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洲一城梨花香

　　管事被夺去庄子上的事务呆滞在原地，裴父甩袖离开，裴恒慢条斯理起身，摇头似乎颇为惋惜的说了一句：“管事放心，这庄子上的事务我会有条不絮的处理好，你务必好好配合父亲的调查。”

　　裴洲意味深长的看向裴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倒是算计的好，庄子上的管事是什么德行，他年年来此岂会不知，偏偏在今年他过来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

　　看来那舞姬也是他提早安排好的。

　　裴洲神色冷漠的抬步离开，无视颓然留在原处的管事。

　　回到屋子，长风也正巧回来：“公子，那舞姬被关在屋外，门口留了两名护卫把手。”

　　裴洲解下腰封，换上了一身素青色粗布长衫，摘下腰间的玉佩坠子，吩咐道：“只要别让人跑了就行，剩下的我就不管了。”

　　长风下意识跟着往出走：“您这是要去哪？”

　　“随便走走。”

　　还未到晌午，日头就已经像是悬挂的火球一般，云朵都受不住的躲了起来，树木也无精打采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公子，您这到底是要去哪啊，不然还是回去吧，太热了。”长风头顶一片芭蕉叶，给悠闲步行的大公子也撑着一片遮阳。

　　裴洲难得放空思绪，便想到了卓花梨，若是她在这里，得知昨夜那舞姬的事，会不会大发脾气？

　　以前同他一起玩的一位富家子颇为擅长男女之情，曾经说过一些当时觉得不着边的胡话，现在想一想或许是对的。

　　因为在乎才会生出占有和嫉妒。

　　他总觉得和卓花梨之间隔着什么，又想不明白。

　　沿着土路走出去不远，就看见开阔的农田延伸道路两旁，地里有戴着草帽的农户和闲散躺在树荫下的土狗，旁边矗立的简易屋舍坐着两个农家汉。

　　他悠闲走过去搭话：“两位也是这庄子上的农户？”说完在木凳子上坐下，丝毫不在意凳子上的灰尘沙土，虽然衣衫普通，但周身不凡的气度一看就不是庄子上的人能有的。

　　两位农户局促的站起身，他们自然也知道都城大户来查账，管事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不让他们胡乱说话，因此欲言又止。

　　裴洲特意穿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也并非想要隐瞒身份，只是想要看上去更好说话一些：“不必拘束，管事因为一些事情以后不会再管理庄子上的事务，很快会有新的管事接替，你们不用有什么顾虑。”

　　两位农户互相对视了一眼，管事已经在庄子上好些年了，怎么说不管事就不管事了？

　　定然是得罪了这些都城来的大户。

　　虽然贵人一身粗布衣衫，但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看上去是家仆之类的，身量挺拔健硕，目光如炬，不是他们这些庄稼汉能随意打量的。

　　农户手心额头都出了一层汗，在长裤两侧蹭了蹭没敢坐下。

　　“贵公子说的可是真的？”汗衫农户问道。

　　裴洲肯却的说：“当然。”

　　头顶的日头不知不觉间西斜，烈日依旧炙热滚烫，一壶水全都喝完，话也讲的差不多了。

　　裴洲深思半晌，背手走出乘凉的屋舍，干净的鞋子踏进土里，他目光所及的庄稼地和那两位农户说的差不多。

　　这种贫瘠不肥沃的庄稼地，再遇上雨水不够，产量少不说，还要交翻了一倍的租金，也亏得这些农户老实，竟然就这么苦了许多年。

　　原本裴府定的租金是产量的三分，可这个黑心黑肺的管事竟然将租金提高到五分，其中两分他自己私吞了，原本产量多还勉强能交上，今年却只能勒紧裤带过日子。

　　庄子里的产量和租金都是有账目的，一笔一笔记的清楚，管事从中更改了账目，就是不知道这件事裴恒有没有参与其中。

　　裴洲回到仅能遮阳的屋舍：“你们随我回去，将这件事情再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两名农户摆手不肯：“这不妥…这不妥…”

　　长风劝道：“有大公子给你们做主，你们还怕什么，若是不说出来，你们以往多交的那些，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人？！”

　　他们虽然被压迫，能壮着胆子与贵公子说道说道，但是让他们真的去告状，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啊。

　　农户戴上草帽就出去了，借着地里还有农活没忙完逃了。

　　“他们为何不敢去？”长风拦都没拦住，百般不解。

　　裴洲看着他们惊慌跑走的背影，在明晃晃的烈日下耕种，并不勉强：“算了。”

　　他起身正要走，身前出现一个同样穿着汗衫长裤的男子，头上戴的草帽都和地里的农户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皮肤更黑些，看上去被晒的不轻。

　　“你有何事？”裴洲并未重新坐下。

　　男子直愣愣的问：“你刚才和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愿意和你回去再说一遍。”

　　长风顿时有些戒备，问道：“你也是庄子上的农户？”

　　男子摘下草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眼神坚毅的面庞，长相很普通，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唯独一双坚毅的眼睛成为让人不可忽视的特点。

　　裴洲来了兴趣，绕着他走了一圈打量一遍：“体格不错。”

　　男子肩宽腿长，常年在地里干活腰背结实，他说话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管事克扣我家口粮，全家都填不饱肚子，爹娘病了没钱买药，跟大公子回去只求能救我爹娘。”

　　“你家在哪？”裴洲轻飘飘的问。

　　男子答：“离这不远。”

　　裴洲和长风跟在男子身后走了约莫一刻钟，见到一个破破烂烂的草房。

　　长风虽是裴家的家仆，却也没见过这么寒酸的地方,他绕着屋子走了两圈，暗地里对裴洲点了点头。

　　有常年居住的痕迹，周边没有埋伏，是普通农户。

　　草屋整体有些歪扭，不知道是没盖好还是被风吹歪了，连个门都没有，只挂了一张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厚重帘子，屋里即便是白日也黑漆漆的。

　　左右两间屋，左边较小放着许多杂物和农具，只有一张木板床能躺人，右边土炕上躺着俩人。

　　他们看上去不太好，病殃殃的躺着，露在外面的手脚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唇色如纸，看见陌生人来了想撑着身子坐起来都困难，只眼睛有气无力的半睁着。

　　“栓子，这是谁啊？”声音沙哑无力。

　　栓子将门帘放下，进去说了两句话很快就出来了，家里没地方招待，就干站着说：“这就是我爹娘。”

　　他倒不是说谎，果真穷到买不起药。

　　裴洲抬眼懒散的问道：“你不怕得罪别人？”

　　栓子回头看了一眼里屋，有种执拗的坚持：“不怕。”

　　“你爹娘这是怎么病的？”长风问。

　　栓子目光骤然深邃，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是庄子上的管事找人打的，爹娘实在饿的受不了了，上管事家去讨公道，见他与人吃香喝辣一时冲动说了几句，后来被打晕扔在田里路上，庄子上没有医馆，耽误了治疗，后来就这样了。”

　　长风了然的点点头，也有所感慨。

　　这庄子上的管事显然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把农户们当成了牲畜一般随意打骂羞辱。

　　怪不得他能站出来指认管事。

　　裴洲带他回到庄子上的别院，裴父虽因管事的僭越不愉，但他在庄子上许多年来从未出过乱子，账目也按时上交，今年这种恶劣的环境还能保持产量，单凭这些看，他确实就是最适合管理庄子的人。

　　裴父心里衡量得失，还是想要让他继续管理庄子。

　　管事一向懂得看人眼色，见此还存有一丝期翼，可转头见到来人，却大惊失色。

　　裴父正踌躇不定，见裴洲带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汗衫农户进来。

　　“你去哪了？刚才让人叫你过来，满院都没找到个人影。”碍于有外人在，裴父忍下了到嘴边的斥责，尽量语气平稳的说。

　　裴洲拽了个凳子坐下，裴恒罕见的没在，也对，庄子的管事权拿到手，其他的也没必要关心了。

　　“这是庄子上的农户，路上巧遇，去他家讨了杯水喝，结果却听说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于是就带回来给父亲听听。”说着，裴洲撇向眼神闪躲的管事。

　　裴父皱眉凝视站着的黝黑汉子，再看一眼坐姿不雅的裴洲：“说吧。”

　　栓子还未开口，管事就慌张的上前打断：“……这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裴洲抬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鸡毛蒜皮的小事管事却迟迟处理不好，左右本公子最爱管闲事，好心替你想想办法。”

　　管事见他一副管定了的样子，恼怒的瞪了栓子一眼，有种他若是说错一个字都要他好看的架势。

　　栓子目不斜视，权当看不见管事威胁的目光。

　　果然，随着栓子说出来的话，裴父的目光从不可置信到震惊再到恼怒。

　　掌柜已经无力狡辩，全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额头上冷汗直流。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裴父怒目而视。

　　“这么多年被你蒙骗在鼓里，你可真能耐！想必你买通了不少人吧。”偌大的裴府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漏洞，被人一点点从内部啃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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