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

　　进入三伏天，外面的行人越来越少，三院倒是人流不断，大多是各地来看病的人，三院的号难挂，有的时候一个号就要排上一周。

　　秦楚文结束一台手术后回到办公室，看了眼日期后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五月初在门诊接诊了一个主动脉瓣重度关闭不全的病人，说好两个月后住院做手术的，如今与约定好的时间都过去快半个月了人还没来，上周他打电话，那边也没接，想到他的情况，他就忍不住皱眉。

　　并非是他就喜欢做手术，而是以那人的情况，越早做手术效果越好，如果硬要熬到心衰再做手术，那将没有太大的意义，况且那人还伴有升主动脉增宽，如果不及早治疗，主动脉内膜破裂血液流到主动脉壁中，形成主动脉夹层，到时情况会更加严重。

　　或许是从小去父亲医院去得多，见过太多人被病痛折磨。秦楚文从立志要到医生那天起，就曾说过，他当医生，如果可以，不想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也不想任何一个病人自我放弃。

　　在他看来，钱和命比起来，命比钱重要。

　　心里想着事，他连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都是眉头紧锁着，苏木被谭哲拉着坐到他对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被什么事情烦心的样子。

　　谭哲和秦楚文比苏木要熟悉得多，拉着她坐下，就问道：“你今天不忙？”

　　秦楚文对苏木点了下头，说道：“今天手术不多。”

　　秦楚文和苏木谭哲一样，都是一个月也就在食堂出现两三次的人物，这样的频率都能遇到，谭哲心里暗道一声有缘。

　　苏木在旁边沉默扒饭，要不是师兄非拉着她来，她说什么都不会来，闲下来时，多走一步她都嫌多。

　　“这是我师妹苏木”，谭哲对秦楚文说道，“你应该认识吧。”

　　秦楚文笑了笑：“我和苏医生合作过很多次了。”

　　苏木更是有稍微地无语：“你平时不看新闻的吗？”

　　“啊？”谭哲突然一捂脸，“对哈，你俩一起上过新闻，我真是忙糊涂了。”

　　也不怪他忘了，他的忙碌程度不亚于苏木，昨天更是一天上了十五台手术，半夜回家的时候，下台阶都差点摔跟头。

　　既然两个人认识，谭哲也不再多为两人介绍了，他刚刚也是一时兴起，突然想撮合一下两个人。

　　他这人怎么说呢？骨子里是有点媒婆潜质的。

　　但既然两位当事人私下已经有了接触，那他就不讨人嫌了，免得适得其反。

　　谭哲私心里觉得，秦楚文可比江硕那个崇洋媚外的狗东西强太多。听说那狗东西回国了，还想劝他师妹去国外的医院发展，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得让那狗东西知道，他妹子可看不上他那样的。在秦楚文面前，他江硕就是个弟弟！

　　要说谭哲的条件也不错，他为什么不自己上？想当初苏木刚进科的时候，他还没女朋友，也有点蠢蠢欲动，但当苏木进科第二天，一拳开了一个西瓜后，他迅速地掐灭了那点儿刚冒尖儿的火苗，顺势还浇了几盆凉水下去。

　　谭哲眼神在秦楚文的身上来回扫了扫，心里暗暗点头，身体看起来不错，应该能接下他师妹几拳。

　　秦楚文被他看得心里一顿，要不是知道谭哲有女朋友，他都要立刻远离他了。

　　秦楚文拿筷子的手顿了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正在扒饭的苏木百忙之中抬起头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有。”

　　秦楚文看向谭哲，谭哲笑了笑：“我就看看，我们科小护士天天提你，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说着，桌子下的脚还踢了一下苏木。

　　苏木吓了一跳，到嘴边的饭掉了下来，她愤怒看向旁边：“你是不是闲的，不吃就赶紧走！”

　　苏木气死，她吃个热乎饭容易吗？这人怎么成天这么乐意作妖！

　　谭哲冲秦楚文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然后身体歪了下，咬牙说道：“吃那么快也不怕噎着！”

　　苏木烦死他，起身拿着餐盘坐到旁边的餐桌，坐下时还瞪了这边一眼。

　　被她眼神刮到的秦楚文：“……”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瞪我？

　　谭哲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心道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秦楚文眼神在两人身上看了看，说道：“你们感情很好。”

　　苏木和谭哲倏地看向他，眼里都表达着一个意思。

　　你在讲什么鬼故事？

　　秦楚文轻咳一声：“我说的是兄妹情。”

　　“可吓死我了”，谭哲摸了摸胸口，“我还以为要出我俩的绯闻了呢。”

　　苏木也说道：“我和他女朋友关系更好。”

　　这倒是事实，苏木和谭哲是吴主任的学生，而谭哲的女朋友则是吴主任爱人的学生。

　　吴主任夫妻在女儿去世后就拿这三个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当自己的子女一样看待，所以三个人的感情极好，尤其是两个女孩子，关系更加亲厚。

　　看了看两人，秦楚文心中一动，嘴角带了点笑，说道：“刚刚是我说的不严谨了，抱歉。”

　　“没事”，谭哲向来大方，这点小事还不放在心上。

　　苏木自然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她心里又没鬼。

　　她这边专心吃饭，谭哲和秦楚文则聊起了专业问题，谭哲现在的研究方向是先天性心脏病成人非心脏手术的麻醉管理，而秦楚文是心外科的医生，两人倒也能聊几句。

　　苏木刚吃完，还不等跟两个人告别，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谭哲看向她匆匆跑走的背影，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师妹有点辛苦？”

　　秦楚文落在苏木身上的视线在人出了食堂后收回，说道：“是很辛苦。”

　　谭哲叹气道：“也不知道她以后能不能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秦楚文睫毛颤了下，脸上还是一贯的清冷，说道：“苏医生很优秀，我想这方面不需要急。”

　　谭哲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秦楚文平静回视他。

　　谭哲倏地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我师妹确实很优秀。”

　　秦楚文也笑了笑。

　　苏木离开食堂就直接去普外会诊。

　　外地转来一个腹腔内巨大肿瘤患者，在当地县医院开腹后发现肿瘤与器官粘连严重，无法处理，就又关腹转到三院来。

　　苏木到的时候，泌尿外科，病理科，放射科，手术室等相关科室的医生已经到了，人一到齐，立刻就开始讨论。

　　麻醉方面要做的，依然是维持患者的生命体征，以及应对术中可能出现的大出血。

　　会诊结束，苏木回到科里就去了麻醉准备间准备药品和耗材，顺手还把刚吃完饭的康乐乐抓了壮丁，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进了手术室。

　　情况紧急，病人被送来时，苏木才来得及跟病人家属了解情况，并且告知麻醉方法以及麻醉风险。

　　术前苏木需要把患者的自体血分离备份。

　　在患者自身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先抽一点血，进行自体血分离，这样不仅能更安全更有效率地满足手术要求，又能纠正患者的凝血功能，可以为患者省下一笔费用的同时，也避免了输入异体血会出现的风险。

　　苏木完成中心静脉穿刺后，经中心静脉抽取患者自体血，然后利用血液回收机将血液分离成红细胞，血浆和血小板。

　　苏木这边的工作结束后，手术正式开始，主刀医生在看到肿瘤后，直接惊讶道：“嚯，情况有点复杂啊。”

　　另一位医生也说道：“这得20多厘米了吧。”

　　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主刀医生在剥离肿瘤前喊了一句：“麻醉医生？”

　　苏木立刻就应道：“在呢。”

　　她应完，那边就说道：“我要开始剥离了。”

　　苏木：“好。”

　　手术途中苏木接了几个急诊电话，在她这边离不开的情况下，只能交给其他同事负责。

　　康乐乐也与上次不同，有了不小的变化。

　　肿瘤剥离到一半的时候，腹腔内突然多处出血，并且有好几处出血点一直找不到。

　　苏木适时把血浆和血小板输进去，补充凝血因子。

　　并且因为出血多，在清洗术中回收血的同时，苏木还向血库又要了一份血和浆，同时用药物维持着患者的生命体征。

　　找最大的一个出血点耗费的时间有点多，以至于苏木这边还能维持的时间也不多。

　　苏木：“我最多还能维持15分钟。”

　　刚找到最大出血点的主刀医生顿时说道：“好，给我十分钟就行。”

　　十分钟后，肿瘤顺利剥离，台上医生动作很快地对出血点进行缝合。

　　通过监测心跳，血压，和出血量，在确定没有出血风险后，苏木又把患者的自体血输回到体内。

　　整个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剥离出的肿瘤比CT上原本显示的要大出将近1.5倍。

　　康乐乐好奇地上前看了一眼，然后就直接屏住呼吸什么都没说的回到了苏木身边。

　　正在调解药量的苏木看她一眼：“怎么了？”

　　康乐乐艰难地吞咽一下，说道：“这患者可真能忍，病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手术，我看得有十多斤。”

　　苏木顿了下，随意问道：“没看病历？”

　　康乐乐瞬间感觉皮子一紧，小声道：“看了。”

　　苏木目光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一会再去看看。”

　　明明她也没生气，但康乐乐就是有一种上学时被班主任盯着的感觉。

　　她低下头：“对不起师姐。”

　　苏木摇摇头：“你没对不起我。”

　　这边人多，她也不好多说，只最后说道：“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身为麻醉医生，连患者的基本情况都不清楚，以后怎么能放心让她给患者做麻醉？

　　苏木突然想到，最近科里太忙，对她们这些新进科的研究生，似乎是有点过于放松了。

　　手术结束后，苏木唤醒患者，在PACU（麻醉恢复室）待了30分钟后又把人送到了ICU。

　　病人家属心有余悸，在对苏木等人道谢后，忍不住说道：“以后可不能再自以为是了，谁能想到不是突然胖了呢。”

　　在苏木身后的康乐乐心虚的眼神飘了下，之前她已经重新看过病历了，终于知道这人不是病了忍着不治，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病了，他跟他家里人一样，都以为自己只是胖了而已。

　　苏木扫了她一眼，才对患者家属说道：“如果身体在短时间内出现很大的变化，一定要第一时间上医院，千万不要马虎。”

　　家属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甚至盘算着手术前红包没给成，要不要现在给。

　　苏木没给她们这个机会，交代完情况就速度极快地离开了。

　　晚上一场手术后，苏木拿着手机去洗澡，头发上的沫子还没冲干净，手机就又响了，匆匆处理完穿上衣服出去，正巧碰到从男更衣室出来，同样浑身冒着水汽的秦楚文，她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难道要说你也来洗澡吗？

　　倒是秦楚文从容得多，见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走，问道：“有会诊？”

　　“嗯”，苏木点了点头，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楚文眉头挑了一下也往她离开的方向走，他还没说，他也有会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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