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不尽秋

　　石不渝心惊胆战地吊在破屋下。有勇无谋的事不是第一次做了，但并不是做过多次就会不害怕。
　　低吼声贴着头顶，甚至能听见它冲着悬崖外吸了吸鼻子。
　　隐约有闷哼，兵器撞击声，远处传来口哨声，头顶安静了片刻，石不渝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觉得头顶应该，真的没有东西了。
　　手脚并用往上爬，重新扒住地板，往上探身，露出半个头，至少从这头到门边，空荡荡无一物。
　　一口气没松，四个狼骑不知为何混战在一块，其中一个被横踹进帐篷里，火把落到地上，发出撞翻到巨响，而踹人的狼骑头巾落下，露出易含的脸。塌了一角的帐篷中飞出一条影子，他侧身闪避，但随即想被拖拽了一下，踉跄了一步，手臂上瞬间被抓下三条肉。
　　石不渝拼命爬进破屋，解下木盾双手握在身前，急促地呼吸着朝门外走去。
　　有一个人跨出帐篷，他身上是不同于其他狼骑的甲胄，背对着石不渝，先前的影子落回他身边，这匹狼，石不渝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说不出言语，先前遇见的那些巨狼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它光是站着，就与身旁的人齐肩，面部戴着一片类似盔甲的铁具，像是化身成武器的怪物。
　　易含面不改色，将刀换到另一只手，盯着面前的一人一狼。
　　另外两个狼骑和在这匹巨狼的掩护下靠近，但他们一个突然中箭，被扎穿了喉咙，另外一匹狼也几乎同时被射中，剩下的狼骑迅速拿起弓箭对准箭射来的方向，缓缓靠近那个人背后，说了一句话。
　　那个人开口，对着易含，说了一句本语：“没想到你还活着。”
　　“你也是。”易含面无表情地说。
　　那斯摩哼笑一声。巨狼张开獠牙，向易含扑去。
　　这里不能继续旁观。石不渝拔出横刀，眼前只有那三人一狼，只要能转移一点他们的注意……！
　　沉寂无声的西边瞭望点，羸马神色不解纠结，一个翻身跃出屋子，躲过射向她的箭，举起弩，箭头带着一簇火，射向半空。
　　帐篷沾上火焰，燃烧的布料不断往下落，如下着火雨，就站在旁边的那斯摩和狼都不得不避开。易含挥向他的刀刃立时与巨狼的爪子纠缠在一起，狼低吼一声朝他肩膀咬下，被他抬手削过下颚，留下贯穿长吻的伤痕。
　　巨狼靠下肢站起，居高临下一爪挥向易含，他反手握刀，侧身曲腿，狠狠将陌刀作长枪投掷。
　　刀刃没入喉咙，狼血碰洒四溢，堵住它原本要发出的声音，即使插着一柄长刀，堪比熊掌的利爪依旧扎进易含的肩膀，随着它最后发出的诡异声响，撕扯着他的血肉。
　　石不渝扑向巨狼，逐渐失去力气的躯体总算侧倒。易含去拔刀，肩部一用力就血流不止，甚至脱力半跪在地。
　　一个滑步凑近他身边，石不渝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快速而粗糙的时候，两三下几乎只是在伤口上打了个结。就这么片刻，那结还没打紧，易含突然伸过手抽出她腰上的横刀，投掷出去，发出金属相击之声。
　　那斯摩手持弯刀，两步走近，从斜侧上挥，刀锋随机从制高点划出一个高的圆弧，易含猛地抬起腿，握紧刀柄的手向上抬起，卡住弯刀，手臂却承受不住力量，下落数寸！
　　那斯摩后撤两步，重整架势，抬起弯刀的手一顿，方向一偏，当空斩断一支飞箭。他沉下面孔，调整站位，扩大视野。
　　羸马一身狼狈，双手持弩从西面走来。
　　易含撑着陌刀，挺起身，一挥撒去刀刃上的残血。
　　那斯摩向山下望了一眼，深吸口气，爆发出洪亮的吼声，对下面的狼骑发布了简短的指令。
　　石不渝一个激灵，也朝下看去，发现不知不觉间，狼骑已经在集结力量驱赶野马，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恢复秩序。
　　易含不可能容许他有机会逃走，陌刀划出巨大的半圆，逼他不得不往南后退。
　　那斯摩必须一遍提防明箭，一边躲着易含的刀，很快陷入劣势，为了躲过背后两箭，手臂被陌刀狠狠砍中，惨叫一声，弯刀也脱手落下。
　　他就地一滚，拾起落在地上的火把，挥舞着不让易含靠近，不知不觉间退到了悬崖边的破屋。
　　山下传来号角的声音。
　　易含浑身如浴血，没有丝毫后退的可能，沉重坚定地一刀，一刀，直取他的性命。
　　那斯摩退到了悬崖边，而羸马的箭头还在某处，对准了他。
　　他飞速回头看了眼山的庞大黑影，虽然从上至下皆是纯黑，靠近天空的顶端边缘，却恍然有一丝幽暗深蓝。他爆发出力，一脚狠踢踹开易含，自己却猛地回身，朝破屋里冲去。
　　易含喘着粗气，没有感觉似的紧追不舍。
　　那斯摩冲出破屋，视断落的地面于不见，踩着残垣，整个人高高跳起，朝对面飞跃而去。
　　石不渝看到这一幕，怔在原地，耳边是易含破裂的吼声，他拼命伸长手臂，刺出十丈长刀。
　　刀刃划过那斯摩的肩颈，他举起双手追命，头却在刀片走过之处，与身体分离，那张脸的神情，永远地固定在那一瞬。
　　由于刀上的力量，头朝着相反方向飞去，擦着悬崖咕噜噜滚了两圈，探出边缘往下落去。
　　石不渝的眼中，易含冲过来的样子成了慢动作，他如死者的神情充满了不甘与冲动，无比清晰。她扑出去，半个身体窜出悬崖，两手间紧紧攥着头颅的发须。
　　然后她也看到了深渊的底部。随着身体一道落下的火把泛出一小圈红黄的光晕，露出底下层层叠叠堆积的残垣断壁，如废墟的坟墓。
　　腰上一轻，石不渝被提着拉上来，易含松开手，背对着火光，神情又是晦暗不清。
　　石不渝站在他面前，往前递出双手，想要从他眼里看出这头对头而言的意义。
　　易含没有给它多余的一眼，反而迅速掏出一个布袋，石不渝认出那是在小方城购入的一袋石灰，他将头扔进去扎紧，然后捆扎在腰上，仿佛那是个无关紧要的道具。
　　羸马喊了他们一声。山下的声响在往上靠近，石不渝从刚才的情绪中脱出，后怕爬上后背，想：再不走可能就来不及了！伸手就想去拉他们，告诉他们往西跑或许不会被发现。
　　易含却往前走了一步，让她抓了个空。
　　“准备好。”
　　不断靠近的声响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是狼骑的号角与整肃的马蹄，先前马群的混乱卷土重来。石不渝往前跑了两步，看到火光通明的山坡上，一匹黄马载着骑手，他一手牵着熟悉的黑马，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把比陌刀更长的双头刀，抹了油的刀刃甚至燃着熊熊烈火，凭着这一把刀，他硬生生从数十狼骑的围堵中冲出，即使见过，石不渝也会不断质疑自己的眼睛，事实竟能真的如看到的那样？易含是否早就知道他的能力，才非要雇他。
　　三瓮一马当先，登上山顶，朝他们绽出笑容。
　　易含拉着石不渝将人托上马，另一边三瓮拉起羸马，他们一齐往西面奔去。追赶的狼骑相距不过半里，但大批战马一齐奔跑的压力下，另一边山坡开始滚落石块，随着地缝变窄，有些石块甚至直接飞过去，冲向奔跑的马。
　　他们跑在前面躲了过去，得以拉开距离，易含突然转头朝他们大声吼了两句话。
　　是落石的威胁，还是言语未知的力量，石不渝倾向前者，疑惑后者，但不管为何，狼骑的身影离他们越远了。
　　石不渝回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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