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与树

　　被桃树抱在怀里的小黑蛇埋着头闷闷地说道：“你既然醒了，就先放开我吧。”
　　桃树一副呆愣的表情，反应有些迟钝，像是没有听到小黑蛇说的话。

　　小黑蛇等了一会，发现桃树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半点没有放开的意思，她只好再次出声催促道：“你这样我会喘不过气的。”
　　这一声很有用，桃树几番犹豫之下还是选择乖乖松了手。

　　终于自由的小黑蛇沉着一张脸，有意地避开所有与桃树可能的肢体接触，在树圈里与桃树尽可能地分开了最远的距离，小黑蛇独自坐到了另一处已经松动的枝丫边上，偏着头往外看，观察着巨大的树圈是如何缓慢拆卸的，仿佛对此很有兴趣。

　　只是偶尔，小黑蛇也会悄悄地往桃树坐在的方向瞥上几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像是害怕被桃树发现一样。
　　另一边的桃树垂着头，看着自己方才摊开的手臂，没有作声。

　　树圈内的两人各有心事，漫长的沉默围绕在两人之间，一时间，只剩下枝丫间时不时传来几道碰撞声。

　　这场面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小黑蛇默默扶额叹道。

　　随即小黑蛇苦恼地闭上眼睛，十分不解地回想到，不过几个时辰，她与桃树怎么会沦落到这么尴尬的一个场面。

　　让她好好想想，最开始她是准备离开的，结果刚刚要走出这里了，她像是突然有感应一般又想回头看最后一眼，结果就是因为这回头的一眼，她就恰好看见桃树摇摇欲坠地斜着身体，好似下一刻就要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小黑蛇一惊，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就想去接，但小黑蛇又想到自己方才明明做了准备，用灵力将桃树紧紧地捆在了枝丫上，应该不会出现掉到地上的情况才对，于是强压着回头的冲动，正准备转头就走，结果好巧不巧，念头刚刚闪过的下一秒，她就立马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上直直落下！而且更为不妙的是，看样子还是脸先着地的掉法！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向桃树坐在的方向奔去，再次意识到的时候，桃树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小黑蛇的怀里，她在半空中接到了原本掉落的桃树。

　　接到了。
　　小黑蛇默默地松了口气。
　　桃树这家伙怎么睡个觉也不安分。
　　小黑蛇满怀笑意地摇了摇头。
　　好了，接下来把桃树好好地安顿在一旁，自己可就真的要出发了。
　　小黑蛇在心里对自己如此说道。

　　可就在这时，小黑蛇怀里的桃树竟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随即小黑蛇诧异地发现自己瞬间被桃树用臂膀锁住双手，从而将自己死死地压在桃树的怀里！

　　按照小黑蛇原本的预想，本应该是她抱着桃树落下，可如今动弹不得的却变成了小黑蛇自己！
　　小黑蛇震惊地看着桃树，她几乎认为桃树此时此刻已经醒了，可小黑蛇却只看见桃树一副双眼紧闭陷入沉眠的模样。

　　两人彼此的位置紧跟着也被桃树猛地上下一转，桃树变成了垫在下方的人！
　　“！”小黑蛇想要调整，却被桃树紧抱着卡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桃树就这样直直地往下摔落！

　　正当小黑蛇以为她和桃树会狠狠地摔在地上时，耳边却突然响彻一道巨大的轰隆声！
　　无数枝丫应声破土而出，如同一张大嘴将两人吞入腹中，又瞬间聚拢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树圈将两人困在里面！

　　被桃树抱在怀里又同时被树圈困在内部的小黑蛇咬紧了后槽牙，脸上更是一会白一会青，心情变来变去得很是复杂混乱。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傻子都知道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吧！

　　于是小黑蛇不甘心又恼怒地开始挣扎，但更为不妙的是，小黑蛇发现她挣扎得越厉害，桃树抱得就越使劲，困住她的树圈也就越严丝合缝。
　　原本还能透点光的树圈越发黑暗了。
　　“......”小黑蛇对此只能给予一阵沉默，然后非常识时务地停了挣扎的动作。

　　她抬头看向桃树，见桃树双眸仍旧禁闭，一副陷入沉睡的模样。
　　应该是昏迷了才对啊？她下的剂量她很清楚，那种剂量绝对是够了。而且依桃树那时不敢相信的表情来看，绝对是中招了啊。

　　但回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小黑蛇却不由地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手笔了。
　　于是小黑蛇迟疑地出声问道：“桃树？你醒了，对吧？”
　　睡梦中的桃树理所当然地没有给予回应。
　　“......”小黑蛇突然觉得自己问话的举动好蠢。

　　所以后面的一切都是巧合吗？但这也太像陷阱了吧？或者......这是桃树某种她不曾知道的梦游习惯？

　　小黑蛇想来想去，也没能给自己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小黑蛇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先把自己心中的疑惑放一边，现在还是想想自己后面该怎么办才最为要紧。

　　自己被桃树紧紧地抱着，动也动不了，跑也跑不掉，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能前后左右地动一动。为了节省力气早点从这里出去，小黑蛇决定先休息，脑袋靠在桃树的胸膛处，缓慢地调整着自身灵力的运转。

　　事实证明，小黑蛇的决定是正确的，自己安静下来后，小黑蛇明显感觉到身上的力度减轻了一些。

　　咚。咚。咚。
　　耳边传来桃树有力的心跳声。
　　紧密的树圈隔断了外界的杂音，也让小黑蛇越发不能忽略耳边的心跳声。
　　桃树的心跳声以及小黑蛇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咚。咚。咚。
　　两个本不一样速度的心跳声竟慢慢地重合到了一起，化为一种声音。

　　一股奇怪的暖意消弭了小黑蛇心中原本的不悦，那种奇怪的心情重新苏醒在小黑蛇的心间。

　　耳边有序的心跳声，让小黑蛇觉得吵闹，却也让小黑蛇觉得安全。被桃树抱着这件事，让小黑蛇感到惶恐的同时，小黑蛇自己也无法否认，她也的确从这里面感觉到了温暖。

　　久违的，少见的，奇怪的温暖。
　　她贪恋。她不舍。

　　应该没关系吧，就一会，一小会。
　　她不会贪心很久的。

　　疲惫的小黑蛇不知在何时也跟着睡去，安静地陪伴着桃树，两人在这漆黑的树圈里相伴而眠。直到桃树开始不间断地呓语，将浅眠的小黑蛇惊醒。

　　一段时间后，小黑蛇等到了桃树的苏醒。

　　漂浮在眼前的蓝色光点倏然地将小黑蛇的思绪打断，无边的思绪被收回，小黑蛇这才发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庞大的树圈已经完全打开了。

　　漂浮的蓝色光点仿佛也撑到极限了，只在小黑蛇眼前出现了短短的一小会，便开始无声地溃散消失。

　　小黑蛇看着这一幕突然生出了一点感慨。
　　这些光点既是她送给桃树的星星，同样也是试图让他沉眠的诱饵。
　　所以现在她怕是，很难再轻易地离开了吧？
　　怀着难言的思绪，小黑蛇若有所思地看向一直沉默的桃树。

　　桃树坐在地上垂着头，面容隐匿在暗色之下，小黑蛇看不清桃树此刻的表情，但她本能地觉得不妙，因为此时的桃树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桃树？”小黑蛇担心地轻声唤道。
　　桃树应声一颤，缓缓抬起头。

　　月光如轻纱垂落，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清亮的月光下，桃树红着一双眼，他在月光下无声地哭泣。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依托着月色闪耀着一点些微的光亮。

　　悲伤。不安。自责。后悔。欣喜。怀疑。
　　无数种强烈的情感彼此混杂裹挟，汇成一道汹涌的潮水向小黑蛇涌来。
　　巨大的冲击让小黑蛇的脸色一白，露出片刻的怔楞表情。

　　小黑蛇怔楞的表情被桃树收入眼中，桃树哭泣的面容映入小黑蛇眼帘，两人就这样双双对视，在各自的眼中留下属于对方的暗影。

　　“你......”小黑蛇后知后觉地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犹豫了许久也没能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
　　既然难以言说，小黑蛇便选择快步上前，抽出怀中的手帕半蹲在桃树身旁，小心翼翼地为桃树擦拭掉脸颊上滚落的泪水。

　　“你怎么了？”小黑蛇眼中露出担忧之色，“是做噩梦了吗？”
　　“......”桃树沉默不语地看着小黑蛇。
　　“梦都是假的。噩梦自然也是假的。”小黑蛇接着道，“况且你已经从噩梦醒了，已经可以不用怕了。”
　　“我......已经......醒了？”桃树如同呓语般不确定地重复道。
　　“对。你已经醒了。”小黑蛇坚定地回道。
　　“你......你......”桃树突然哽咽起来，肩膀因为巨大的悲痛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桃树眼中水光浮动，他看着在他身旁的小黑蛇，仿佛在看着一场迷离的美梦。

　　他真的醒了吗，他真的从那场可怕的噩梦中逃离了吗？
　　或者，这里才是真正的梦境吗？
　　所见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缥缈少见的美梦？

　　小黑蛇手上的动作一停，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情绪再次蔓延在她的感知里。
　　更沉重更猛烈的悲伤、恐惧以及不安，悄无声息地拉扯着小黑蛇的思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将小黑蛇淹没。

　　桃树怎么会有如此沉甸甸的悲伤？

　　小黑蛇发觉到了异样，正准备开口询问，却在下一刻被桃树再次紧紧抱住。馥郁的桃花香充斥在小黑蛇的鼻间，灼热的吐息打在小黑蛇的颈窝处，让她感觉痒酥酥的。

　　同一时间，细碎的低语从桃树嘴边流出，小黑蛇逐渐听清了，桃树在说：
　　“不要走。”
　　这三个字被桃树反反复复地重复着。

　　“......”小黑蛇心中默然，理智告诉小黑蛇，其实她本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的，毕竟现在的桃树很脆弱，心智似乎也没有完全恢复，现在动身离开的机会其实是最大的。

　　但对于小黑蛇而言，桃树这个模样小黑蛇太熟悉了，像极了曾经的自己，无助惶恐，脆弱至极。
　　小黑蛇心中很清楚，她一定是会离开山谷的，但她想，至少别在这个时候，桃树帮过她，她不能在桃树最需要她的时候选择转身离开。
　　太过残忍了。

　　小黑蛇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拍着桃树颤抖的后背，就像很多年前自己痛苦时希望有人安慰自己那般，安抚着桃树。
　　别把这么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她这个外人眼前啊。
　　这样做可是很危险的，傻子桃树啊。

　　被小黑蛇轻轻一拍，一股悲伤瞬间涌上桃树心头，滚烫的热泪在桃树眼中打转。
　　桃树更加抱紧了怀中的小黑蛇。

　　不要走。
　　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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