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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缘起
灿烂无比的阳光洒落在初生的草地上,绿浪泛着柔和的光泽,冬日的荒原已从沉睡里醒来。而她无形的手触摸到的仿佛是一片沉寂的黑夜,在那个光阴静止的世界里,唯一不变的是混沌中记忆里的浅吟低唱: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
睡吧,那等待将要完结,很快的,一切就要似暗夜里消融的雪,重新伴着四季的流转归于寂寥。她也要去到千年之前就该去到的地方,无所留恋。
一 重逢
“活见鬼了,又来了。”穿着黑色短风衣的男子不耐烦的把手里的杂志往桌上一扔,走出售票亭,目瞪口呆的望着本市最大的一座摩天轮。在无比寂静的深夜里,它没有任何征兆的转动了起来。
陆景然最近霉运连连,他工作的游乐场似乎出了点事,在三更半夜,总是会有些游乐设施莫名其妙的开始工作,几个保安轮流执勤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为了安全考虑,每晚都会有一个人值夜班。这等怪事不说,雨琪又跟他闹得不可开交,两人已经冷战了好些日子了。
果然,今天摩天轮又开始不正常了。景然就睡在那下面的售票亭里啊,根本就没有人上去过。他思来想去,一气之下,跑到摩天轮入口处,他心中已经暗暗猜测到了什么。
别人也许会觉得诡异,可他从小认识的一个兄弟却让他明白了,也许就是那么简单。在他那个兄弟的眼里,世界可不是我们所看到的样子。他曾很认真的对景然说:“这游乐场被设下了很强的结界。”
不错,景然的兄弟就是所谓的阴阳师,看起来和一般的上班族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晚上的时候,他会从事另一份工作——除去怨灵。
“八成是这原因”景然心里想,他对阴阳师兄弟的工作有所了解。
“你在哪?快点出来吧,碰上我算你倒霉,明天你就别再想这样胡来了,我有对付你的办法。”
暗夜的星空只有两颗异常璀璨的星,高悬的冷月是出尘的仙子,把千百年的沧桑悄悄尽收眼底。整座城市仿佛是熟睡的巨龙,灯火是城市的眼眸,此刻已悄然闭上。
“是吗?”一个飘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景然觉得那声音不是他的耳朵听见的,而是从他的心底响起的,近的让他屏住了呼吸。
一个纯白的影子从摩天轮的顶端飞降而来,雪白的华裳纤尘不染,在夜风中猎猎舞动。她落地无声,景然惊觉那不过是个幻影,那女子根本没有实体。纵然那如漆的黑发和星辰般的眼眸是如此真实,整个人却是那样虚幻。景然只觉得那莲花般的素颜不可逼视,自己更是无法动弹。
“我知道你是怨灵,你还是早点离开这吧,等你的死对头来了就麻烦了,他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哦?那,你的意思是,你是怜香惜玉之人咯?”素衣女子狡黠地一笑,忽地走到黑衣男子面前。那原本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戏谑的神色渐渐淡去,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瞳仁深处的激动和宽慰显而易见。半晌,竟有无形的虚幻的泪水从眼中滑落。
“终是见到了,也该结束了。”她喃喃自语,仿佛被遥远的回忆攫住似的,游离地望向黑夜深处。一闪而过的凄楚神色飞进了月桂的香气之中。积郁了太多,以至于一切都不必再谈起。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像其他怨灵那样来破坏这里的什么,我只是。。。。。。在等一个人。等到了,我也就要离开了。这虚幻的形体,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不用阴阳师来收拾,我自会离开。”
“哦,那你等的人要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女子笑而不语,那笑容缓慢而苍凉。
“我很久没看见这世上的一切了,白日里这儿熙熙攘攘,我也很想像他们一样坐在这些奇型怪状的东西上玩乐一番,明天深夜,你可以陪我吗?”她答非所问。
景然耸了耸肩。“反正我明天还要来执勤,我只希望你早点离开,这里恢复正常,我也就不必夜夜到这来了”。
素衣女子默然地站着,转瞬间又从地面腾空而起“那好吧,明晚见”她似乎准备离去了。
“哎,你生气啦?”景然真对她没办法了。
那绝尘而去的背影不过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灵魂,她什么也没说。一切都已改变了不是么?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连世界都变成了这样,曾经执着的东西也再难找回,终是可以逃脱那一份无休止的牵绊了。这一世能够遇见,已是她莫大的幸福。
第二日,景然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他犹豫着要不要把阴阳师找来,好早早结束这一切。可是那女子已说很快就会离去,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渴望,渴望去接触这神秘莫测的女子,他总觉得她望着他的眼神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东西。
最终他只是静静地等着,天色渐晚,空旷的游乐场不再躁动,鸟儿也似疲惫的旅人回到了巢中。
不知何时,素衣女子已坐到了旋转木马上,大声对他喊道:“快来呀,我在这儿。”
景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为什么认定他一定会去呢?
不过,他确实走了过去。
旋木璀璨的灯饰照亮了深沉的夜,轰鸣的机械声被淡淡的歌谣遮掩了下去,她像个孩子似地笑着,完全不复昨日的沧桑。
“我知道这个,我们那时也有的,真正的马,我还骑过呢!”
景然正看着一幅奇异的画面。旋木一圈圈不知疲惫地转着,上面的女子却是千年之前的衣着。她散发的耀眼光芒是任何星辰也无法比拟的。他情不自禁地坐到了她身旁,一瞬的熟悉感让他楞住了。自己是在做梦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待到旋木停下,她轻轻一跃,就飞到了他的身侧。
“真有意思。”她舒心地笑着。
“你等到你所等之人了吗?”景然淡淡地问了一句。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我明天再来!等着你哦!明天我们一起荡秋千!”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却在留下这一句之后就如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这个问题一定要告诉我。”
“倩兮。”风中传来这两个字。
“倩兮?”景然想起了诗经里的名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在她离开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景然没有发现,那是一块紫色的美玉,温润而古旧,奇异的光芒不断地闪烁着,就像一颗无悔的心,静静地跳动着••••••
二 千年
没有实体的女子又在这块玉中沉睡了。紫玉不过是她的灵魂寄居之处,她在其中将自己封存,外界风云变幻,她一无所知。在那纯黑的世界里,她只是做着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那遥远的,千年之梦••••••
隔一程山水,那是不能回去的原乡,与她坐望于光阴的两岸。
满山遍野的紫色鸢尾花,零落了凄郁的幽香。最美的一朵奇葩,就是幼时的她。黛青的湖光山色仿佛泼墨的山水画,静候着晚春的一场烟雨,娇小的她提着粉色的油纸伞,找寻着她的伙伴。
“好啦,七枫,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还不行么?要是连你都不帮我,我可是要被那群家伙欺负的很惨的,你就别闹啦,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谁让你背了那么多遍都记不住,我就是性急嘛!”
林子里的鸟儿唱起了甜美的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渗了下来,偶有小动物簌簌的穿过落叶的奔跑声,却不见一个人影。
不过••••••
“那你说三遍‘倩兮是个大坏蛋’,我就原谅你!”不知从哪儿冒出了这一句。
“喂,你不要太过分了啊!我都道歉了呢!”
“哈哈,好啦,看你急的,我开玩笑的。”树林深处走出了那个名叫七枫的男孩,他只是一副最常见的小厮的打扮,看得出身份低微,红润的脸庞谈不上英武,看来却也十分健康,炯炯有神的双目流露出了心底坚定执着的个性。
云倩兮虽说是这一带大户人家的女儿,怎奈她是云府老爷的小妾所生,亲娘死的又早,云夫人早已把这个庶出的女孩儿当成了眼中钉,倩兮虽然还被称作二小姐,实际上倍受云夫人和她亲生儿女的虐待,地位和丫环也相差无几了。偏生她骨头还硬,不肯卑躬屈膝的侍奉云夫人之流,那日子过的就可想而知了。不过,她有七枫撑腰,生活倒也不至于悲惨。
七枫是云府老管家的孙子,其实他爷爷和父亲也都只是粗人,原本就是云府的佣人。但是七枫的父亲救过云府老爷的命,云老爷待他自然不同别人,云府上上下下对七枫也要让着三分。
只是不知倩兮如何跟七枫熟悉起来,俩人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每次大哥大姐刁难倩兮的时候,七枫都会挺身而出。虽说他不可能有足以抗衡大少爷大小姐的地位,不过足以保证倩兮不受皮肉之苦。
晚春的细雨果然随着暮色来临,倩兮撑开油纸伞,不知不觉间她发现七枫竟又长高了不少。山花和着飘飞的雨珠,一阵紧似一阵,伞下的俩人不由得加快了归家的脚步。
七枫这么照顾自己,倩兮心中自然感激。她主动提出要教他读书认字,他倒也爽快的答应了。她毕竟是大户人家之女,再不堪也读过些书。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父亲再有地位,自己还是个小厮。这种亦师亦友的趣味两人都很喜欢。今日也是为了七枫背不出诗,两人才吵了起来。
他们说笑着回到了屋内,倩兮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她的房间一片狼藉,所有抽屉里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乱七八糟的堆了一地。挂画被撕烂了,精致的瓷器被打碎了。一身红衣的大小姐正站在房间中央,看见倩兮回来,脸上一副得意的表情。
“我的玉坠子丢了,是你偷的吧?”红衣女子冷眼说着。
又来了,倩兮对她的把戏早就熟了,冤枉自己然后借机奚落嘲讽,以解口舌之快。
“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玉坠子,我从没见过”
“是啊,我把你的房间都搜了一遍也没找到,大概,是被你藏起来了吧?既然这样,给你也无所谓,不过。。。。。。这个,作为补偿,我拿走了。”大小姐手里攥着一块翡翠色的玉,脸上一副胜利者的表情。
“这个不行!其他的什么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求你不要拿走这个!”倩兮忽然焦急地说。
“哟?怪了,平日里没见你这么爱惜过什么玉坠子嘛?看来这个你很喜欢?哈哈,那我就更要拿走了!”
七枫挡在红衣女子面前:“把玉坠子还给她,你是故意冤枉她的。”
红衣女子斜了他一眼:“你是哪根葱?敢这样和我说话?呵呵,也不看看你们俩多大的人了,还天天黏在一起,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清?不知羞耻!哦,我忘了,她跟她那个早死的娘一样,都是一路骚货!哈哈哈••••••”
倩兮拽着他的衣角,示意他让她离开。
红衣女子带着刺耳的笑声走远了。
倩兮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七枫这才发现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那是我娘临死前留给我的东西”说到这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内心的痛苦,俯在七枫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我可以去把它拿回来”
“你别再为我出头了,大姐说的很明显了,很多人都看出我们感情好,我只怕你再为我做什么,我连你都要失去!”
七枫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震。这个素衣的女子,尝尽了生活的苦涩,她如今的小心翼翼,不过是为了他。
“娘死了以后,在这个世上我就只有你了!”
雨大了起来,顺着屋檐流下的雨滴似断了线的珠子。雨珠汇集到地上的水洼里,消失不见。它们无法在空中停留片刻,就像没有人能逃脱宿命之手。
春去冬来,花谢花开。年少的他们也渐渐长大,唯一不变的就是在那开满鸢尾花的山坡下,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河畔常有两个相伴读书的身影,一黑一白。那是段岁月静好的日子。
“恩,你的字都认得差不多了,诗经和论语也背了很多篇了,真不错。七枫啊,这些古籍之中,你最喜欢读什么呢?”
“诗经”他想也不想的回答。“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呵呵,说的就是你呢!”他总是这样直率。
倩兮脸微微一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感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呢?他们的心中都有所察觉,却都默契的不说什么。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嬉笑着。
“诗经里悲伤的句子好多啊,”七枫思忖着。
“比如‘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恩,女子思念死去的恋人,渴望百年之后与其同葬。”
“我还特别喜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离家的战士对物是人非的感叹,还真是凄凉。倩兮,你最喜欢哪句呢?”
“我么?一直都是那句而已。”素衣女子微微转过脸,望向遥远的晴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语落地,仿佛一句千金重的誓言立下。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半晌,七枫从衣服中拿出了一块紫色的玉。
“倩兮,还记得小时候那次你姐姐抢走了你娘送你的玉坠,我从没见你哭的那么伤心。那时我就很想送你一个玉坠,现在我终于决定送了,这块玉上的图案是我想象着你的样子刻下的,不过还是没有你美。”
倩兮接过玉坠的手微微颤抖着,幸福的感觉激荡在她心底。原来,自己的生命还是可以去抓住一些东西的是么?有一些幸福,是不会被任何人抢走的是吗?
不及她说出感谢的话,家里的仆人却赶到了河畔。
“家中有急事,请速速回府。”
当时的两人并不知道,这一回去,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原来边境战事又起,朝廷开始四处征兵。云家世代犬马忠心,自然要有所行动。老爷已经向知府承诺,会作为表率,将长子送往战场。这句话换来的自然是加官进爵。不过,边境作战,向来是有去无回的多,云老爷怎么舍得?
于是,不知是谁想出的计谋,让七枫代替少爷!
终究是下人,怎敢不从?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硝烟弥漫,战乱四起的日子里,除却生灵涂炭,又能如何?!
远行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倩兮心中五味杂陈。送别之处总是长满了杨柳,家眷不可送出城门,所以城门口的杨柳早已被依恋的泪水浇灌了千百遍。
正应了七枫最爱的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只是,他还能再回来吗?
一身戎装的七枫骑在马上,深情凝望着人群里的素衣女子。无声的对视胜过千言万语。出发的号角吹响之时,她忽地飞奔到马下,把一张手绢塞到了他的手里。
白底的丝绸上用红线绣着一行清晰的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定定的望着这句话,心中却无比凄凉。真能有这一天吗?
“等我。但是如果我回不来了,一定不要再等我!”他有些绝望地对她说。
马队已经开始移动了,绝尘而去的时刻快到了。倩兮有些疯狂地跟在车队后面,茫然无措地奔跑着。她将要送走的是今生最爱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她是那么的依赖他,信任他。在那些艰难的倍受冷眼的日子里,也是他扶持着她渡过的。那人让她看到了生命中的光和热,不至于在黑暗中沉沦。
而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念至此,倩兮心痛欲绝。她不顾官兵的阻拦,在马队后狂奔着,声音嘶哑地哭喊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永远等着你!永远••••••”
三 幻灭
“你小子最近晚上在干啥呀?连个人影都看不见,雨琪天天打电话给我,我都骗她说你和我在一块儿的。她拉不下面子,不好意思来求你,你就大度点咯。嗯?”染着一头红发的阴阳师试探着问着景然。
“跟她在一起,有时候真累啊!等游乐场的事解决了,我会好好跟她道歉的。”穿黑风衣的男子有些苦涩地笑了。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游乐场的事。”阴阳师收敛了笑容“我早就注意到这里有千年的怨灵,虽然她没做什么,可是光是她的存在就吸引了周围的许多魔物。不除去这怨灵,只怕这里的魔气会越来越重。”
“我见过那个女子,她说她很快就会消失了,她••••••不过是在等一个人。”景然坦诚地说。
“怨灵从来都是心有不甘的,为了心里的执念,他们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何苦呢?能跨越千年,这怨念实在太重了些。不行,我还是早点办事比较好。你说她每晚都会出现,那我今天就潜伏在这,待她出来,再见机行事?”
景然明白他的意思,阴阳师是要他配合自己。虽然他早就知道除去这个怨灵是迟早的事,可他心中仍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失落。这些夜晚,他日日与那素衣女子相伴,看见的只是可爱与善良而已。她怎么会害人呢?
“好的,到时我会给你暗号的。”纵然不舍,他还是这么冷静地回答了。
暮色降临之时,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秋雨凉透了空气的躁动不安。水滴落在梧桐树下的枯叶上,响起了一种哀愁的曲调。白日里空气中氤氲的黯淡的温暖,渐渐消散到黑夜的深处。
景然撑着一把伞,独自站立在摩天轮之下。无论怎样,今晚就可以把一切结束了。想到这里,他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是她,为什么还没等到所等之人呢?难道••••••
“你今天来的好早呀。”又是那无比虚幻但却异常动听的声音。阴阳师说的不错,那声音是有魅惑力的。
白衣女子浑身都被雨淋湿了。在雨帘之中,她的身影更加不真实了。
“我喜欢看你撑着伞的样子,七枫。”
“你在说什么?难道我真的是你所等之人?”
“不过七枫憨厚老实,没任何心计的,他为了保护我,总是没任何原则。”女子垂下眼帘,仿佛陷入了某种甜蜜的回忆中。
“你跟他完全不一样呢,虽然有一模一样的脸。是这块玉指引我找到了你,别人看不见我,而你却能。我知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就是我的七枫!”
激动的话语昭示了心底深藏的情感。光阴如流,岁月飞逝。从那一日之后,她将自己封存了有多久?跨越浩瀚的时间海洋,纵然物是人非,她再也找不到那个守护她的身影,却还是不甘心的想要和他说一句再见。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唯有等待,等到地老天荒。
“我知道你把阴阳师带来了”,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你毕竟是陆景然啊,对我也留了一手••••••不劳他费心了,明天天亮之时,这虚幻的形体就会彻底湮灭,不留下任何的痕迹。在这之前,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倩兮从怀中拿出了那块紫玉,在这样的暗夜里,它似乎闪耀着明灭可见的光芒。
景然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他觉得那玉对他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那玉的瞬间,一道刺眼的蓝光闪过,硬生生的割隔断了他和面前的素衣女子。
红发的阴阳师手持光剑立在二人之间。
“你还真是不要命了,怨灵的东西能随便碰吗?小心死无葬身之地!”阴阳师嗔怪到。
话音未落,他便用光剑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倒立的五芒星图案,转瞬间就有无数只鸟形的式神从期间飞出,径直飞向素衣女子。
她闪躲不及,式神所啄之处,分明渗出了鲜红的血!
倩兮一跃到空中,落在摩天轮的支架上。
阴阳师追至空中,光剑挥出的剑气凛冽地扫过摩天轮。纵然是千年怨灵,她还是敌不过他的。
“别伤害她,她明天天亮之时会消失的!”景然在下面大声的喊叫着。
“你小子已经鬼迷心窍了!”阴阳师有些愤懑地说。
倩兮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你法力高强,应该看得出我已经十分衰弱了,就算你不来,这样的形体也支撑不下去了。我会来见那个人,只不过是想完成最后的心愿而已。你帮我把这块玉交给他吧,你不用担心这有什么玄机,我只是想告诉他那些事而已。若你不放心,大可以用你的法术把这块玉处理干净了再给他。”
方才交手,阴阳师确实发现这女子已经接近魂飞魄散之时了。如果景然就是她的怨念所在,那解铃还须系铃人。他除去的怨灵已有很多,所以深知要彻底的消灭,必须扫清怨念。
“好吧,我答应你”。
阴阳师将光剑里的光注入紫玉——这一举是为了保护景然。
景然缓缓接过紫玉,看清了上面雕刻的是一个女子莲花般的素颜。
那玉好像向它传递了某种力量,一阵晕眩向他袭来,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不停的下坠,下坠••••••耳畔有呼啸而过的风,究竟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
••••••
他看清了,那是在一片茫茫雪原之上。
郁郁苍苍的古杉树在落雪的衣妆之下显得格外圣洁,漫天飘飞的雪花似轻柔的柳絮,无声地埋葬了大地上曾留下的一切痕迹。边疆的荒原浩瀚无际,那纯白的世界不似人间,倒像是梦中完美的圣域。在雪域的尽头,是连绵不绝的雪山,每一座山,都有动人而凄美的传说。
有一群人正翻越过雪山,却行进的异常缓慢。他们穿着中原的战服,显然是一批正在转移的伤兵。随时都有人倒在雪地上,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七枫心里暗暗地担心着,那一战之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近接连长途跋涉,恐怕自己是熬不到回去了。他不过是凭着强大的念力在苦苦支撑着,一旦停下,或许就永远的睡去了。
那开满紫鸢尾的山坡和缓慢流淌的小河,是他心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幻象。可是真正日夜萦绕在他心头的,还是那一袭雪白的华衣,那碧桃花般纯净的笑容无比真实地绽放在他心底。
但是身体真的好痛,好痛••••••
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每走一步都是那样艰难。后面的战士无意间摔倒了,撞在七枫的身上。他一个踉跄,仰面倒在雪地里。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七枫啊,我的名字就是从《诗经》里来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是谁的声音?是幻觉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还在家乡的河畔等着吧?
“你知道你会永远保护我的。”那语气多么鉴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转瞬间消失在空茫的雪地里。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拿出了胸前的那张手绢,打开来仔细端详着,白色的丝绸已被他的鲜血染成了一片殷红。那一行字却是如此的触摸惊心: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雪夜里纯白的幻影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触碰到的。他喃喃自语:“倩兮••••••我好••••••想你••••••”
雪的洁白被红色的液体浸透了,暗夜里逝去的生命如此孤独。流星划过,万籁俱寂。
景然觉得头痛欲裂,七枫和倩兮的过往在他脑海里飞快地闪现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站在云府前。
噩耗传来时,大家都只是默然地叹了口气。七枫的父亲老泪纵横,而那个等待了三年的女子只是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屋内。云夫人早已给她定了亲事,那男子家世显赫,在朝廷里很有势力。能巴结到他是莫大的幸运。只是不知为什么,已娶了三房却没有子嗣,所以还是不甘心。
“找人看着她,以防出事,大喜的日子就快到了,不能有任何差错。”云夫人冷冷地说。
倩兮等于被软禁起来了。她倒是没有任何要寻短见的意思,照常饮食起居,平静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甚至还把嫁衣试穿了几次,下人都看见她笑的很开心。大家都想,她大概已把少年时期的玩伴忘记了吧。
有谁知道,这三年里,她心里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呢?她又暗暗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呢?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大喜的日子前一晚,她把那本《诗经》付之一炬。火焰映着她绯红的脸颊,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无法亲手埋葬你,埋葬了这本书也一样。”
“我时常想像着自己穿上着嫁衣嫁给你的样子,原来真的很美啊。”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她轻轻地哼唱着这首曲子,无声的泪水终于滑落,滴在火焰里,倏忽不见。
第二日,在新娘落轿之时,人们惊叫着发现,艳若桃李的女子已然停止了呼吸,她用一根发簪割破了自己的喉咙,血的颜色和嫁衣一模一样••••••
景然痛彻心扉地叫喊起来:“不!不••••••”痛苦地闭上双眼。
缘 散
等他再度睁开眼,却是那雨夜的游乐场。
素衣女子凄凉而悲伤地望着他,望着远隔千年才重见一面的恋人:
“可能是我太不甘心吧,死了以后,灵魂居然一直住在你送我的紫玉里,而且一直像睡着般。我也在人间游荡着找寻过你多次,可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记忆里的那张面孔。没有想到,在我即将离去之时,还能再见到你。”
景然眼里的神色瞬息万变,他太震惊了。在紫玉里,七枫的记忆是如此清晰,那简直就像他自己的记忆一般。
他想起了七枫最后的那句话:
“倩兮,我好想你!”居然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面前的女子愣了许久,突然有无形的泪水奔涌而出。仿佛是压抑了千年的情感,在瞬间强烈无比的爆发了出来!
跨越了这条流淌了千年的光阴之河,她只是想对着他,好好地说一句再见。
曾经绝尘而去的人影,留给她的是永生的遗憾。
跋涉万水千山去找寻那个守护她的身影,却被宿命的手玩弄于鼓掌之间。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而于他,又怎么不是遗恨?
身体永远的留在了遥远的雪山之中,而心,却永远留在了那家乡的河畔,那河畔,有他毕生无法得到的女子。
千年之后,轮回喑哑。当明日的朝阳升起,她将永远地归于尘土!
她是没有实体的,他却紧紧的搂着她。远逝的一切已来不及诉说。只是在彼此手指紧握的时候,他们无言地交换了彼此的心声。
这一场不属于人间的短暂团聚,让一旁的阴阳师唏嘘不已。
“珍惜眼前之人。”当黎明之门打开之时,素衣女子缓缓地说。
她将要离去,而他还有自己的人生。
景然痛苦地皱紧了眉头:“我会的。”
当清晨的阳光升起之时,倩兮留给了她千年的恋人一个无比璀璨的笑容,还有一个——没有温度的吻。
终于,阳光散落在她身上,形体渐渐涣散,最后如一阵青烟般缓缓散尽。
紫玉成烟。缘聚缘散,缘如水。
那块玉随着她的离去黯淡了下来,不再散射奇异的光。景然轻轻地拾起了玉,放入怀中。
他感觉自己好像重生一般,这一晚仿佛比一生还漫长。
珍惜眼前之人。此刻,他才真正懂得了爱。他知道了他该去珍惜什么,现实里还有一个女子在等着他。但是他更知道,这一段前世的梦会永远活在他心底。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是一首遥远的歌。
而现实里,也真的响起了一段歌声:
“梦中人熟悉的脸孔
你是我守候的温柔
就算泪水淹没天地
我不会放手,每一刻孤独的承受
只因我曾许下承诺
你我之间熟悉的感动
爱就要苏醒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潮起潮落始终不悔真爱的相约
几番苦痛的纠缠多少黑夜掐扎
紧握双手让我和你再也不离分
枕上雪冰封的爱恋
真心相拥才能融解
风中摇曳炉上的火
不灭亦不休
等待花开春去春又来
无情岁月笑我痴狂
心如钢铁任世界荒芜
思念永相随
悲欢岁月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谁都没有遗忘古老,古老的誓言
你的泪水化为漫天飞舞的彩蝶
爱是翼下之风两心相随自在飞
你就是我心中唯一美丽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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