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洲一城梨花香

　　再次启程换做徐永强在前领队，裴洲骑马跟在后面，梁放和付良辰乘坐马车，后面牵着救济粮，最后是长风和栓子带人跟在后面。

　　天还未亮，寒霜浓重，即便有披风御寒，也能感受到袭面而来的冷意，行走在路上除了马蹄声，就只剩黑压压的沉寂，光秃的树梢上挂着半轮明月洒下的淡淡薄薄的冷华。

　　他们都是走惯了夜路的，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第二日申时便到达云阳城。

　　城门开着，进出的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行人，背着小包袱脚步虚浮，手中都拿着一根树枝做的拐棍撑着身体。

　　徐永强善交际，下马去找了一位老伯询问：“老伯，这是去哪啊？”

　　老伯停下蹒跚的步伐，站定喘了口气，面容凹陷看上去很久没吃东西了，说话都没有力气：“城内找不到吃的……到城外去看看……”

　　徐永强从怀里掏出半个饼子，是他路上吃剩的，这时候也不怕老伯嫌弃，先填饱肚子：“老伯，这半个饼不嫌弃就吃了吧。”

　　“谢谢……谢谢……”老伯接过饼颤颤巍巍的咬了几口，顾不上细嚼就囫囵吞下，半个巴掌大的饼他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吃，将剩下的揣到怀里。

　　“你们是要进城吗？”

　　“是啊，我们是奉命来分发救济粮的，老伯你不用出城去找吃的，一会儿来领救济粮！”

　　“真的吗？这可太好了，我们有救了，云阳城有救了……”老伯高兴的转身往城内走，边走边和周围的难民分享喜悦。

　　徐永强也窝心，普通的一个饼子都不舍得吃，他们要尽快将救济粮发下去，让饿了许久的百姓填饱肚子。

　　一队人继续进城，他们找到府衙，府衙门庭冷清，门口没有值守的官兵，大门紧闭着。

　　长风上前去敲门，过了许久才听见嘶哑的一声：“谁啊？”

　　“我们奉旨前来发放救济粮，需要找你们大人商议。”

　　“……稍等。”

　　又等了许久，门才缓缓被打开，却也只开了一条缝，里面是一位脊背佝偻的年迈老者，穿着褐色陈旧的知府官服，胡须花白。

　　“各位大人里面请，快里面请。”

　　长风退至一旁，裴洲下马本想上前，梁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老知府上了年纪有些耳背听不清楚，又重复道：“各位大人快进来吧……”

　　梁放率先迈进府衙门槛，付良辰和裴洲随后。

　　一老仆佝偻着身子端来茶水，茶色浓重，喝到口中味苦发涩。

　　“这什么茶啊。”梁放喝了一口拧眉不满道。

　　付良辰斜睨他一眼，云阳城是什么情况他们来时已经看到过，百姓尚且吃不饱，知府又能好到哪里去，有口茶喝不错了。

　　“大人见谅，这府上实在没有可拿来招待的。”老知府羞窘：“各位一路辛苦，不如先用膳吧。”

　　“有劳了。”付良辰赶在梁放出声前制止他，想来他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他们确实腹中饥饿，一路上车马劳顿不曾停歇，饿了咬几口饼子对付过去，已经很久没吃过热乎饭菜了。

　　面对着桌上的炖白菜和番薯，裴洲吃的面不改色，还很有食欲。

　　付良辰细嚼慢咽，他在都城从未吃过，即便是路上垫肚子的也是精细粮，一时间有些难以下咽。

　　梁放抻头看了一眼没动：“就给我们吃这个？”

　　“府里只剩这个了……”这也是老知府一天一顿省下来的。

　　梁放只喝了一碗汤，把番薯掰开拿起来看了看，又扔回盘里，等他们吃完，老仆把掰开的番薯和剩下的汤底收拾下去。

　　“给各位大人收拾了客房，不如先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商量在哪发救济粮？”老知府也只喝了一碗汤，精神状态看上去好了一些，说话声音也大了。

　　他每天只吃一顿，府中剩下的番薯所剩无几，一开始他还将番薯兑到稀粥里分给百姓，近几日连府衙大门都不敢开了，也没有什么能再分的了。

　　梁放转身跟着老仆去了客房休息。

　　“付兄不去休息吗？”裴洲端着浓茶抿了一口。

　　付良辰心情有些沉重，他刚才和梁放一起去了趟客房，路过灶房的时候看见几名老仆围着他们吃剩的汤底和番薯分食，吃的万分珍惜小心翼翼。

　　府衙内尚且如何，可想而知云阳城是怎样的光景。

　　“在外面吹吹风又精神了。”付良辰想赶紧把救济粮分发下去：“既然裴兄也不去休息，不如咱们就商量一下如何分发救济粮吧，也好早点让云阳城百姓吃顿饱饭。”

　　“那敢情好。”老知府这会儿耳朵也不背了，笑呵呵道：“府外之前搭过一个台子，老朽不久前发过稀粥，现在收拾一下还能再用。”

　　裴洲让长风和栓子将救济粮卸到知府库房，都是大豆番薯和玉米之类的粗粮，易饱抗饿。

　　事不宜迟，由徐永强带着人负责走街串巷的吆喝，长风和栓子带人看守秩序，另选两人分发食物，还有两人拿笔记录。

　　“每家派一个代表，说清楚住在哪叫什么，家里有几口人，这都是要记录在册的，记录完就可以领取了。”徐永强骑在马上嗓音洪亮。

　　街头巷尾的百姓听见都打开门出来瞧，一开始都站在门口张望，后见到有领取了食物的，才纷纷行动起来，用来盛食物的东西也五花八门，有簸箕、背篓、菜筐。

　　“每家都能分到，不要急。”

　　百姓聚集起来数量可观，人群熙熙攘攘围在一起毫无秩序。

　　“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

　　维持秩序的话淹没在百姓的交头接耳中，前面的人还没记录完，后面的就已经把手递过来想要拿食物，还有的话都说不清也不配合记录，直接抢了食物就跑，场面逐渐失控。

　　放置食物的台子被人群蜂拥而上的推挤中撞翻，裴洲和付良辰退到府衙门口，长风和栓子面对百姓完全不知所措，他们既不是路上的贼匪也不是难缠的恶霸，只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他们不能武力镇压，嗓子喊破了也无人理，实在没办法。

　　“大人，这可怎么办啊？”老知府一把白胡须颤了颤，焦急的踱步，眼看着食物在地上被百姓一拥而上抢夺。

　　裴洲负手而立，面色也有些难堪，实在没想到会引起过度拥挤。

　　“知府上次在这台子上发粥也是这般吗？”

　　“那倒没有，上次的难民没有这么多，很多人家中都有余粮，这会儿怕是余粮都见底了，或是有饿了许久的……”老知府是一方父母官，见到管辖地的子民为了一口吃的拥挤推搡扯破脸皮，也内心煎熬。

　　“今日也是我没考虑周全，不能怪这些百姓。”裴洲明白他们腹中空空，饿怕了的感觉：“明日会提前让人摆设两条通道，只容纳一人可行，这样一个一个有秩序的领取，就不会乱成这样了。”

　　付良辰没经手过这样的事，一切只能听裴洲的安排，帮不上什么忙。

　　他注意到不远处一个拐角的街口站着一位玄衣女子，腰间的剑鞘是雪白的，他对这柄剑和这女子有印象，是在路上出手相助的那位侠女。

　　她怎么会出现在云阳城？

　　卓花梨转身离开，她暂住在巷子里一户普通人家，家里只有年迈的阿婆和一个男童。

　　“外面都在抢食物，姑娘没去拿些吗？”老阿婆坐在门口的小矮凳上，脚上的布鞋露出了脚趾，瑟缩着有些拘谨。

　　卓花梨将佩剑摘下放在石桌上，坐下拿起缺口的大碗喝水：“人太多，况且我也待不了几日，无需准备吃食，倒是阿婆和小宝你们，还是去领一些吧。”

　　她不敢露面，不然就去替他们领了。

　　“老婆子我腿脚不好，小宝个头太小，刚才出去远远的看了一眼，我们怎么可能抢得过别人，还是不去了。”阿婆脑后的灰白长发盘成一个髻，用一根木头簪子拢着。

　　“别担心，既然有人发放救济粮，肯定能领到食物，会好起来的。”卓花梨借住在此处刚一日，她来时正巧遇上小宝被几个孩子抢夺手中食物，剑未出鞘只每人打了一下屁股就把那些孩子吓跑了，她跟着小宝回家，被请进去坐一坐，后来阿婆知道她从其他地方来的，就让她在家里落脚。

　　她确实也没有地方住，就住下了。

　　云阳城的山上有一座较大的山寨，聚集的都是些逃犯和恶贯满盈的人，他们常年驻扎在山上，每隔一段时间会下山抢夺食物和掳掠女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她从前便听说过，但不会管多管闲事，上山剿匪是官府的事。

　　今夜上山是出于任务，有人花重金买山寨寨主的性命。

　　与裴洲相遇属实是意外，她原本以为路上的那些贼匪就是云阳城山上的那帮人，顺手而为，没想到不是任务目标。

　　看他的表情，惊诧之余有些若有所思，应该是想到她捏造的身份是假的，病故也是假的。

　　明白又如何，她不打算再与他有何交集。

　　雪白的剑鞘闪着亮眼的银光，她把一块从阿婆那要来的黑色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在刀鞘上，遮住雪一般亮眼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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