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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
四日后，沈清词坐在宽大的楼船上，远远眺望广阔的海，只见海天一线不断绵延，怎么也望不见尽头。
原来世上竟有这么美的景。
她嘴角微微牵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殊不知落在旁人眼中亦是一片别样的景致。
“小宋姐姐！”苏云意递了一碟酸枣过来，话里隐隐含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酸涩。
“这是陆哥哥要我给你的。你们兄妹的关系可真好啊！这几日你晕船吐得不舒服，他就到处想法子，我要是晕船了，爹爹都不管我的！”
她努了努嘴，跟她并肩坐到了一起，唇角微压，小心翼翼地打听道：“我听他们说，你们中原人表兄妹是可以成婚的，所以你和陆哥哥是那样的关系吗？”
沈清词微微仰面，风轻轻浅浅地牵动她的发丝，她伸手把颊边吹乱的一缕发勾到了耳后，杏眸微凝，这才轻笑道：“你可是看上他了？可是……你才只有十四岁。”
“那有什么！在我们阊族，十四岁就可以嫁人了！陆哥哥这么好看，又会认那么多字，又会治病，说话也是好听极了，在我们惠州，姑娘们都是要抢着嫁的！”
苏云意笑道，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双颊绯红一片，低低地凑到她耳边道：“那陆哥哥他到底有没有娶妻？如果他没有，我自己就想嫁给他！否则等到了惠州，哪里还有我的份啊！”
“恐怕不行。”
沈清词轻笑，“他已有了未婚妻了......”
苏云意嘴瘪了下来，很是难过，沈清词轻声安慰了她许久，她这才勉强笑了笑，看向她蜡黄的面容，道：“小宋姐姐，我从前很羡慕长得好看的人，现在见了你，倒觉得没这么重要了，你人这么好，心地这么好，对我也这么好，真好啊！”
沈清词哑然失笑，待她走后，起身去了一处有积水的甲板上打量着如今的自己。
面黄肌瘦，脸上还有纵横的皱纹与紫斑，一下便比从前老了十岁，可谓是判若两人，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那日易容的师傅果真技艺高超。
若是要去惠州，走陆路必要通过数十道关道，现下竟都要通关文书，无奈之下，她与岑映竹只好改行水道，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这座直接去往惠州的楼船，船上多是些运货的商贩，防人之心不可无，上船之前，她便特地去易容，那师傅在她面上涂了许多黄粉，又给了许多备用的面皮，嘱咐道七日换一次便可。
现在的面容虽不起眼，但却可避去不少灾祸，沈清词倒是极为满意的。
“阿......阿妤。”
话到嘴边，岑映竹急着转了称呼。现下，他改名唤作陆宴乔，而她则叫宋妤。
“今日可还好？”他关切道。
“比前几日好了不少。”沈清词回道。
话毕，海上不知从哪里刮了一阵风过来，带着咸咸的鱼腥味，沈清词忍不住泛起了恶心，面色也白了几分。
岑映竹急着把自己的外衣褪下，披到她单薄的双肩上。
“这里风大，你病又刚好，还是不要乱跑了。”
沈清词只得乖乖听话，跟着他走了进去，见他还在嘱咐自己，便忍不住道：“那日的药实在是太苦了，我是决计不会喝了的！”
岑映竹轻笑了一声。
“现下不是大好了吗？自然是不用喝了。”
她唔了一声，笑眼弯弯，细密的睫羽如一排排鸦羽，乖乖巧巧地垂在眼帘之上。岑映竹被这笑意晃了一下眼，直到见她回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才后知后觉，遂一步不错地跟了上去。
“......宴禾,听说惠州有好几片神湖，我想在湖边搭一处屋子，最好旁边有高高的树，到了浓夏便就可以在树下乘凉了！到了夜暮，便可以看到白鹭鸶在湖面上掠过，该是多么好的景致啊！”
岑映竹揉了揉她的发，莞尔道：“好，都听你的。”
两人脚步逐渐远去，连那样细密的话语也渐渐随风飘散，殊不知不远之外还笔挺地站立一人，海风吹乱了他的玉带，他恍然未觉，只是眼帘微低，在细细思索着什么。
“公子，您怎么在这？”松昌走近，轻道，“收到密探报回的信了。”
“哦？”
云成均抬眸，任细碎的阳光在他高挺的鼻根之处打下一道淡淡的侧影，听完之后，下颌微收，半晌之后才轻启薄唇：“萧恕真的是在找人？不惜那样兴师动众，又费尽心思卡了所有关道，就是为了找一个女人？”
他面色沉郁，颜如舜华的脸上一片阴霾，淡淡转眸过来。
“告诉程凌之，下次再敢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便先提头来见！”
松昌一听便急着跪了下去。
“公子！宁王一回来便去请旨赐婚了！可见他对沈氏的看重......就算是为了沈家的兵权，也不得不做些样子的！若是我们先找到沈家女，便可承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云成均压唇，冷笑了一声。
他可是宁王，怎可能这般感情用事，与那色令智昏都酒/肉之徒有何区别？就算是为了沈家的兵权，这戏未免做得也太过了。
“此事无需再议，我自有决断，让程凌之再探，一有情况随时再报！”
他沉声道。
“——是。”松昌连连应下。
......
今日早间还好好的，夜里突然起了狂风，惊涛卷着巨浪不断拍击着船身，沈清词被风声吵醒便再未曾睡着，左右也是无眠，便披上了外衣，点了蜡烛去隔间。
“聿哥哥，我好怕。夜里的海浪太大了，要从我身上掠过去了！我真的很怕……你若不信，便摸/摸/我的胸/口好不好？我的心跳得很快……”
隔着薄薄的纱帷，女人娇滴滴地搂着身旁的男子，绵若无骨地贴着他，眼眶边还有残留的泪痕。
“我一意孤行离开了燕国，过来找你，聿哥哥真的要对我这样狠心吗！难道你的心里，真的没有一丝丝在意我吗？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啊……”
那名被搂着的男子轻叹了一声，极力拿开她贴过来的手，又躲着她的触碰，无奈道：“夜半三更，你我孤单寡女在这里，实属不适！江聿的名声不要紧，若是坏了殿下的名声就不好了！”
“——我不怕！”
女人可怜地呜咽了一声，泣涕涟涟道，“聿哥哥你话说得好听，可这些话根本就不是我想听你说的，你都不来找我……每次说话都是我千方百计过来找你，小心翼翼地讨好你！我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男人低低的叹息声传来，连窝在箧连旁边的沈清词都感知到了他的无可奈何。
那女子继续娇滴滴地说着，又断断续续地哭了几通，直到眼前被不远之处的灯火晃了一下，顿时尖叫道：“聿哥哥，聿哥哥那里有人，我说的话都被他听见了！怎么办，怎么办啊......你快去杀了他！”
沈清词心口突突地跳了起来，还未曾想好对策，一双男女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
男子生得十分高大，身穿一袭墨灰色的对襟窄袖襦，面如冠玉，束着高高的玉带，腰间挂着朱红白玉腰带，鼻根挺立，薄唇微微上扬，气度逼人，一派风流。
那女子则是宽眉大眼，黑发微微卷起，樱唇则是紧紧抿着，眼里盛气凌人，见了她，便拧眉道：“你到底是谁？又听去了多少？”
沈清词拿着白蜡微微挡去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侧了一下身子这才道：“我是方才过来的，不曾听到什么。”
“我不信！”
女子呜咽了一声，翕动着柔软的双唇。
“聿哥哥，相由心生，她相貌这般丑陋定也什么不是好人，你快......快杀了她！否则她定会出去泄密的！这样，兰儿就没脸见人了！”
沈清词心生不适，狠狠拧了一下眉，转眸过来，恰好与那男子的眼神对上。
他墨色漆黑，缓缓动了动，紧接着，他竟过来朝自己伸出了手。
沈清词不知他是何意，哪知，下瞬，他便直接拉她起身，握住她冰冷的手腕靠向自己，侧过她的身子，一下把她挡在了身后。
“既殿下撞见了，江聿便就只好言明了。她不是旁的什么人，正是我的思慕的女人！”
被他高大的身影挡着，沈清词自然看不见那名女子的脸色，只听闻她的哭喊，“聿哥哥，你宁愿喜欢一个丑八怪也不喜欢我，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这样羞辱我！”
在浓重的夜色之中，他未曾言语，只是任由她发作，末了低头拱手道：“是，江聿不配殿下，让殿下错爱了！”
“她虽其貌不扬，但心地却是极好的！”
或许是想起早间另外名少女对她说的话，他心竟微微起了异样，末了又道：“于我而言，这便就够了。相貌于我而言，没什么重要的。”
女子又断断续续地哭了一通，说了好些话，想来是燕语，虽沈清词听不懂，但也知不是什么好话，半夜睡不着起来还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任谁心情都不会好，刚想离去便被身前之人抓去了皓腕，他将她半搂在身前，带了出去。
将将出了隔间，沈清词便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登徒浪子！”
她骂道。
他好像一点都未生气，只是俯下身子，同她笑道：“是，我是的。”她的身子极软，贴近了还有阵阵诱人的芬芳香气。他是占了便宜。
“混蛋！”
沈清词恶狠狠地骂道，低头拿了帕子出来擦拭被他碰过的手。
他的怀里都是脂粉味，连燕国的公主都敢招惹，想来便不是什么正经人。
沈清词愈发烦闷，抬头见他还在朝自己笑，便实在忍不了了，一脚踩在他靴上，扭头便走。
他并未追，只是笑声伴着夜里的凉风逸到了她的耳畔之处。
“你可知，方才她说的燕语是什么意思？”
沈清词哪里会理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他却在身后气定神闲地微微笑道：“她说，我们是一对奸/夫/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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