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有女

　　群山叠峦，高高的樟子松立于山间，落得满地尽是干枯的松果。马车压在上面一颠一簸，路途走得十分艰难。

　　牵马的小厮不小心引得马儿一颤，为首的奴仆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仔细着点儿，当心磕着小姐！”小厮连连认错。

　　秦兮忙扶正坐稳，丫鬟苍耳坐在旁边低低咒骂了两声。

　　云山出了名的险峻，山上奇花异草争相斗艳，却鲜有人采摘。世人皆道山路凶险，切莫前行。

　　当朝天子楚天感念秦兮父亲秦远为官清廉，调往都城泠阳为官，秦家一家便举家南迁。

　　秦兮抬手撩起车幔，伸出半个脑袋。微风迎面吹来，一扫内心昏暗。

　　此次前往泠阳城，除跟随秦远述职，秦家还有另一重要的事，便是她的婚事。

　　秦兮未出生时，父亲曾给她定了一门娃娃亲，那时秦远的好友魏晏还不是当今的翰林学士。几日前秦远收到魏晏来信，听闻秦远将入泠阳为官。便谈起了当年亲事，秦远连连叫好。

　　还未待秦远回信，一箱箱的聘礼就已抬到了秦家泠阳城的新府邸。

　　可这却让秦兮十分苦恼，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亲事如此草草而为。她少时曾对先生说过，她以后要和先生一样，四处讲学，桃李天下。还要向先生一样找一心意相通之人，相守到老。

　　几日前她又向秦远提起此事，秦远听后微微震怒，让她趁早打消这一念头。在秦远的心中女子就要三从四德，秦家的女人便一向如此。对于婚事，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打那之后，秦兮便和秦远一直置气。

　　苍耳见她吹风忙把她拉回，撂下车幔道：“小姐，您风寒未愈，还望当心。”

　　“无妨。”秦兮看着苍耳紧张的神情笑道。

　　行了几个时辰，天渐渐暗了下来。终于下了云山，来到山脚下的驿站。众人没有耽搁，仅住了一夜便继续赶路。又走了两日，到了泠阳城的新府邸——秦府。

　　秦兮下了马车，只见秦府坐落在城南巷尾，走出小巷拐两个弯便能到闹市区。秦府已经挂好了牌匾，父亲曾说过，这里以前是一位富户居所。后因犯了事被抄家，闲置至今，如今被皇上赏给了他们家。

　　秦夫人带着儿女下人等进府安置，秦远便携大儿子秦洵入朝觐见。

　　那魏晏着实细心，秦府早就被他差人打理的井井有条。

　　整个秦府并不算太大，最起码没有安县的大。但或许在这寸金寸土的泠阳城，秦府已经算得上奢华。

　　秦兮选了一处较远的僻静院落，图个清静。旁边院子住的是二哥秦肃，再往里走便是废弃库房。苍耳帮她收拾房间时，母亲身边的张妈妈来找她。

　　“小姐，夫人差老奴通知您过去一趟。”

　　秦兮放下手中的书，便跟随张妈妈前去。

　　远远的就看到母亲坐在厅堂指挥着仆役们安置旧物，她快走了几步迎上去。握着母亲的手心疼的说道“舟车劳顿，母亲为何不回房休息？这些事明日再处理也不急。”

　　“早日交代好了，免得他们哪里出错再收拾起来麻烦。”

　　母亲总是如此思虑周全，秦兮心里想着。

　　秦兮看出母亲眼中有些许局促，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刚刚李太尉家中送来信件，邀请母亲两日后去参加春日宴。秦兮认为这是好事啊，为何母亲神情如此不安。

　　秦夫人解释这个李太尉早年娶了皇上姐姐当朝长公主为妻，这场春日宴便是长公主办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何时见过此等场面，自然紧张非凡。

　　秦兮让她放宽心，既邀请了母亲，参加便是。秦夫人让她到时陪着一同前去，虽有不愿，但秦兮还是笑着答应了。

　　秦兮准备离开之时，又被秦夫人拉住嘱咐了几句婚事。秦夫人挑了几个好日子想让秦兮看看，还有嫁妆喜服款式等，都想给秦兮看看。秦兮道了句都听您的，便慌乱离开。

　　秦远和秦洵直到晚上才回来，忙活了一整天，一家人终于能坐在一起吃一顿安安静静的团圆饭。

　　饭后秦兮在院中散步。泠阳城白天天气是极好，夜里却十分寒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一件斗篷从身后披了过来，秦兮猛然回头。

　　只见来人是二哥秦肃。

　　秦肃打小就对秦兮好得不得了，不准任何人欺负打骂秦兮，父亲母亲都不行。少时总是把秦兮背在背上四处游玩，秦兮要星星月亮他都恨不得给妹妹摘来。

　　几年前他忽然离家，一走就是三年。回来后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

　　或许太久不见，秦兮对秦肃也没有儿时那般亲近了，轻轻道了句二哥。

　　秦肃点点头没有说话，跟着她一同在小路上走着。

　　过了许久，秦肃才道：“你想嫁吗？”

　　“啊？”

　　这问题问的秦兮一愣，嫁与不嫁能由她说了算吗？秦兮心中，自然是万般抗拒这段亲事的。

　　“若不想，便无需委屈自己。”秦肃撂下话转身离去，徒留秦兮站在原地呆愣半天。

　　苍耳出门走了好久才找到她。苍耳不知秦兮为何站在原地发呆，跟在她后面一路默默回了小院。

　　很快，到了宴席之日。母女两人到太尉府时，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太尉府院中没有繁杂的树木花草，只有几尊怪石立于边上，石上吐着袅袅香烟，可见主人翁的风雅。

　　厅内摆设也十分讲究，各式各样的雕花柱子立于四周。中间立一席面，大理石桌子做了镂空设计，配上同款镂空石凳。

　　秦兮心里想着看来当朝天子对这个姐姐果真敬爱有加，怕是宫中得来的珍贵木石，全都送到了这里。

　　行至人群，被众多女眷围住的那人便是长公主。一袭茜色衣裙，裙尾处秀着精致的点点白梅，艳丽中不失典雅。长公主也见到了她们二人，忙招呼她们坐下。

　　长公主真如传言一般，温婉贤德，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

　　“秦大人家的女儿真是好看的紧，我看了内心好生欢喜。”长公主拉着秦兮的手仔细端详，夸赞不绝于口。

　　秦兮并未浓妆艳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纱裙，略施粉黛。那双大大的杏仁眼灵动非常，为整个五官增色不少。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她清丽脱俗又有几分可爱。

　　秦兮作揖行礼道：“长公主抬爱了，泠阳城的姐姐各个美若天仙。我来自乡野，怎能和姐姐们媲美。”

　　长公主见她如此会说话，更是乐开了花。如此一来，秦夫人也没那么局促了。一场宴席下来，倒没有想象的艰难。

　　秦兮吃不惯油腻，吃了几口便饱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众多小姐夫人们闲聊。

　　她们口中念叨最多的，便是当朝皇上楚天的义子，楚怀。

　　听闻楚怀很小就进宫被皇上收为义子。在众人都羡慕不已议论纷纷的时候，见到楚怀后，才知自己几辈子或许都修不来这福分。

　　楚怀从小不仅长相俊美，君子六艺还无不精通。

　　尽管他拥有非常人的智慧和样貌，但他却从来不恃才傲物，性情纯良之极。京都百姓，无论老少，无人不喜欢楚怀。

　　殊不知到了适婚年龄皇上给他安排了不少王孙贵胄的小姐，各个才貌绝伦。他竟一个也没看中，一时间伤了不少女孩的心，但仍有不少姑娘们前仆后继的为之倾倒。

　　太子身为储君被要求远离女色，三皇子早就姬妾成群。她们不信楚怀是要出家不成，早晚会被她们中的一人拿下。至于是谁，那便是各凭本事。

　　秦兮不解，什么样的男子能有这么大的魅力。随后落寞一笑，还真是几家欢笑几家愁。别人心心念念的婚事，于她来说却如噩梦缠身。

　　“我爹爹说了，楚怀肯定是喜欢我的。”

　　不知怎的，那几名小姐说着说着竟吵了起来，说出这话的是一个长相十分甜美姑娘。由于太过激动，粉色的衣裙随着她夸张的动作摇摆的像一个蝴蝶。好像怕别人不信，气的脸颊都有些绯红。

　　秦兮笑笑摇了摇头，拿起茶盏刚要喝，忽然看到角落里有个夫人十分奇怪。那人夫人一直死死盯着母亲看，还时不时的看向秦兮两眼，眼神与之碰撞间，那人还刻意回避掉了。

　　那夫人有些发福的脸看起来气色很好，看穿着家境应该也殷实。只是那眼神让秦兮很不舒服，好像有几分打量，又有几分嫌弃。

　　但秦兮并不记得母亲何时有过这样的朋友，秦兮没有多想，宴席结束便告别了长公主同母亲回府。

　　直到三日后，这位夫人来到秦府门前，秦兮才明白怎么回事。

　　秦兮在家中带了几日想通了，既不能桃李天下，桃李泠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想来想去想在城南盘下一个摊位，刚要出门却在门口遇到了那日所见的夫人。

　　听一同前来的仆役介绍，此人原来是魏晏之妻魏夫人。虽然很讨厌这门亲事，秦兮还是热情的把人招呼进府。

　　招来母亲后，秦兮转身便想离开。没想到那夫人端了茶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想来给我儿子退婚。”

　　秦兮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刚迈开的腿不受控的停了下来。

　　听到被退婚，站在秦家的角度，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毕竟是魏家先提的这门亲事，父亲顾念旧情答应后。如今他们魏家又来主动退婚，未免太不把他们秦家当回事。

　　但站在自己的角度想，秦兮是激动又开心。毕竟一直以来，都有此意。

　　秦夫人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秦兮却抢在前面，很有礼貌的笑道：“魏夫人此番意思秦府已然知晓，其他的还望等我父亲回来一同商议后再做定夺。”

　　那魏夫人听秦兮说完似是很不满意，正欲争辩却被贴身丫鬟拉住。

　　那丫鬟在魏夫人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后，魏夫人态度大变道：“此事是我魏府考虑欠佳，今后有机会定会弥补。但还望贵府可以归还我们家的聘礼，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说完拂袖而去，秦兮皱了皱眉走上前安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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