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光

　　万花谷，聋哑村。
　　吕嬅告诉他，除了谷主邀请的宾客，万花谷不欢迎非门派人士常住，这就避免了万花谷被众多痴迷谷内风光的侠士挤成狼籍一片，保住了它如世外桃源的美好。
　　若是有人匿名潜藏在万花谷，除了名叫绝情谷的山涧，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北山的聋哑村里。
　　肖恩旭猜，以凌允的心计，必然会选择聋哑村这样看似平常的地方。他向吕嬅借了一套万花谷弟子的衣服，散了一背的黑发，伪装成万花弟子向聋哑村走去。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是多此一举了。因为连万花谷的弟子都不会常来聋哑村，他一身黑衣显得突兀，便干脆借着夜色，靠这黑衣融入树影之中。
　　在树林间行走，查看着村子里每一所点灯的屋子，一直走到靠近瀑布的地方，突然看到凌允从一间木屋里走了出来。肖恩旭立刻扶摇跳到了树上。
　　凌允依然穿着红衬里白外衫的道袍，背后背着一柄长剑，居然是紫霞纯阳都梦寐以求的名器止水剑。肖恩旭心里想着凌允的功力究竟有多深，一边偷偷看着他出了门，接着向着空中吹起一声长哨。
　　远远的便来了一个人。肖恩旭凝神一看，那只是个媪媪老妇，手里提着个竹篮子，走了过来和凌允谈了几句，凌允笑着掏出银两给她，她将竹篮子给了他，感激地行了个礼便走了。
　　凌允关上了门，肖恩旭等了一会，再看不到一丝动静，便跳下树来，悄声靠近窗边。这窗子正好开在床上，肖恩旭偷偷看了一眼，透过窗看到了杨志晗的背影，他想了想，又跳上了窗边的树上，就着这角度看到了屋内的一切。
　　床铺凌乱，杨志晗衣衫不整地背靠着窗，凌允从刚才老妇人给的篮子里拿出热气腾腾的饭菜，张罗了半张桌子，然后走到床边将杨志晗抱起来带到桌边。凌允自己坐在木椅上，让杨志晗坐在他身上，接着像对稚儿一般开始喂他吃饭。
　　凌允喂他一口，他便乖乖的张口咽下去。两人一来一往，看起来甚是亲密，但杨志晗无神的双瞳、无力的四肢却显得突兀。凌允喂他吃饭，有的时候自己也会吃几口，有的时候他会低头亲吻杨志晗，然后蹭他的脖子。杨志晗已经习以为常，只像个傀儡般毫无反应。吃过了晚饭，凌允便抱着他回到床上。
　　之前肖恩旭猜想的不错，杨志晗的脚筋已经断了。他被放到床上后，脚几乎无法曲起，只能由凌允给他放好。凌允原本给他拉好了薄被，转身想走，但又突然改变了心意，重新回来拉开了薄被，褪掉了杨志晗原本就不多的衣服，贴上他的身子，开始吻起他来。
　　窗外，肖恩旭默默地扭过头去，不看那一室春光。等凌允解放了情欲，杨志晗也累得昏睡过去。凌允一脸笑意，满足的神情，他重新穿好了衣服，佩上了止水剑，给杨志晗整理好了床铺，才在他脸上落了一吻离去。
　　肖恩旭在树上看着凌允白色的道袍消失在远方，才吐了一口长气。一松手才发现自己的右掌已是鲜血淋漓，他抓着的树干被捏得扭曲而破碎，木渣子刺入他的手中，而他居然毫无察觉。他挑出木屑，撕了布条简单的裹起手掌，接着跳下树干，直接打开了房门进去。
　　屋内的杨志晗虽然和半生半死无异，习武的直觉依然灵敏如旧。他以为是凌允半路折回，也毫无动作。肖恩旭靠到床边，弯下腰来看他闭眼睡着的模样，心中感想万千，忍不住抬手抚上了杨志晗的脸颊，感受那熟悉的皮肤的触感。
　　杨志晗闭眼装睡，此时居然睁开了。他翻了个身，平躺着。他们四目相对，肖恩旭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凝视那黯淡无光的眸子，看着月光下杨志晗惨白的脸，又摸了摸，低声说道，“我们走。”
　　“……”杨志晗静静躺着，不说也不动。
　　肖恩旭看他眨了眨眼，眼中波澜不惊，下意识的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才惊觉杨志晗已是双目失明。他放开他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立刻抓起杨志晗的右手，细细一探，杨志晗所习十余年的内功经脉已毁，应是被凌允生生打断。
　　这该有多痛。又该有多苦。
　　杨志晗只是睁眼看他，却看不到肖恩旭面上落下的一行清泪，蓦地，他开了口，嗓音枯哑，似是许久都不曾说过话，数度开开合合，终于才吐出三个字，“杀了我。”
　　肖恩旭苦笑着，摇了摇头，才想起杨志晗已经看不到了。也不等他回答，直接将他横抱起来，扯了床头摆着的外衣细心裹好了人，飞身出了门去。

　　一路无言。
　　杨志晗靠在肖恩旭怀中，熟悉的气息和温暖并不能让他感觉安慰。他稍稍抬起下巴，肖恩旭逆风而行，冷风吹到他面上，清新而冰凉。他意识到自己将获自由，却不知这还有什么意义。
　　肖恩旭抱着他一路疾行，却还注意到他的小小动作，以为是自己走得太快冷着他了，便停下步子将衣服又拉紧了些，裹好了怀里的人，又安慰他似的凑近他耳边，轻轻说道，“快到三星望月了。那是万花谷之地。”言下之意是让杨志晗放心，即便自己不能护他到底，万花一派也不会任凌允乱来。
　　脖颈间又温暖起来，温暖而让人窒息绝望。肖恩旭从凌允手中救了他，他却永远只能是个废人，从此连自理都不能，必然得终生依靠肖恩旭。对杨志晗来说，只不过是落入了另一种禁锢。想到这，他闭上了眼。反正，睁眼和闭眼也再无区别。
　　当肖恩旭抱着杨志晗回到吕嬅安排的厢房时，房里已经闹成了一片。他站在门外听到秦玉在屋内怒骂，只言片语之间透露出回天策之意。脚下转了个弯，直往吕嬅住处而去。
　　吕嬅正在抄写药谱，听到叩门声，便一边应着一边去开了门，看到来人是肖恩旭，倒有些惊奇，问道，“大师兄，住的屋子不合适么？”
　　“不是。”肖恩旭温和一笑，“住的屋子很好，只是有事叨扰嬅儿，能不能进你房里说话？”
　　“恩，师兄快进来吧。”
　　吕嬅让开身子，好奇地看着肖恩旭抱着那一大团东西进了屋子。从那轮廓上看她猜出那该是个人，而什么样的人能让自己的大师兄紧张得夜里带来？莫非是秦玉出了什么差错？这么一想她也有些不安，合上了门便来到桌边，看到肖恩旭将那丝光锦缎松开，露出的是个俊秀的陌生男子时，吕嬅心里有些诧异。
　　“师兄，这位是……”
　　“嬅儿，这是纯阳玉虚弟子杨志晗，他身受重伤，你替师兄看看他如何？”
　　“恩。”
　　吕嬅专的虽是花间心法，却也擅长离经救人之术。吕嬅先检查了杨志晗的外伤，杨志晗一直闭眼配合，替杨志晗把脉之后，她柳眉微蹙，随即又再把了一次，才开口回答肖恩旭，“这位道长冲脉已断，体内真气乱冲，气血凝滞，而他脚骨被打断的时间有些长，我能重新接骨，却不能保证痊愈如初……”
　　“等等，不是脚筋被断？”
　　“恩。”吕嬅被肖恩旭打断，一时也忘了自己原来想说的，干脆顺着他说下去，“但也只是可能，而且很难像从前那样走得迅速了。啊，道长的双眼也是能恢复的，我看了他的眼睛，神经并未受损，是受制于药物暂时失明吧，也许是天霜粉呢……”她打量杨志晗，发现对方毫无反应，又继续说下去，“至于道长的武功……实在是爱莫能助了。若是裴元大师兄，也许会有什么法子呢。”
　　肖恩旭听到杨志晗外伤能治，笑容已经变得柔和起来，对吕嬅致谢之后才说，“这我会再想办法，就不麻烦嬅儿了。”接着转身看向杨志晗，过去弯腰靠近他，说，“今夜我们便出发。”
　　吕嬅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门外一声巨响。秦玉一把将门推开，面上挂了冰霜似的。他走入房里，迎面便看到椅子里无神的杨志晗，更是生气，最后指着杨志晗大声地说，“师兄，这人只会害了你！”他眼里看的只有肖恩旭。
　　肖恩旭还没理清头绪，只见一直面无表情的杨志晗居然挑唇冷笑起来。他脚骨被断，手却仍是可以动的。就在众人皆看着秦玉之时，两支银镖从他衣袖中射出，流星一般直刺秦玉面门！
　　秦玉愣住了，他没想到杨志晗还能动手，肖恩旭已经抢先一步将银镖打落下来。他转身隔在两人之间，秦玉以为他是护着自己，又从惊骇变成了得意非凡，而杨志晗听到银镖落地的声音，只是扭头不再看他们。
　　肖恩旭叹息一声，将银镖捡起来收到袖子里，转身对秦玉说，“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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