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们的故事

作者:物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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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明叔叔


      在代代的口中,她的叔叔徐久明,是属于这世界上活得比较精彩的那一部分人。
      她时常向女孩子们描述他的种种不同寻常之处。
      “他对什么都不在乎,他的眼里总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气。当然他有时候待人是很细致的,尤其对女人,真是温柔。可是他的神气,让你感觉这温柔也不过是施舍,是兴趣所至,不会持久。”
      “我一直以为他结婚了,我以为他都有孩子了,他已经过了三十岁——可是他前些天告诉我,实际上他还是单身。我明明见过他的未婚妻,天知道什么时候又分手了!一点影子也没有!”
      “他以前是海员,每回出海,晒得黑炭似的。他现在还有几套黑色的作训服,帅极了。他的身材,是很好的,你很少见到个子像他那样高的人,动作还能那样舒展。别的高个子,要么驼着背,要么比石头还僵。”
      以及他对她的亲父般的关爱。
      “他亲手给我做过卤水豆腐,用爱丁湾的海水点卤,蚊帐当筛子过滤残渣——那个味道,是我吃过最好的豆腐。”
      “我以前有些男孩子朋友,他们没有一个是他瞧得起的。人家都说他跟我爸爸一样——恋女情结,怕我被别人抢走。”
      “但凡哪个男生,能及得上我叔叔一半,那我徐代茵,一定非他不嫁。”
      于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开始取笑和代代同一个院的那个年轻男孩子。
      “嘘,原沅,你太白了,你要晒黑一点。你倒是不矮,也没有驼背,可是你的眼神——最关键的,你的眼神太认真,太清澈,是小学生的眼神。你得学久明叔叔那样,把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一个如西洋电影里唐璜或白瑞德之流的男人,是女孩子们所害怕的,也是她们所渴望的。
      这个叫原沅的男孩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在听到别人叫自己名字时,睫毛微微一动,是有所反应,却又慢慢垂下去。然后他收起书本,背上书包,离开这群聒噪的青春的小鸟儿。他是一个安静的,漂亮的男孩子:男人的身体里住着孩童的灵魂。
      “可怜的孩子。”代代总是微笑着说,看着他的背影,她的小小的玲珑的脸孔,如母亲般慈爱,富于同情。却又骄傲。

      这世上有人可以过得如同代代及徐久明般潇洒。自然也有人活得太谨慎以至于较真。
      代代打电话来的时候,穆晓阳正在阳台上喂一只鸽子。
      它是非常漂亮且温顺的小家伙。
      在他们楼上,她住的这不到五十坪的小房子隔壁,是养鸽子的人。因此每天都有从对面传来的咕咕的低鸣,这响声使她联想起一些具有活力的场景,譬如小伞似地蘑菇咕嘟咕嘟从湿润的泥土里冒出来,譬如香甜四溢的爆米花嘭一声炸开来,譬如一只可爱的小母海豚在水底“啵啵”地吐着气泡。总之是非常令人愉快的春天的声音。
      今天,有这样一位特殊的客人,因为向往外面的阳光,将它肥嘟嘟的小身子从铁栏杆里挤出来,在她的阳台上煞有介事地踱着步子。
      它羽翼洁白,有一双乌溜溜的湿润润的圆眼睛,翎羽被它的某一任主人剪掉,以防它逃走。
      晓阳喂榛子给它吃,它摇晃着小脑袋,用脖子上的细细的绒毛擦着她的手背,非常温暖而且柔软。
      这时母亲喊道:“徐小姐找你!”晓阳跳起来去听电话。
      话筒里女孩子们的笑声嘈杂,代代的声音混在其中,听起来模糊不清。
      “快出来,晓阳。”她说,“我们出去……见一个人……”
      挂了电话,她母亲扎煞着手,看着晓阳。
      “要出去?”
      “是,可能吃饭,也可能看电影,左不过就是这些事情。”
      她像所有家有待嫁女儿的母亲一样,怂恿晓阳出去,又发愁道:
      “穿什么好呢?”
      有一条半新的裙子,是母亲的衣裳,改小了一些,姜黄色的裙子,下摆开阔,上面开满了大片洁白的花朵。她总愿意晓阳穿这个,因为看上去“像朵黄玫瑰般纯真”。换上裙子后,晓阳慢慢梳着头发,让它们整齐地披散下来。她的头发,厚而且密。她有洁白的皮肤,嫣红丰厚的嘴唇,和人人称赞的眼睛。母亲对她的长相并不十分满意,她认为纯洁天真的女孩子不应该有这样的嘴巴,它会令男人勾起一些不好的念头。然而她有时会赞赏她的眼睛——
      “你的眼珠,是金色的,像猫,而且你的瞳孔那样小,”她说,“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你爸爸的眼睛不是这样子的。”
      说到晓阳的爸爸,她沉默下来。在围裙上揩着手,回厨房去。
      “晚上记得叫下面摇铃,我替你开门。”

      晚上见面在城郊的私人会馆。粗粝的岩石砌成半白的墙壁,黑色的铁栏绕成复杂的花样,被丛丛的玫瑰簇拥着。园子中央有非常可爱的小流水池子。她们坐在摆满了银色餐具和雪白桌布的台子前。
      徐久明并没有出现。
      女孩子们的兴趣锐减。在肥厚的鲑鱼、暗红的霞当尼和浓香四溢的海鲜焗饭之后,代代迫不及待扔下餐巾,说:
      “时间还早,也许可以让我叔叔开一个派对。”
      稍后,有人回来称:徐先生非常同意,并请代代做为派对的女主人安排所有事宜——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空来应付她们这群精力过剩的女孩子。代代大为恼火,别的女孩子却已经把兴趣转移到学校里那些能玩能闹的公子哥身上,她们开始打电话,吃吃笑着邀请某人,安排人准备香槟、玫瑰、乐队和蛋糕。徐家的佣人对这类事向来是得心应手的,不出一个钟头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停当,陆续有车子在那玫瑰花缠绕的铁栏杆外停靠。
      代代检视那张长长的来客名单——那基本上也相当于她的追求者阵营。她说:
      “嗳,怎么没有原沅。”
      一个女孩子说:
      “请过了,他说还有作业要交给教授——这个傻孩子。不过据说他的梵阿铃是非常好的,真是可惜。也许他今晚上会在西楼脚下的空室里继续拉他的琴。”
      女孩子们都觉得非常可惜,然而又觉得对原沅这样一个忧郁的美少年而言,空室拉琴似乎有种更美的意境,于是也就释然了。只有代代仍皱着眉——她虽然不打算接受他,但并不代表她不喜欢他围在自己身边。
      令他有机会来膜拜,和爱慕自己。
      她还要坚持,穆晓阳插进话来:
      “不要叫他。”
      “晓阳?”
      “我不喜欢他。”穆晓阳慢慢说,皱着眉,“或者,我先离开,你们叫他来。”
      “那就不要他。”代代笑着说,贴着穆晓阳的脸颊,“你是我最爱的——可是晓阳,你的脸色太苍白,也许你需要抹些胭脂,”她打量穆晓阳,“或者再换件衣裳。”
      两个女孩子到休息室,代代拿粉扑子在脸上拍着,又在镜子里征询穆晓阳的意见:
      “你看,是不是有些太红了?”
      晓阳端详她,说:
      “是,红得喜气。”
      代代吃的一声笑起来,把那粉扑子扔到一边,又叫着要人拿衣服来,似乎立志要将晓阳装扮成这派对上的另一位公主。
      “都是熟人,倒不必这样刻意。”穆晓阳说。
      “算了。”代代又改了主意,“打扮得太美,恐怕要招惹是非。男人,没一个好的。”
      晓阳笑着说:“你说这话,好像经历了全天下所有的男人。”
      “没吃过猪肉,难道也没见过猪跑?看我叔叔就知道。那些可怜的女人。”代代轻蔑地说,又笑了,“不过我叔叔人本质倒不坏的,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晓阳说:“求求你还是别罢。”
      “嗳,不错不错,我险些忘了。”代代说,“你对原沅,本来是有些感觉的。”
      晓阳本也是微微笑的脸,却止住了,定睛看她,说:“这是哪里传出来的?”
      “我自己眼睛看的呀。”代代笑道,“不过你和原沅,也很般配。你们两个看起来,有些夫妻相。”
      晓阳说:“你不喜欢他,也不要将他推给我。”
      代代见她已有些不悦的神情,忙说:“抱歉。”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

      晚上她们预备闹通宵的,香槟蛋糕置办了无数。代代请来的西洋乐队,奏得极度热烈的塔兰泰拉,和典雅的加沃特曲子。在草坪外玫瑰丛边的青石板上,跺脚来跳,再合适不过。代代和晓阳早已回复亲密,两个人跳舞,晓阳高一些,扮作男人,只是过于纤细了,之后便被别的男孩子接过去继续。
      有人非常注意她们,都认识徐久明的侄女,但是另一位,却未曾听闻。纷纷向左右打听。
      有佣人来,请穆小姐听电话,原来是她的母亲。
      她母亲居然能找到徐家来,晓阳有些意外。她揩了揩额头的汗,看看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方才那舞跳得太过激烈,心口仍噗通跳个不停。
      她母亲在电话那头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晓阳说:“这就回去,大概半个钟头。”
      “我并没有催你。”她母亲犹豫了一下,说:“太晚,我就先睡了。或者你可以留下,和徐小姐一起。”
      晓阳说:“不用,我拿了锁匙,可以自己开门。”
      “路上怕不安全。”
      晓阳没有说话。东边天上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放烟花,璀璨的,和星子揉在一起。街边有车无声无息停下来,黑色的,笨头笨脑,像一只夜的兽,靠近她,咻咻的从鼻子里呼气,一直呼进她的耳朵后,脖子里。
      她是丧礼上乡下人捏的泥塑的胖孩子,脸上红红白白,笑嘻嘻。是唱戏人手里的皮影子,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唱着春秋。
      她被自己的臆想吓到,倒有些惊魂未定。她母亲絮絮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到耳里。
      “晓阳,我是为你好。谁都会喜欢你的。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纯洁的。”
      穆晓阳的笑从齿缝里崩出来,“不一样,不过高级些而已。”
      她母亲大怒,“我平时给你的,是这样的教育吗?”
      “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教育。”晓阳说,“总是为了谋生而已,出卖□□与出卖纯洁、笑容和智慧,也不必分得那样清楚。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一些,倒还省事。你如今这样下定,不好离手呢。”
      她母亲低声说:“你爸爸刚才打电话来。”
      “说什么?”
      “问起你。”
      “哦?”
      “……今天晚上,有没有好的男孩子?”
      “有,但你不会喜欢。”他们不够有钱,或者有权利,晓阳想,她细白的手指绞着长的电话线,侧过身来,在门边的黑影子里站着,“有位东银的董事,送我镯子,我没有收。”
      她母亲对她这处理方式非常满意,“不错,晓阳,你要记住,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待会就回去。”晓阳说,在她母亲说话之前,先挂了电话。

      晓阳并没有马上回去,她在门厅里站了片刻。
      她这个人,向来十分谨慎,时刻都做着最坏的准备,不过是因为幼时家中突遭变故的原因。徐家佣人多,保不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两个。如今在门厅里说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少不得有闲杂人听去嚼舌根。然而她心灰意冷,也懒得去提防,便往院子里去。
      脖子里感觉到冰凉,这才止住步子,外面竟然淅沥沥下起雨来,院子里没有了人,代代她们早已转移到了楼上厅里去。有女孩子来回疯跑,楼梯被皮鞋踩得咚咚响。
      晓阳想起她母亲来,她自己,她不过是被母亲所控制的一个变相的交际花,橱窗里待价而沽的货品,砧板上等待人挑选的肉,红的白的,无生命的一堆,谁都可以来翻检。她有父亲,可她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电话里一个模糊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上。他打电话来问她,问她做什么?她宁愿没有这个父亲。她想着,隐隐头痛起来,满腔子的邪火无处发泄,正见手边沿着小道延伸出去的花丛,还有那小臂粗的石榴树,开的暗红的花,火焰般灼着人的眼。她到底孩子气,一脚便往那石榴树上踢去。
      那边立马便有女人的声音哎呀一声叫起来。
      原来是有人在这树下躲清静,说话方便,雨水也淋不到头上来。晓阳这一踹,雨点子哗啦浇下来,正淋个透脖子凉。那是一名卷发的女郎,因淋湿了衣裳急着换装,顾不得指责晓阳,先拎了裙角跑回楼里去。
      晓阳反倒觉得十分痛快。见那女郎逃走,暗笑着,脱下鞋来,她那漆皮高跟的鞋子,后跟略歪了些。
      她在这里检视鞋子,徐久明在颇有兴致地打量她——他本与那女郎在树下,才说不到两句话,尚未入港,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莽撞的女孩子给惊散了,本来极懊恼,要训斥几句的,却见她跷着一只脚,一臂撑在树上,借着背后的光很吃力地看那只鞋子——他不由吃的一声笑出来。
      晓阳一怔,抬头警觉道:“谁在那里?”
      徐久明道:“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一边用帕子擦着领子上的雨水,慢慢走过来。
      他虽已经有了些年纪,倒也看不大出来,仍是极俊秀漂亮的一张脸,双眉漆黑修长,笑起来牙齿雪白。对着光时,眼睛里仿佛揉了碎的金子,非常温和。
      晓阳已经回过味来,说:“你好徐先生——”
      徐久明说:“你该跟代茵一样,叫我叔叔的。”
      晓阳自然叫不出口,他看起来真是年轻,而且他看着她的表情,完全是男人看着女人——也许他习惯于将所有年龄的女人都当做捕猎的对象,她想着,见他对自己伸出一只手,便也不自觉的要去和他回握,却忘了自己尚光着一只脚靠在树上的。她这一晃悠,他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晓阳红着脸道谢,将鞋穿上,勉强走到门庭前台阶上。
      徐久明将揩过衣裳的帕子给晓阳,好让她垫着坐在台阶上调整自己的鞋子。他说:“这个时候你该在楼上和她们一起跳舞。”
      晓阳站起来跺了跺脚,嘴里说:“我方才下来有些事情。”
      “唔,”他笑了,神色十分微妙,“那个听电话的女孩子就是你。”
      晓阳听这话,也不由僵住了,她慢慢站直身子,看着他。她想起那辆在身后停着的汽车,想来他一直坐在汽车里,听她和她母亲对话——怪不得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他以为她是那种机会主义者,在男人身上掘金的女人——然而她确实是这样的人,无可辩驳。她垂着头,眼睫毛被雨水打湿,沉重得抬也抬不起来。忽然她脸一扬,对他微微一笑,说:“那么,谢谢你,我要去楼上了。”
      他却仿佛装糊涂似地,饶有兴致地问她:“电话里是男朋友?”
      晓阳怔了一下,她也迷惑了。她说:“是我母亲。”
      “你母亲很关心你。”他说,“我母亲离世的时候,我还没你大。”
      “代茵很崇拜你,”晓阳说,“我们所有的女同学都拿你梦中情人。”
      “哦?”徐久明笑了,“她们并不认识我。”
      “正因为不认识,”晓阳说,“有足够多的想象余地。有时候本人其实并不是那样。”
      徐久明不以为忤,反倒笑起来,他说:“看来你对我印象不怎么好。”
      你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吓唬人的老男人。晓阳不无恶毒地想。
      “不,没有。”她很快地说,心口不一,“我很尊敬你,徐叔叔。”

      他们两人的谈话被代代打断。代代本来是来找失踪了的晓阳,不意见到徐久明,非常高兴。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挽了徐久明的胳膊,代代埋怨道:“找了你一天,原来在这里。”
      她对他的神态,非常亲密。这样一来,站在旁边的晓阳,确实显得是位客人了。
      徐久明看了眼旁边的晓阳,说:“我和你这位女同学聊了几句,她很有趣。”
      代代做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嘲笑他说:“这些话,应该对你那些女朋友去说,晓阳她还小呢。”又对穆晓阳说:“看你淋成了什么样子,真是个小孩子!我们上楼去换衣服。”
      她的动作,权威而且坚定,仿佛保护女儿的母亲。
      徐久明侧过身,看着两个女孩子一阵风般跑上楼去。
      楼上的聚会已经暂歇,女孩子们亲密无间地说着话,男孩子们有看得艳羡,搭讪着过来,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嘘声赶走。她们是水泼不进的小圈子,就在这所有人都看得见,关注得到的中心的地带。代代和晓阳坐下没多久,徐久明也上来,跟她们打招呼。
      代代伴着他,一一介绍,晓阳已经去了休息室换衣服。代代睨了徐久明一眼,责备他:“人家都被你吓跑了。”
      徐久明笑道:“也许是被你吓跑的。”对这些小姐们点了点头,便离去了。代代去找晓阳,她倒是一刻也离不开她。
      她这一走,女孩子们面面相觎,其中一个神秘兮兮道:“徐代茵和她叔叔,看上去倒蛮般配呢。”
      另一个骇笑着说:“那是她的亲叔叔——”
      “是叔叔,不一定是亲的。”这一个撇着嘴,“都说是徐老太爷的遗腹子,谁知道呢!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大着肚子从国外回来奔丧,国外可是很开放的。况且我看她叔叔与她,长得也不是很像。”
      女孩子们吃吃笑起来,声音低下去,兴致却更高。
      “来路不正的人,也二三十年了,徐家哪容得下。徐老太太向来厉害。”
      “这一位据说也有些手腕,徐家的产业,两家船厂,都是他说了算,徐代茵的爸爸,反倒是扶不起的阿斗。”
      “现在是徐家要笼络他哩!……可怜的代茵。”
      都觉得这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于是开始同情代代,然而到底为什么同情她,却说不清楚。等代代和晓阳回来,女孩子们的态度,只有更亲热,因为带了丝怜悯和窥探。
      晓阳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衣服改天来取。”她将淋湿了的衣裳留下,借了代代的一件白的衬衫和短裙穿。那衬衫是繁复的立领,她的厚密的黑发落在上面,丝丝绊绊。
      代代挽留不住,说:“我叫车子送你。”晓阳待要推辞,正好有佣人来问,徐先生要出门,准备用车子,有哪位小姐愿意搭车。
      代代非常踌躇,晓阳说:“不必,我走着回去。”那佣人便独自回去复命。
      晓阳与女朋友们拉了手告辞,她那鞋子,已经不大合脚,地上又湿,于是只能慢慢走着。到出了徐家的院子,外面路上颇不平坦,水坑里亮晶晶,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她这么一个灰白的影子,走在两侧花园洋房所夹的缝隙里,十分渺小。
      走了不到多远,有车子追上她,停下来。徐久明在后面,露出半边脸,他又换了别的车子。徐家的车子原不止一两部,他原也不必专程为了请人搭顺风车遣佣人去问。
      晓阳自然推辞,说:“你还有事情要办。”
      徐久明笑道:“事情并不是紧急的。”又提醒她,“半个钟头还不一定到家。总是坐车子快些。”
      晓阳沉默了片刻。徐久明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她,脸上微微笑着。他是有把握的,他无意中听到晓阳的电话,知道她是迫切需要找到倚靠的女孩子,他有这个能力,而她又颇能引起他的兴趣。况且代茵对他的不寻常的迷恋,自然更能刺激穆晓阳——来接近他。年轻女孩子的友谊,尤其是身世迥异的,也可能成为一帖毒药。
      晓阳上车后,徐久明递给她一支黄的玫瑰,有刺,她小心的捻着,转动了一下。天色不明,看不大清,但能感觉到柔嫩的花瓣,它嗅起来,有一点湿润的甜味。
      徐久明说:“这个比起镯子来,也许不大实用。但是似乎不那么俗气。”
      晓阳低着头,仿佛笑了一下,她说:“刚刚代代跟我说,你这人——最爱开玩笑,因此不论说什么,都不可当真。”
      “她倒很努力地要保护你。”
      晓阳说:“也许是因为我时常看起来很傻。”
      徐久明笑道:“男人喜欢傻的女人,因为便于控制。”他想了想,又说:“偶尔他们也喜欢聪明一些的。”
      “代茵是很聪明的。”
      徐久明慢慢停下车来,他身子遮着月光,知道她看不见,还是微笑着温和地嘲笑她:“干什么总要提到代茵?你不必时时刻刻都拿别人来当挡箭牌。”
      晓阳侧着脸,她的面孔是半掩的。她的头发,是面遮羞的布,是她的盾牌,她的外壳。她缩在里面,小心而戒备地看着他。
      这倒使他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惜之心。
      晓阳在快到家的时候,提前下了车。她不愿意她母亲知道,不愿意令她得逞。更重要的是,她要离开徐久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机会思考,因为总在猜测他在想什么。她怀着这样的自保的心理,和他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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