都会差他去办，他回回都办得妥妥当当，很是得苏知珺的信任。
阿忠见过两位主子后，见苏知珺朝他递来了眼色示意他这会儿可以放心大胆地回话，忙开始跟她说起了正事。
“回县主的话，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去见了沈太医，还把带去的那样东西给他看过了。沈太医说，那的的确确就是治风湿的方子，并无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其内多加了一味药。”
苏知珺挑了挑眉梢，道：“哦？”
阿忠忙继续道：“回县主的话，小的也特意问过沈太医此事，沈太医说，多加的那味药是雪雀。”
雪雀？！
苏知珺心里突然一凛，不由自主地偏头朝程言灏望去。
岂料他却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大炕上一声不吭。
她转而又将视线移到阿忠的脸上，轻声追问道：“沈太医可有跟你说过，多加了这味药会有何不妥吗？”
阿忠：“回县主的话，沈太医认为，若是不小心误服了三五剂倒也不碍事，怕就怕若是长期服用下去……”
他抿了抿嘴，像是觉着有所顾忌。
苏知珺淡淡一笑，道：“阿忠，你照直了说便是。”
阿忠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个礼，回道：“回县主的话，倘若长期服用它，会在病者的体.内残留一些毒.素，轻则会身体不适，重则还会性命堪忧。”
苏知珺扭头递了个眼色给站在一旁的银针。
银针心领神会，打赏了阿忠。
阿忠行了个礼，谢过两位主子。
苏知珺颔首，说道：“你退下吧。”
待阿忠出了屋子，她又招手叫银针凑近着些，低声叮嘱她道：“你在屋外守着。”
银针应了声是，忙识相地退下了。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苏知珺和程言灏。
沉默许久的程言灏倏然出言问道：“兰宁，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听阿忠禀明情况时，他就已然觉着纳闷不已，却因阿忠跟他不熟，于他而言不是知根知底之人，他才没敢在阿忠面前显露出半分的情绪。
“今日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可老太太却卧病在床，听画眉姑娘说，老太太身子不大痛快，又犯了风湿。”
他紧绷着脸，沉声问道：“你可是因着老太太的风湿想到了雪雀？”
他的问话，让她陷入了前世的回忆中。
她还记得前世有一回，她照例留在景明堂服侍老太太喝汤药，那回也不知老太太是因身子特别不适而心情烦躁需要找人发泄怒意，还是她哪里得罪了老太太而不自知，老太太竟变本加厉，仅喝了一口汤药，就猛地将手一挥，把汤碗打翻摔在了地上。
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不曾有过任何防备，害得她的手背被汤药烫得红了一大片皮肉。
当时她只觉得疼得眼泪就快要挤出了眼眶，若不是靠着她素来自带的一身傲骨，再想到此处不是侯府，她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老太太，只怕平日里本就待她客气疏离的远辰会越发跟她离了心。
她垂下眼帘以掩去眼中的泪光，没敢吭一声，拿起帕子轻轻地擦掉手背上被沾到的汤药，勉强稳住声线唤来了下人，叫下人再去为老太太熬上一碗汤药。
待那日回到屋里后，银针忙心疼地找出药膏，握住她的小手为她擦药。
她一向肤若凝脂，用了好些时日手背上的烫伤痕迹才完全消退下去。
直到那时她方才醒悟到，远辰一刻都不曾留意到她手背上的伤痕。
她的眼泪倏然砸落，碎在了已如往日那般细腻白皙的手背上。
她深吸了口气，迅速敛去眼底的痛楚，淡然一笑，道：“前世老太太也犯过风湿，那会儿，我留下来侍疾，也曾喝过几口下人为老太太熬好的汤药。”
她没跟他说起前世老太太对她的百般刁难。
何必再多嘴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莫说远辰如今已对她很是上心，在他面前提这些旧事，只会让他越发懊悔。
看到他痛苦，她的心里又何尝会好受。
不愉快的事情就该早早忘却，一味地纠缠于这些往事，于她于他皆无半分益处。
退一万步说，若今生远辰和前世一样，依然对她不闻不问，那么她就算哭哭啼啼地向他述说她的委屈，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想着，既然那雪雀可治风湿顽痹，那老太太的汤药里兴许也有那么一剂雪雀，我便叫银针设法弄到了老太太的药渣，想着阿忠办事牢靠又低调，便差了他将药渣送去给沈太医瞧瞧。
“照沈太医的话来看，我所料不错，老太太的汤药里果真添了些雪雀，只是眼下我还没法确定，是恰好今日的这剂汤药有问题，还是老太太平日里服用的汤药都有问题？”
程言灏起身下炕，紧挨着苏知珺坐到了她的身旁。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一个吻缓缓落在她颊边，柔声叮嘱道：“兰宁，你莫要再管这件事了。”
“嗯？为什么？”她一脸纳闷地抬眸望着他。
“兰宁，听我一句，此事你不许再插手！”他低头凝视着她，眸中却染上了一丝冷厉的神色。
他几不可闻地喟叹了一声，愈发将她抱紧了些，紧贴在自己的怀里：“如今我们还不知是谁下的药，而你的丫鬟，却在老太太房里打听雪雀的事儿，这做法太惹眼。兰宁，这事你莫要再去想它了，交给我去处置就好。”
她依偎在他胸前，乖顺地点了点头。
他兀自觉着有些后怕，忙又嘱咐她道：“兰宁，为了稳妥些，这几日不妨就推说你身子不适要在屋里静养，我自会去和长辈们打招呼，你安心在屋里歇息便是。听我的话，无论你从下人嘴里听到什么传闻，也不管老太太的病是否加重，你绝不许去老太太屋里侍疾，就连请安也不用去。
“兰宁，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除了苏知瑶之外，竟然真的还有第二个人想要害兰宁的性命，那人竟还是程家众人当中的一人。
前世的他究竟有多薄凉无情，和兰宁当了近一年的夫妻，竟然连有人想要害她都察觉不到！
前世，他的兰宁在为老太太侍疾的时候，居然被老太太连累到一同服下了加了剂量的雪雀而不自知。
权太医虽曾说过，兰宁服下的雪雀并不多，理应不足以让她致死。
可他心里的愧疚，又怎会因为这句话而削弱半分！
她却乖巧地应道：“远辰，我听你的。”
“前世，老太太是不是很为难你？”
方才兰宁提到前世她侍疾时喝过几口老太太的汤药。
她说得淡漠又轻松，可他还是从她的眸底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痛楚和憋屈。
他的祖母有多难缠，他又岂会不知！
兰宁不肯说，不过是不想让他为了前世之事再添几分懊悔罢了。
苏知珺抿了抿唇没说话，随即她的耳旁就响起一声叹息声，拂在她的耳边。她侧目，对上他那双勾人到极致的深邃黑瞳，眼底有太多的无奈和自责：“兰宁，是我没护好你。”
他极尽温柔地啄了一下她的下唇，随后又舔过她上唇，慢慢滑入她的双唇间。
她眼睛紧闭，一心一意地回应着他的吻，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只觉得他的怀抱比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更令她安心。
***
苏知珺闲暇无事地度过了几天。
这日午间，她午觉醒来，由云雾服侍着洗漱过后，坐在了大炕上。
她莞尔一笑，轻声问道：“云雾，你的嫁衣绣得如何了？”
前些日子她已托俞管事买下了一处宅子，虽只有二进三间，但胜在闹中取静，她打算将它送给云雾当她的嫁妆之一。
闻言，云雾的脸竟微微红了，声若蚊蝇：“县主就爱取笑奴婢！”
苏知珺上下打量着她，笑吟吟道：“都快要嫁人的人了，怎的还这般害羞？”
云雾脸上的羞涩越发加深了几分，可眼底的喜悦却根本掩盖不住。
主仆两人正闲聊着，银针却从屋外走了进来，语气略显凝重：“县主，奴婢方才听下人们在说，老太太房里的画眉姑娘被送去庄子上了。”
苏知珺收住唇间的笑意，眉头不由蹙了蹙：“你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银针见屋里除了苏知珺和云雾二人之外并无旁人，忙定下心来直言道：“奴婢打听到，画眉姑娘生了病，这病生得甚是古怪，送出程府的时候奄奄一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苏知珺垂眸看着茶盅里的茶叶。
这事好生蹊跷！
前几日她去老太太屋里请安时，画眉姑娘看上去还好端端地无任何异样，怎的短短过了几天，她就生了怪病呢？
且慢，莫非画眉姑娘的事，和老太太服用的汤药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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