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光

　　万花医术名不虚传，经万松谦调理两日，杨志晗已经能让人搀扶着站立起来。万松谦谦虚地说是杨志晗年轻力壮，恢复得快，只是那天霜粉的解药缺了几味药引，暂时没法配出。肖恩旭向他讨了外伤敷药的药单。客气了半天，万松谦始终不肯收下肖恩旭的谢礼。
　　“礼就不必了，肖将军你我都是江湖中人，何必客气。”万松谦爽朗一笑，拱手告别，“往后都是朋友，松谦先走了。”
　　杨志晗虽能站立，却还是颤颤巍巍，肖恩旭也不敢让他多走，只是日夜伴着。两人本就不是多话的个性，这下住在了一起，燕小霞和万松谦又到外地办事，再无人来探，便显得屋子里冷冷清清。肖恩旭怕他伤口冻着，去和管柴火的大叔讨了煤炭和炉子来，将屋子里烧得暖气逼人。杨志晗大多数时候都闭着眼，这时却睁开眼，瞪着屋里声响的方向，说，“弄这么热，熏蚊子么。”
　　肖恩旭呵呵一笑，停下手里摆弄的东西，回道，“热的话我们出门去吹吹冷风？”
　　“没这雅致。”
　　若是两日前，肖恩旭还会由着他在一边做个冰块雪人。听他这冷冷的口气，肖恩旭反而开心，走过去就将杨志晗横抱起来，杨志晗当即大骂，却怎么也挣不过这牛人力气。
　　打开门，迎面便是一阵冷风。杨志晗从小在这山间长大，怎么不熟悉这冰雪天气。却因为经脉被毁，没法像肖恩旭那样提气御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被肖恩旭抱得紧了些。
　　“放我下来。”
　　“地上寒气重。”
　　“这还是纯阳领地，被人看见要途生误会。”杨志晗板着脸，也不管自己现在仍是失明状态，坚持着就让肖恩旭放下自己，小心地站到了地面上。
　　这是日落前的新雪，积了两寸深，脚刚踏上去，便陷入了松软的雪层中。杨志晗低低地吸了口气，寒气从脚底直上窜入身子，一时不习惯，差点摔倒。肖恩旭看他摇晃，连忙扶着他靠自己肩上，见他拒绝，便展开了臂膀扶他肩头，稳住杨志晗的身子。
　　出了门，杨志晗却没了回屋的意思。他闻着这冰冷的空气，闭着眼一语不发。肖恩旭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多问。直到杨志晗叹息一声，像是恍然梦醒一般的喃喃自语，“原来我还能有站在纯阳的雪地上的一日。”
　　肖恩旭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头，“你若是想，等伤好后我们可以多出门走走。”
　　“伤能好，却不能再回到从前那样。”杨志晗睁开眼，无神的双目望着远方，像是透过了云层望向了往昔，“……那个时候，我想过，功力恢复不了，我都可以忍着。但若让我腿断目盲，终日倚赖他人而活，生与死又何异。”
　　他说完这句，脸上神情有些动摇。肖恩旭连忙转开了话题，问道，“今日他们告诉我山里有地热温泉，不如我们去看看？”
　　“……”杨志晗虽看不见，但盯着肖恩旭的眼神有些警惕。肖恩旭看他一脸抗拒，忙解释道，“松谦不是说你脚骨旧血淤积，要用温水活络吗？就去泡半个时辰，对你伤势有益。”
　　只见杨志晗神色凝重的考虑了一会，才认真的点了点头。肖恩旭闷笑着，不敢笑出声来。

　　说是温泉就在老君宫附近，肖恩旭抱着杨志晗踏雪而过，很快便到了小道童所说的地方。杨志晗一听是在上官博玉所在的老君宫后，连忙摇头说要回屋。既已出门，肖恩旭便不想过早回去，他回忆那少年说的话，记起在论剑峰附近还有一处温泉，便决定带杨志晗去那。
　　杨志晗担心自己被肖恩旭抱着，会被其他纯阳弟子看见，心里一直不悦，这下听他说还要往论剑峰而去，更加不开心。无奈他行走不便是真，现下被肖恩旭带出来，也毫无反击之力，越想越是自我厌恶，脸上黑了一片。
　　抱着一个人还能健步如飞，真不知天策军的训练究竟是将人练成了蛮力士还是一身扎实根骨。被他这样抱着，杨志晗也无所事事，便神游起来。恍恍惚惚之间空气变得温热潮湿，已经到了目的地。杨志晗还没回过神，肖恩旭低头看他惘然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低头轻啄了一口，他恍然回神，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偷吻了。
　　肖恩旭走近温泉，看到池子热气腾腾，池面上雾水迷蒙，四处看了会，找了块大石过去，先将杨志晗放在池子边上，再开始宽衣解带。杨志晗坐下后磨蹭了会，感觉身下石块温热而舒服，也放松不少。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杨志晗皱起眉头，却感到水花溅到自己面上，听那声音似乎是肖恩旭跳入了水中。
　　“志晗，这水挺舒服。”
　　“……………………”
　　“我替你松衣服？”
　　“…………只是泡脚，松什么衣服。”
　　肖恩旭游近他，沾湿的手抹了一把脸，说，“几日不洗澡了，今天难得见到这么大一池子温水，顺便洗一次也好。”他想了想又说，“泡澡也能舒筋活络，心境放松，也好顺气调息，对你身子有益。纯阳四处白雪，寒气积压总会生病，志晗……”
　　“……我不洗，你一会洗好了叫我。”杨志晗冷着脸，自己开始撩起衣摆来，俨然是拒绝的姿态。肖恩旭靠在池边，看他卷起裤腿将双腿放入池中。过了一会，杨志晗又皱着眉说，“你不洗不动，是想干嘛？”
　　“想拉你下水。”
　　“……别乱来。”
　　杨志晗的眉头皱得更深，语气也隐含怒意，“几日不见，你倒变了很多。”
　　肖恩旭扯唇笑笑，转身背靠着池边，淡淡的回他，“我变了？倒是你变了。”他侧身拉起杨志晗右手，低头吻上他手心，“志晗，当初你对我话不多说，我知是你情淡少言，现在却是……”稍顿，肖恩旭打量他脸色，杨志晗已经面上挂霜，但他心想如若错过这一次，便可能再无机会，便直言道，“你与凌允那十日发生了什么，我虽挂心，但也一直没有问。你不愿提，我也不会逼你，只愿你真能放下那过去。”
　　“放下……过去？”
　　“再恨再怨，也没法令自己过得自在。何不如放下？”
　　听他这么劝，杨志晗心中无名火起，嘴边也带上了冷笑，讥讽道，“那徐念知他们十四条人命，你是报还是不报？！”
　　耳边只闻叹息，带茧的大手抚上他的脸，杨志晗感觉全身寒毛倒立，反感从心里反应到身上，他扭身想避开肖恩旭，却又被追上，他伸手推开，又被反握手腕。进退不得，更是气愤，当下大骂，“我这十日受的屈辱，又怎能被你这么一句带过！现在救回我这么个废人，连报仇雪耻都不能，倒还不如当初一枪把我给杀了！”他手躲不开肖恩旭，只能气得发颤，“你是君子做派，漂亮话说得一套一套，也不嫌恶心做作！”
　　这话骂得严重，杨志晗说完也稍觉不妥，心里转了一转，暗骂自己当时又为何为这个矫揉造作之徒苟且而活，嘴上依旧不饶人，语气却软下很多，“我为求纯阳剑道苦苦修行，当初看人不清，才落得今日下场。因缘纠葛本自生，也罢。你本就世故圆滑，也无怪你慎言敏行。你还有双肩重任，何必在我这个废人身边虚耗光阴。我们从此两清，你回天策府去吧。”
　　从此两清，再无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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