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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
今日是苏知珺的回门之日。
临出门前，程言灏带着苏知珺去了景明堂给老太太请安。
待出了景明堂，两人又并肩去了大太太方氏居住的静深堂。
苏知珺踏进院门，抬眸就看见了攀爬在堂屋屋墙上那大片深粉色的月季。
心口又不争气地传来隐隐的钝痛。
她不由得就深吸口气，紧紧握住了拳头。
前世，她来静深堂给大太太方氏送些小厨房做好的小点心，碰巧是晌午时分，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趁着主子在歇息躲懒跑开了。
她怕惊扰了大太太休憩，在门口踌躇了片刻，刚想掀帘子进屋，就听到了程言灏那低沉的嗓音。
那时，他和她还是如新婚之日那般相敬如宾，两人没红过一次脸，却也不曾交过心，甚而就连房事也寥寥无几。
只听他对大太太斩钉截铁道：“若不是太后赐婚，我定不会娶她！”
大太太好似被他吓破了胆，忙声音颤抖地叮嘱道：“灏哥儿，你可千万莫要苛待兰宁或惹怒了兰宁，哪日她在太后面前告上一状，太后若是为了她责罚我们程家，你可怎么对得起程家的列祖列宗啊？”
闻言，程言灏低低地笑了起来，但笑声里却蕴含无奈和憋屈。
大太太忙开口劝道：“灏哥儿，你莫要吓我！”
“母亲，若不是为了程家上上下下这些人，我又何必委曲求全，跟一个被别人强塞到我怀里的女人朝夕相处！”
苏知珺顿时眼前一黑，要不是她紧紧抓住屋门旁的爬藤月季，险些就要跌倒。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被别人强塞到他怀里的女人。
原来她每次局促不安地主动接近他、满心羞涩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落在他的眼里，却是这般的不堪。他为了保全整个程家在勉强忍受她，而这令他感到万分窒息。
苏知珺眼一涩，眼眶里就噙满了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克制着自己不让泪水落下。
屋里的动静仍不断飘入她的耳中。
大太太一向胆小怕事，性子又极软，忙苦口婆心道：“灏哥儿，听母亲一句劝，你莫要再去在意兰宁是太后赐婚许配给你的妻子了。”
她轻轻喟叹一声，又道：“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和兰宁虽是哑婚，但你们俩相处的日子久了，感情自然就会慢慢有了。我瞧着兰宁也是个性子柔和温顺的，素日里待你一向百依百顺。你不妨放下心结，待时间长了，兴许就会觉出兰宁的好来了。”
却听程言灏冷声道：“母亲，儿子自有分寸，您就莫要再思量此事了。”
顿了顿，他又极淡极轻地笑了笑：“反正已经这样了……”
大太太期期艾艾道：“灏哥儿，你……”
程言灏的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母亲，前日给您送来的一匣子冬虫夏草，您吃着可还好？”
苏知珺咬着唇，掌心里的爬藤月季被她攥得死紧，才勉强忍住没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滑落下来。
一旁的云雾和银针心痛不已，忙半抱半拖着将她带回了清泠居。
苏知珺失魂落魄地任凭两个贴身丫鬟扶着她躺靠在大炕上，待云雾和银针捧来热水铜盆为她净面和净手时，方才察觉到她的手心早被月季刺破渗出了血丝。
见状，银针忙找来了膏药为她上药止血，又用棉布替她包扎伤口。
银针一边忙着为她包扎，一边还不忘小心翼翼地问她：“县主，您可觉着疼？”
见苏知珺愣愣的没反应，一旁的云雾也禁不住开口问道：“县主，县主，您快说句话啊。”
银针也语带哭腔道：“县主，您千万不要吓奴婢！您若是有个闪失，奴婢跟云雾该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句了好一会儿，苏知珺方才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容，朝两个丫鬟温婉一笑：“我不疼。”
不过是被月季刺伤了掌心罢了，与程言灏说的那番话比起来，手心上的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
与苏知珺一同踏进静深堂院门的程言灏马上留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苏知珺面上虽无表情，但眸底却有压不住的悲凉。
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她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小手。
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僵硬的脊背挺得笔直。
他走过去，轻轻把她攥紧的拳头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苏知珺心一紧，抬头朝他望去，他低头冲她微微一笑，下一刻就听到他用温柔到极致的语气对她说：“兰宁，别怕，母亲为人和善，绝不会为难你的。”
苏知珺忙别开眼，毅然将手从他的大掌心里抽了出来。
程言灏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她怎么了，她已挺直了脊背，没再瞧一眼那爬满屋墙的大片深粉色的月季，抢先一步进了屋内。
***
程言灏陪苏知珺回了安陆侯府。
待马车停下，几个丫鬟上前扶着苏知珺走下了马车。侯夫人身边伺候的俞嬷嬷早带着一群下人候在了那里，见县主和姑爷下了马车，忙领着他们进了内宅。
程言灏和苏知珺给侯爷和侯夫人磕过了头，接着又按长幼顺序见过了侯府的其他人。
虽男女有别，但既结了亲，自然是该见见苏知珺下面的三位妹妹，于是侯府的二姑娘苏知瑶、三姑娘苏知璇和四姑娘苏知瑛都过来给大姐夫行了礼。
程言灏神态自若地给她们三人作揖回礼，随后又扭头吩咐下人递上回门礼。
他身材均匀修长，面容俊秀，气质沉稳。他只是淡淡微笑着，就让人觉得格外儒雅斯文。
虽忙着与侯府的众人见面行礼，可他的两眼一直围绕着苏知珺转，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颊上时，眸底皆是满满的柔情和笑意。
苏知珺艳若桃李、明艳动人，两人站在一处，活脱脱就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
察觉到程言灏的神情，苏知瑶暗暗扯紧了衣袖中的手指，心中的恨意和妒嫉几乎快要挤破她的胸腔。
凭什么世间所有的好运道都要落到长姐的身上？
游街那日也好、弘慈寺上香那回也罢，乃至于进宫那会儿，她皆见过程言灏，自然是知道他长得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可令她惊讶不已的是，程言灏竟会对长姐这般深情。
长姐嫁入程家不过短短几天，可如今看长姐的模样，竟远比在侯府当闺女那会儿光彩照人得多，显然在程家备受夫君的宠爱。
进宫那日，她处心积虑设了那么个局，本是为了诱使太后责罚长姐，却不料反倒促成了长姐和程言灏的姻缘。
照如今的情形来看，还真是应了太后赐婚那日某位女眷说的话，他们俩是世间少有的天作之合。
她煞费苦心，最后却只是为了给长姐的金玉良缘做嫁衣。
凭什么？
她岂能甘心！
程言灏随侯爷去了书房，苏知珺跟几个妹妹留在了侯夫人的屋里。
侯夫人常氏招手叫苏知珺去她身边坐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眼，笑眯眯道：“珺儿，程言灏待你可还好？”
苏知珺不由踌躇了片刻。
不愿夸他好，前世的“肺腑之言”就如哽在她喉头的刺，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曾经有多失败。
但更不愿让众人以为她对他心怀不满。
不说旁的，如今程言灏是真心待她好，她再怨恨前世的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苛待她。
何况他待自己再薄凉，毕竟那也是前世的事儿，除了她自己，旁人又如何能得知？
她的迟疑，落在侯夫人常氏的眼里，却被误认作了是她害羞，毕竟是刚进门的新妇，自然在众人面前羞于直言夫君的好。
常氏忙看向立在一旁的银针和云雾，笑吟吟道：“珺儿既是不肯说，那我就问你们这两个丫头吧。”
银针和云雾默默对望了一眼，素来胆大的云雾忙心直口快道：“回夫人的话，姑爷待县主极好，事事为县主考虑。”
她喘了口气，又道：“姑爷怕县主在程家住着不自在，一得空就回屋陪县主说说话。就连县主见院内众位下人的时候，姑爷也特意留下来为县主撑腰……”
常氏满意地点着头，一旁的俞嬷嬷笑着调侃道：“云雾姑娘，你且慢点说吧，你说得这般快，我可都来不及听了！莫说夫人，就连我也满心想要知道姑爷怎么疼县主呢！”
云雾面色微红地笑了笑：“俞嬷嬷惯会取笑我！俞嬷嬷再这么取笑我，我可没胆子再说了。”
屋内众人皆笑成了一片。
苏知瑶虽跟着众人一起笑，嘴角处的笑容却已有些挂不住了。
待侯夫人屏退了屋内的所有女眷和下人，她伸手拍了拍苏知珺的手背，语带关切道：“珺儿，跟母亲说实话，你……是不是对程言灏有什么不满？”
苏知珺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母亲竟能这般眼尖，适才她已百般掩饰，最后竟还是没能逃过母亲的眼睛。
不，万万不能实话实说。
若是说了，定会让母亲无故挂念她在夫家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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