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凝晖

　　第一章
　　午夜的窗外电闪雷鸣，没有关严实的窗户被一阵疾风扫过，窗扇大开“哐啷”一声打在墙壁上。
　　周子凝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顺着颈背直流下来，浑身的肌肉阵阵发紧，呼吸急促的喘了一会儿才看向被风雨打开的窗户。
　　“还不快关上窗户，还让人不让人睡觉了？”下铺的徐承宇不满的嘟囔着。
　　周子凝急忙拖着自己还神魂分离的身体从上铺下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窗外的雨丝猛烈地钻进来扑湿了他的脸，急忙关上窗户，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在暗夜的映衬下曲曲折折的有些诡异。
　　周子凝睡意全无，站立在窗户前，雷电穿过夜空，张牙舞爪的闪电发着银光映照着透过窗户，映亮他那长长的睫毛，低垂在苍白的脸上，眼尾有些潮湿。
　　“你不去睡觉，站那里干什么啊？吓死人了。”一道闪电掠过，徐承宇被站立在窗前的黑影吓了一跳。
　　周子凝没有说话默默转身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徐承宇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徐家的居住环境并不宽敞，周子凝和徐秉宏的儿子徐承宇共住一室，周子凝穿过客厅，目光扫过徐秉宏夫妻的房间，徐叔叔出差去了。
　　他的到来在徐家引起不小的波动，从徐婶和她儿子的反应上周子凝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周子凝轻轻喟叹一声打开大门，缓步走入风雨交加的午夜，脚步有些凝滞的沉重，这步态出现在一个少年人身上，没来由的让人叹息世事无常，青春残忍。
　　入秋的雨水浇在身上十足的凉意，周子凝内心的灼热被这雨水不仅没有浇灭反而如水泼油一样沸腾起来。
　　在这空无一人的雨夜，周身笼罩在一片雨幕里，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哭泣，父亲就很不耐烦的说他哭哭啼啼不像个男人，从此他便收起了眼泪，多久了，他已经忘记怎么哭了。
　　“小凝，是你吗？”周子凝正呆呆的立在雨中被浇灌，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头，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徐叔。
　　“你这孩子，这大半夜的你呆在雨中干什么？”徐秉宏出差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急忙把手中的雨伞递给周子凝，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周子凝心中的沸沸蒸腾没有过渡的就被徐秉宏的一系列动作给抚平了，瞬间身体的知觉恢复了，便感到身上被雨水浇的冰凉，禁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周子凝被徐秉宏拉着回家，他的手被宽厚、温暖的手掌紧攥着，由手心处慢慢升腾起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这感觉真好，他抬头看看眼前略显憔悴的男人，为什么那个应该叫爸爸的人就从来没有这样拉过自己的手？
　　徐秉宏轻手轻脚的开门，嘱咐周子凝换了身干衣服，又去厨房烧了碗姜汤，周子凝从来没有喝过这东西，皱眉闻着碗里飘出来的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看了看徐秉宏。
　　“臭小子，快喝了它，不然感冒了怎么办。”徐秉宏用手掌轻轻揉了揉周子凝的头顶。
　　周子凝捏着鼻子不品味道的给灌了下去，舌头辣得都不是自己的了。
　　“喝完去睡觉吧，发发汗就不会感冒了。”徐秉宏这才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也准备休息，天太晚了。
　　周子凝望着他的背影，他才四十多岁吧，背已经微有些驼了，心中暗暗惭愧自己给徐叔添乱了。

　　十五岁的少年周子凝刚参加完中考，父母驾车就出了事故，据说是意外，周子凝却知道事情绝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徐秉宏去帮忙处理的后事，父亲当场死亡，他被领到医院见母亲最后一面，他却迟疑的不肯近前。
　　徐秉宏不明就里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再不去见她你以后就见不着了。”拉着他去抢救室，周子凝的手死死的扳住身侧的门框，再不肯移动半步。
　　徐秉宏见他的手指肌肉绷的发白，诧异的看了看少年几近扭曲的脸，便也不勉强他了。
　　从抢救室出来的徐秉宏神情复杂的看着依旧靠在门框上的周子凝，僵直紧绷的身体让人揪心。
　　徐秉宏给了他一个文件袋，里面的东西说是父母的遗物，还有交警勘验的现场事故报告，根据现场检测是司机和副驾驶两个人抢夺方向盘引起失控而发生的事故。
　　徐秉宏不忍，不忍让这个孩子知道残忍的真相。
　　周子凝接过袋子看也没看就丢在了一边，徐秉宏看了看这孩子脸色青白，没有眼泪，也没有亲人失去的悲伤，看起来很平静，好像这一切和他无关，心想，这孩子是创伤应激反应还是情感匮乏呢，这表现不正常啊。
　　他被带到了徐家，坐在客厅的他听到了徐叔徐婶卧室里传来的争吵。
　　“你也不和我商量就把人直接带回家，我在这个家算什么啊？”徐婶很生气，这个家本来就不宽绰，家里一个半大小子吃穿用度就够受的了，又带来一个半大小子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你声音小一些，这孩子家破人亡的没有去处，我和他爸爸发小，以前他对我们家帮助也不小，这个时候我能不管吗？”徐叔刻意压低的声音。
　　“救急不救穷，你懂这个道理吗？你头脑一热把人带回来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开那两个工资你自己儿子养着就困难，你还又弄回来一个当儿子养啊？”徐婶越说越生气，声调也越来越高。
　　“你够了......孩子在外面呢！”徐秉宏吵不过老婆，狠狠的拽着她胳膊带了一下。
　　“好啊，姓徐的，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徐婶不由的生起气来，跟着这人一天福没有享过，如今他竟然敢跟自己动手。
　　徐秉宏懊恼的抱着脑袋揉搓着乱蓬蓬的头发坐在床沿，发小突发事故他也措手不及，连着忙活后事几天，胡子拉碴的，那孩子好像也懵了，表现的不像正常反应。孩子？
　　他猛地站起冲出卧室，客厅里那还有孩子的身影，他转身用手指着卧室的老婆，“你......”咬了咬牙奔出了家门。
　　刚立秋不久的天气依然有些燥热，徐秉宏浑身冒汗的在大街上奔走，大街上的车一个个开得飞快，跟赶去投胎似的。那孩子心事重，可别出什么意外，徐秉宏想起郑晓琳临终前说的话，身上似被浇了冷水，凉飕飕的。
　　气喘吁吁的徐秉宏敲着周家的门好久才开，他心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站在门口的少年低垂着脑袋，细瘦的身形让人心疼，他心中一声叹息，揽过少年的肩头一起进了房间，房间一片狼藉，似是进了贼一般凌乱，五斗柜上面的相框掉在了地上，玻璃碎了一地，他近前捡起那些照片，那是周家夫妻年轻时候的合影，里面也有少年小时候的照片，细看这些照片徐秉宏发现，这少年从小便是一张冷脸，没有一丝笑意，再细细端详，他发现周家夫妻合照没有一般夫妻的亲昵和身体的靠近，如同两个陌生人被强迫着给按到了一起，脸上的神情更是漠然的看不出一丝夫妻之间的亲昵，这个家庭的氛围突然让他感觉说不出的诡异。徐秉宏一时有些僵直，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他的发小。
　　他拂开沙发上的杂物，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脖子执拗的扭向一边。
　　“小凝......”徐秉宏艰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突逢巨变，家庭的诡异气氛以及刚刚在自己家客厅吃的那一番瓜唠，“跟叔回去......”
　　周子凝仍旧是那个姿势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细密的睫毛搭在下眼皮上，让人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小凝，对不起......”徐秉宏看着少年的样子不由的想起自己年幼时寄居在亲戚家看人脸色小心翼翼的情形，不由的心中愈加疼惜。
　　“有叔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你跟叔回去，不用管别人口舌之非。”徐秉宏并不是个会劝人的人，说的话很直白，也很直接，好像并没有说动少年。
　　少年微微动了一下身形，并没有什么表示。
　　徐秉宏近前拉住他，“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都要向前看不是吗？不要犟了，走，跟叔回去。”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
　　周子凝并没有挣扎，任由他拉着走了，他问自己，我难受吗？好像没有难受悲痛的感觉，反而心中有些微的轻松，继而一想，自己是不是太不是东西了，父母老子死了竟然不伤心。
　　周子凝父母健在的时候和他的关系也不亲厚，他从书籍中对亲情的描述找不到和现实的必然联系，书里面描写的要么是大人物伟大无私、胸襟宽厚的亲人之爱；要么是平常人家的谆谆教导、充满温情的父母之爱；从身边人观察到的则是亲昵的鸡飞狗跳式的日常。
　　他蓦然想起郑晓琳的眼神，顿时心口一滞，心室好像停止跳动一阵憋闷，他一把抓住胸口停下脚步，轻轻咳了两声才缓过来劲儿，在徐秉宏转身之前他已经放下捂住胸口的手，正了正色，跟上了徐叔的脚步。
　　所幸他成绩优秀，考上了重点高中重点班，学杂费全免，这让周子凝长出一口气，至少给徐叔减少一些负担。学校里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回到徐叔的家里却难免被徐叔拿来和他儿子徐承宇比较，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让人羡慕的，可如果别人家的孩子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天天做比较，那简直就是厌烦和嫉恨了，徐承宇不得不接受和周子凝一个门洞里出入，难免后槽牙时常咬起。
　　徐承宇的成绩本来上不了重点高中，老徐托关系的关系，熟人的熟人，花了不少钱总算是把儿子塞进了重点高中，可是后来听说儿子进的这个班都是像他这样托关系花钱进去的，心中不免生气加上心疼钱不由大骂重点学校也是骗子，徐婶则牙酸的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家的孩子，一肚子的话说不出。
　　新的学校新的学期开始一个多月了，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步入了正常轨道，周子凝逐渐接受了自己寄居在别人家的事实，尽管徐承宇脸上有很明显对他的敌意，他选择无视，根本不去看徐承宇的脸，直接把他当空气。
　　清早在全家都还没有起床的时候，他已经俏俏的爬起来了。去厨房打开灶火把小米煮上，又馏了几个馒头，现成的咸菜不用准备，就去卫生间洗漱了，洗漱完毕，又默背了一会儿英语单词，小米粥煮好了。
　　匆匆喝了碗粥，就着咸菜吃了一个馒头，周子凝背起书包准备出门，正好徐承宇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要去卫生间差点撞到他身上，周子凝急忙侧身闪过。
　　徐承宇看着周子凝的背影咕哝一句，“瞎积极。”急忙尿急的去解决了。
　　徐婶也起来了准备去厨房做饭的她，看到已经煮好的稀饭在灶上，馏好的馒头温热渲软，诧异的看看还没有起床的老徐，狐疑不已。
　　徐承宇放完了水，看到从厨房出来一脸怪异的老娘。
　　“谁做的早饭？不会是你吧?你个臭小子油瓶倒了都不扶。”徐婶知道自己儿子的臭德行，干啥啥不行，就是个造粪机器。
　　“我那会？新来的贵人做的。”徐承宇翻着白眼踢踏着拖鞋准备再去眯两分钟。
　　“唉......”徐婶一声叹息坐了下来，以前没有对比觉得现在的孩子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也觉得没有什么，现在有了对比，除了心中泛酸还把王八蛋儿子比的造粪机器都不如，人家孩子成绩好，模样俊，洗衣做饭样样都会，直到现在徐婶都不知道周子凝有什么不会的。
　　自己孩子呢，别说做饭了，这么大了袜子裤头还要老娘代劳，成绩一塌糊涂，掏了那么多钱进重点学校，人家学习好的早早就出门了，这个懒货还在家里打盹呢，越想徐婶火越大，气冲冲的冲进徐承宇的房间，一把掀起被子，照她那懒儿子屁股上扇了几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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