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光

　　让肖恩旭面色沉重的，就是这具尸体。
　　他远远的看见尸体后，便停下仔细观察那周围的情况。一如凌允所说，尸身下有四尺血迹。尸体搭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上，仰面朝上，前方的地上有两道不浅的沟痕，一端就在尸体双脚下，可见是由尸体拖曳出来的。
　　肖恩旭走近了些，蹲下取了些泥土放入手心揉搓，接着又松开。他看看那两道沟痕的另一端，入地较浅，看来便是人活着时所在的最后位置。
　　走近尸体，只隔了一天，加之瞿塘峡初秋的气候，腐化程度还不重。即使脸上被血污和蝇虫沾染，却还能看清楚那双死前带着仇恨与不甘的眼睛。
　　像是……死后仍然深深的诅咒着对方那样。
　　肖恩旭闭起眼，脑中尽是徐念知那生动的笑脸。
　　蓦地，伸出了手，也不顾那脸上爬行的蝇虫，将徐念知枉死的双眼合上了。
　　在身后一直默默看着他的杨志晗，突然走上前来，从身后剑匣中抽出了紫雷剑，插在大石边的地上。
　　肖恩旭缓缓侧脸，凝视着面前开始以剑掘土的杨志晗，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多谢。”
　　杨志晗没有回头，默默的奉献自己的体力。
　　肖恩旭虽然有伤，但也想蹲下来一起掘土，杨志晗以他的伤势为理由拒绝了。
　　“你如此珍重他，就不要来干活了，他看着你弯腰还要忍着痛来给自己挖土的模样，在黄泉下可是会笑的。”
　　杨志晗的语气冷冷的，态度极认真，但是确实让肖恩旭想到了徐念知的笑容。他那人，真的会笑自己吧。这一下，即便在悲痛之中，他也微微扯起了嘴角。
　　肖恩旭轻轻挨住大石头坐下，目光游移在四周，陷入了沉思状态。
　　等到一人大的坑挖好后，杨志晗已是大汗淋漓，全身畅快。他停下手，琢磨着这个深度应该足够放入尸首了，便转向肖恩旭想询问是否还要做些别的。此时，他与肖恩旭盯着自己的目光对上了，心中腾升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肖恩旭很快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感谢的对他笑笑，接着站起身，与杨志晗一起把徐念知的尸首轻放入土坑中，一捧一捧黄土给埋上了。
　　事毕，杨志晗看到肖恩旭继续在四周走动，时不时蹲下寻找些什么，不由得冒出了心中所想，“你还挺冷静的。这位小兄弟是你的兄弟吧？”
　　肖恩旭皱皱眉，回答道，“念知是个很有潜力的新兵，我原是打算好好培养他，让他在下次的统军将领选拔中有个出色表现的……现在看来，是我害了他。”他回头凝视着那个小小的黄土包，然后看着杨志晗。
　　能让平日话不多说、还客气非常的肖恩旭直唤其名，还大表情怀，可见这个徐念知对他的意义不是一般。
　　“那也不能怪你，生死自有天命。”杨志晗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到肖恩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能为赏识自己的人献出生命，我想他也是觉得值得的。”
　　肖恩旭望着那诚恳的眼睛，并未点头赞成，也未出言感谢，只是突然冒出了一句不相关的话，“我觉得……你应当留心凌允。”
　　杨志晗被这不相关的话弄得一愣，随即口气恶劣的骂道，“师兄他人风雅和善，也是纯阳宫出类拔萃的弟子，昨夜他还为你去山中寻药，今日你便出口伤人，难道说，天策军的军人就这么不留口德吗。”
　　说罢，杨志晗一甩衣袖，转身便走。
　　被留下的肖恩旭只是看着杨志晗快速离开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了，才又转回身看着徐念知的新墓。
　　冷静吗……
　　他的脑中又一次浮现了那个梦魇，徐念知的怒吼又一次萦绕在耳侧。
　　他退了几步，再一次仔细观察那块巨石。
　　徐念知已死，但他不会让徐念知的死毫无价值。
　　此刻，便是为了复仇而准备。

　　奔跑似的，杨志晗很快穿过了青山林，到达了孤山集。
　　孤山集是隐元会的势力范围，江湖上总对这个神秘莫测的势力又恨又爱。恨是因为无论你是世外高人，或是独孤侠客，隐元会总有法子找出你的新仇旧恨、大小琐事、恩怨情仇；唯一能爱的一点就是，隐元会拿到的秘密，总是需要对方付出奇怪而往往是巨大的代价来交换。所以一般没有人会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求助于隐元会，那代价实在是、不值得。
　　在被十二连环坞控制的瞿塘峡，有着孤山集这样由中立势力掌握的地方，自然是大受江湖侠客的欢迎了。过往来客都可在这里的茶馆稍作休整，而在隐元会的势力范围内，还可以顺道换取简单的江湖资讯，对于行走江湖而言，也是一大方便。
　　杨志晗大步走入孤山集时，就看到了凌允。凌允已经把自己的衣服换好了，悠闲的坐在大树下的茶桌前，品着一壶清茶，看到杨志晗，不由得扑哧一笑。
　　杨志晗一瞬间也忘了刚才肖恩旭的妄言乱语，脸色不佳的匆匆走到凌允身边，要了自己的衣服，奔进客栈里先找个房间把那身女装给换了。
　　虽说那些女贼的衣服粗麻细革，式样简单，穿起来倒也英挺俊俏，但是不管怎么说，女装就是女装，杨志晗想起刚才师兄的眼神，脸上又是一片烧烫。
　　此时他又默默的想，早知道肖恩旭是那样一个人，这女装果然还是应该给他套上。
　　换回纯阳弟子的道服，杨志晗的心情又爽快了许多。他带上紫雷剑，回到了院子中。凌允的茶已经喝光了，要了一壶饶春酒。等杨志晗坐定，他便从怀里甩了个物什出来。
　　杨志晗一把接住，那东西落入手里，还发出了一声闷响。他好奇的看看凌允，对方只让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轻轻揭开蓝色的方巾，手里躺着的，是两只系上了红绳的铜铃。两个铃铛圆润可爱，虽然材质不明，但做工精细，造型古拙，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杨志晗轻笑，对凌允道，“这可是姑娘家的玩意。”
　　“呵呵，可是它很可爱嘛。”
　　听到凌允的口气，杨志晗有些不可置信。
　　他隐隐觉得，凌允和以往照顾自己、照顾师弟妹的温柔儒雅的师兄有些许细微的不同。但他很快对自己解释，那是被肖恩旭的胡话给影响的结果。
　　他四处看看，说，“好多师兄、师弟师妹们都到了。”
　　“恩。雨师叔与那楚霞影在瞿塘峡现身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这孤山集里的侠士，各大门派弟子，浩气盟弟子，大都是为了他们而来的。”凌允拿了新的酒杯，倒了一杯，然后放在了杨志晗面前，“刚才我过来时，路边还有对云氏夫妇，托我上崖帮他们查探空中悬棺呢。”
　　杨志晗皱眉，“悬棺？是为了陪葬的宝物？”
　　凌允有些不屑的笑了，“宝物？一件衣服，就让他们大惊小怪的。雨师叔若是能让这样的人抓住了，岂不是太丢我们纯阳的脸面？”
　　“唔，那些人也太急功近利……”杨志晗也觉得这些正义侠士的所为确实让人有些尴尬，但凌允带刺的话又让他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只能低头喝酒，一杯饮尽，才又开口，“楚霞影是恶人谷陶寒亭的义女，属于邪道之人，雨师叔与她牵扯上关系，也实在不妥。”
　　听他说完，凌允又给他的杯子续上酒，看着他喝尽后，又是一杯。
　　“志晗……你仍旧是个孩子啊。”
　　一定是他喝醉了，怎么又听得师兄说了奇怪的话呢。
　　杨志晗眨眨眼，看到凌允拿出了他自己的佩剑。
　　“你还记得吗，我这剑，名叫青霜。”
　　“记得的……当我开始向师尊学习内功时，师兄就给了我这把剑。”
　　他取出自己的紫雷剑，递给了凌允。
　　凌允点点头，“那你知道么，紫电青霜，都是古代名剑。泛紫若雷电，青凛若霜雪。两把剑都收于王将军的武库……”
　　“师兄和我说过的。而且，师兄觉得‘紫电’一名实在难听，便让我唤它紫雷。”
　　“呵呵，我与你说过些什么，你当真是都记得呢。”
　　被这么一说，杨志晗顿时有些局促，“也、不是的……师兄与志晗，就等同于师尊一般。师兄的教诲，志晗定然是要记得。”他紧张的解释着，语气也跟着客套起来。
　　凌允笑笑，不再说什么。

　　杨志晗不善饮酒，凌允也不勉强他陪自己尽兴。
　　因为挖土惹出一身的汗，在院子里才坐了一会，就觉得闷热了。杨志晗向凌允说了一句，便自己先回房里休息了。
　　睡得迷糊之时，听到木门打开的细微声音。他微微睁眼，看到那一身道服，那高冠长发的身影，便知道是凌允。
　　他微微起身，想问对方来自己房内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但就在起身的同时，那修长的身体欺压上来了。
　　“师兄……”
　　杨志晗尴尬的喃喃道。今日不同昨夜，昨夜是露宿荒外，而且当时要照顾伤患，迫不得已才与凌允挤在同一铺上。他早已不是六岁稚儿，曾经与凌允不分你我、亲密无间，那也是幼时年少无知。现在毕竟长尊有序，若非不得已，和自己的师兄靠得太近，也有失体统。
　　“呵呵，才几年呢，志晗就开始嫌弃我了。”
　　“怎么会……”
　　虽说，他从不曾反感过凌允的触碰，但是像现在这样，凌允的唇含上自己的耳廓时，他确实受到了惊吓。
　　更何况，凌允的手已经开始轻抚自己了。杨志晗半坐在床上，身子几乎要躺到床上。与凌允过近的距离、过于亲密的触碰让他的身体颤巍巍的，脑子里明明知道该阻止这样的行径，却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有些诧异自己的软弱，这样的脸色尽收凌允眼底。凌允开心的笑起来，又一次凑近，这一次，吻上了他的双唇。
　　“志晗，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当他的舌撬开自己的双齿时，杨志晗感觉内心有些蒙昧的东西正在缓慢的发酵。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告诉你的……”
　　那双与自己一同执剑，在雪中刻苦练习的手，自己很熟悉那上面留下的厚茧的位置，此刻摩擦在自己的背上、胸前，却是让人如此陌生，从心底里害怕，又同时期待着。
　　“师尊他发现了，所以他让我们一起出来。目的就是想让你劝劝我。”
　　柔软的单衣滑落了肩头，宽大的袖子却没能剥落。身体上莫名的滚烫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当凌允吻上自己时，似乎整个天地都要倾覆。
　　杨志晗被吻得迷糊，直到他想要拥抱凌允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被衣服给绊住了。
　　而这，是凌允故意的。
　　凌允的笑容，一如他们当年在纯阳宫初遇时的温柔与包容，即使是漫天的雪花，都止不住了暖意的笑容。
　　但是现在，那笑容虽然文雅，却是带着一股张狂与邪气的。
　　杨志晗不太理解自己的感觉，他难道真是被肖恩旭给蒙骗了，才会这样误解自己尊如师长的师兄。
　　凌允一手轻轻抚摸杨志晗的脸，一手老练的解开杨志晗的腰带。他看到杨志晗略带疑惑的眼神，也只是浅浅的笑着。
　　“我啊，是恶人谷的人。”
　　杨志晗多想当成自己是听错了。
　　“肖恩旭那一行人，全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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