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钩

作者:扶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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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钩


      虞弥忽然抬起眼,眼里闪过不定的光芒,转头盯着谷钦仰,愣了半天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相信刚刚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怎么?发现我能知道你的心思很惊奇?”

      谷钦仰不慌不忙地抬起眼看着她,抄着手倚在椅子上,等待着她的回复。

      “说不定,”他神情自若,看起来懒逸自然,说话间似乎冥冥之中一切都尽在他掌握,“我真的会读心术。”

      谷钦仰的眼皮褶浅,衬得他眉眼锋利,他凑过来的时候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尖刀,一点一点划过她的心脏。

      从他口中的话都像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不止是读心术,哪怕他说这是魔法也会有人相信。

      玩够了之后,他慢条斯理地拿起老板娘送过来的镊子,一点一点夹出嵌在皮肉里的玻璃碴,牵连着深处的血管,在他生生拔出的瞬间,新的一波鲜血涌得更加凶猛。

      他眉心蹙了起来,随手撕下一段纱布覆盖上去,下一刻就被血浸透,浸透之后的纱布红得骇人。

      虞弥原以为他是因为伤口拉扯着疼而蹙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只是在可惜沾上了血迹的表盘。

      “这就怕了?”谷钦仰从她不停颤动着的眼睫,注意到虞弥略带不忍的眼神,唇角勾着笑,散漫地开口,“那要是我浑身是血的倒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

      “你不是说,让我带着你的尸体去找你父亲要钱吗?”

      她收起目光,再对上视线的时候,虞弥语笑嫣然地托起脸,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那不正好。”

      “万一我没死呢,你不准备救了?”谷钦仰挑起眉,笑着看她,知道虞弥的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却还是逗谑地戏弄她,想听听她对自己的评价。

      “那得看你能拿出多少钱给我了,看我是该谋财还是该害命。”

      虞弥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交叉垫在下巴的地方,一脸阴险狡诈。

      “如果真的有这一天,别救我,”谷钦仰敛去刚才的玩谑,先是低笑一声,然后表情渐渐冷了下去,即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声音也低得晦涩,

      “我欠他的,终于能还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好像死就是真的释然,他端坐得随意,可他的姿态不再是一如往常的慵懒矜贵,而是带着颓态。

      虞弥猜测,谷钦仰口中的那个他,应该就是周君言所说的两件事中的关键人物之一。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绊住一身倨傲反骨的谷钦仰。

      那记忆又究竟痛苦成了什么样?能让万事不惊的谷钦仰一想起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萍水相逢,她没资格去猜。

      “谷钦仰,你是暴君是祸害,那更会长命百岁。”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既然看不清真相,那不如陪着他糊涂下去。

      即使她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工作上那些人际关系,在谷钦仰面前,她也还是不忍心去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记忆中的往事提起来像故事,故事中的人却总是因为它醉生梦死。

      虞弥也缄默着,直到看见门口乌泱泱攒动着人头,不知道围着什么叽叽喳喳。

      远处的人也似乎终于发现了他们这边两个人的身影,连忙过来求救。

      “谷队,你快救救我们吧。”

      “我们真的听不懂!”

      谷钦仰还低着头不肯从记忆中脱离的时候,几道嘈杂凌乱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两个车队的队员挤成了一大团,中间还站着两个金发碧眼灰头土脸的男人,操着一口听不出来是何种语言的话,跟几个非要炫一下外语的队员,晦涩地用手语交流。

      “是法语。”谷钦仰抬头看那两个人一眼,一脸无奈地谴责他留学那几年算是白留了,偏过头盯着他们,示意他们继续说。

      那两个人看见谷钦仰,对视一眼,像看到了救星,却被他的威压吓到,结结巴巴开始解释。

      谷钦仰低头揭掉血已经干涸了的纱布,不疾不徐地裹着新的纱布,直到他们说完,他也没什么反应。

      两个人有些不安,谷钦仰缠好最后一截,哼笑一声,开始翻译,“他们说过来旅游却没想到遇到沙暴,走了好久也走不出去,还好遇到你们出去玩才能把他俩捡回来。”

      他看着就差把“救命恩人”做成锦旗挂在身上的老幺,语调变了方向,懒洋洋地吐出一句,“还说大恩大德,唯有以身相许,你们几个就都从了吧。”

      刚刚还满面春风的老幺面色一滞,抽搐着眼角,感慨谷钦仰的翻译真是信达雅。

      虞弥则在一旁捧着脸,颇为郁闷地发呆,她的法语虽说到不了母语级别,但至少平时的交流是没有问题的。

      可这两个人所说的,她完全听不懂,跟她印象中的明显不是一种法语。

      谷钦仰看出了她的愁容和不解,慢悠悠地开口,给她作出解释,“这是法国一个边陲小镇的方言,只是在法语的基础上稍加变换而已,连你也没听出来?”

      虞弥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还是不得不点了点头。

      忽然想起前天晚上,谷钦仰在她耳边留下的那句“Ce sera une merveilleuse nuit.”

      脸不自觉又烧了起来,可越回想,事情好像越不对劲。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法语?

      来不及再思考,思路就被老板娘的出现打断。

      她拿着一壶自己酿的酒,比划着让谷钦仰帮忙翻译请他们喝酒。那两个人先是受宠若惊地摆摆手,然后见不好推脱,就毕恭毕敬地弯腰致谢,从包里拿出一叠法郎递给老板娘作为致谢。

      虞弥心里飘过一句感叹,果然是奸商啊,奸商。

      其他馋嘴的队员也热热闹闹地簇拥着坐下,围坐一桌,从酒柜里搬出两箱白啤,充分发挥了待客之道。

      谷钦仰却转头看向无所事事的虞弥,给她倒了自己先前开的一整杯苦艾酒,“记得慢点喝,这酒与梵高的苦艾酒类似……”

      虞弥还在想那天晚上的法语,想都没想就接过来一口饮尽。

      他最后半句还没说出口,那酒液就已经沿着虞弥的喉咙滑了下去,等到虞弥完全吞咽下去,他的后半句也终于说出口。

      “都致幻。”

      事实证明,谷钦仰所言非虚,虞弥刚开始还能硬撑着,假装自己很清醒,到后来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也记不清楚,眼前的事物都化成了梵高的星月夜。

      桌上也不再只是单纯的喝酒,连扑克牌骰子都拿了上来。

      大厅顿时被喧嚣淹没。

      在她还试图与扭曲的世界挣扎的时刻,两声振动在嘈杂的吵闹声中突兀地冒了出来。在酒精的影响下,她迟钝地转过头寻找声源,眯起眼睛定睛一看,是个手机,在坚持不懈地提醒着来电。

      一只修长冷白、指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探出,自然地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既不接起也不挂断,而是在手中随意把玩了两圈。

      虞弥盯着那只手的动作,目光也不自觉地沿着指尖到手腕一路攀上他的小臂,脖颈。
      他的下颌线清晰,随着酒落入喉口,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平添几分勾人。

      手的主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手上的动作一滞,恍惚间虞弥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

      下一秒,虞弥就感受到了头顶上方投下的一片阴影。
      一个玩忽又慵懒的声音降临在她耳侧,带着引诱的语气“想要吗?”

      还未回神的虞弥下意识偏过头看他,男人的轮廓优越,只看一眼就让人想要贴近去看个究竟。

      她脸上发烧,怔怔地低下头,避开男人的视线,两只手揪住衣角反复展开又握紧。低头的一刹那,宕机的大脑忽然发觉她自己好像一直靠在男人的身侧,只是乖乖地斜坐在了地上,像一只服帖而温顺的家养宠物,紧依着他。

      她记得自己原本在上班,然后和自己愚蠢的上司吵了架,再然后……

      再然后她乘车来到了戈壁。

      那之后的事情她记不清了,就像是一个梦魇,她被困在里面,怎么找也找不到出口。

      她看见有一只手想要拯救她,于是她也伸出手,试图和他相握,可是最终她还是没能握住,只好挥手告别。

      醉了的虞弥难得乖巧,所有的棱角都在这时候被磨平了,也收敛了白日的三分真七分假。

      清醒了一小半的大脑也可惜不足以支撑她完成对于男人上面那个问题的思考,茫然地四处望了望,终于看到一个醉到扑倒在桌子边的熟悉身影。

      那是——老幺?

      她记起来,自己不是只喝了一小杯而已,以她的酒量怎么会沦落到醉成这个样子。
      尤其,似乎还是她主动一饮而尽的。

      虞弥嘴上说着自己没喝醉,却站都不站不稳,悄悄拉了拉对面的老幺求救。老幺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站起身亲自递了一杯给她。

      周围也开始起哄,酒杯交错加上喧哗的劝酒声,虞弥觉得自己捧着的该是个定时炸弹。

      她一口喝完,本来就不清醒的大脑现在混沌地更厉害了。

      “金鱼公主,想玩吗?”虞弥的身后一个懒怠的男声漫不经心地响起,她反应半天才听出那是谷钦仰。

      光不太清明,虞弥回过头,他身姿依旧颀长,即使是轻飘飘一个问句也带着强硬的威慑感,哪怕看不清楚全身,也整个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又想玩我,又想轻易离开,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

      他站起来,移到离虞弥不过半步的距离,下一步慢条斯理地俯身抽走虞弥的手机,懒洋洋地拨弄一下,把屏幕那一面展示在虞弥面前。

      他话音落下,虞弥再不清醒的大脑此刻也不得不清醒起来了,她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怔怔地望着谷钦仰。

      “金鱼公主,你走不了了。”他挑起眉,一字一顿地说道。嘴角噙着笑意,眼里却幽深得像一滩深水。

      他没有刻意加重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一刀一刀割在心上。
      等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也没命了。

      他盯着她许久,最终还是绷紧了下颌线,轻呵一声,“算了,我困不住你的,”

      “玩一场游戏吧,赢了我我放你走。”

      “那就骰子点数比大小,我替谷队出场,赢了富婆姐姐就走,输了的话……”老幺盘坐在地上,听见说玩游戏这三个字立马来了精神,抱着个骰盅,认真思考赌注。

      刚刚那杯酒的酒劲上头,虞弥才清醒的大脑又昏昏沉沉了回去。

      不由自主地抢过他怀里的骰盅,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就把骰子吃下去。”

      老幺很感动虞弥的上道,用力拍拍她的肩头,一个没坐稳的虞弥顿时跌坐在谷钦仰腿边,几次三番试图爬起无果。

      谷钦仰觉得好笑,饶有兴趣地将目光落在扑腾着的虞弥身上,等她终于扑腾不动,怏怏地蹲在地上画圈的时候,俯身弯腰单手搂过她的腰身,毫不费力把她捞上座位。

      他的手擦过虞弥轻薄的衣料,尽管接触即离,但留有余温在皮肤上,像是隔靴搔痒。从一根野草的微暗之火,随风向燎起一片满原的掀天之势。

      虞弥转移视线,心不在焉地摇晃了两下骰盅,两只手重重地把骰盅扣在桌面上。谷钦仰默不作声地伏下头凑在虞弥的脖颈旁,温热的气息扰的虞弥心神不宁,肩胛骨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身后传来谷钦仰的一声轻笑,他恶意地凑得更近,然后戏谑地故意吐出一句,“专心点,别乱想其他的。”

      虞弥支开骰盅的一条缝准备揭开,下一刻却被谷钦仰扣住握着骰盅的手。
      “这局不算,重来一次。”他嗓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不信?”他挑起眉,看虞弥一脸狐疑的样子,用气音冷笑一声,“打开看看,是不是三个两点。”
      虞弥征询过他的同意,忙不迭掀开骰盅,盘子里三个骰子都乖乖地按照他的说法躺着。她来回拨弄着三个骰子,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

      谷钦仰随手把骰子扔进骰盅,左右摇了摇,等着老幺押点数。

      “可以两个都选吗?”老幺咽了口口水,试探性地问道。
      虞弥不禁感叹老幺不愧是最支持她的,明明能直接把骰子塞她嘴里,偏偏还要玩个游戏。

      “好啊。”谷钦仰不紧不慢地答应下来,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看虞弥扯着他的衣角求救。

      “别怕,”他右手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轻飘飘一句,“输了我把我赔给你。”

      谷钦仰摊开手,眼神示意虞弥打开骰盅。
      虞弥小心翼翼移开,盘子里三个骰子垒成一个长方体。

      可,这也是她输了。

      周围一圈传来了几声唏嘘,虞弥侧头看着谷钦仰,他一副无谓的散漫状态,注意到虞弥的视线,他回以一个噤声的动作,留下一句。

      “安静听声音。”
      酒杯碰撞声被关停,说话声也都息了。

      众人看着盘子,一时间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立成直线的三个骰子,仅剩上下两个骰子相依为命。

      至于位于中间的那个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崩裂成粉末。

      这场游戏,自始至终,我赌的就是我输你赢。

      虞弥抬起头看他,真的要离开了,她也有些说不出清楚的滋味在心头,一切声音都停下来了,就像当初她见到谷钦仰的第一面。

      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存在他们俩的身影,其他人都不复存在,如果那一刻能存在不朽,那算不算也勉强到白头。

      “谷钦仰,除了第一次见你,其他时候我从没有看你拿过烟。”

      还有半句,她没说出来,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烟瘾。

      谷钦仰正视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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