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春雪

　　“原来是临风公子啊！有劳公子久等倒是春雪的不是了！”春雪眯起了眼睛，恍惚了一瞬，立刻笑逐颜开的迎上了卫临风，“公子大驾光临，小女子实在是荣幸之至，公子快请进吧。”

　　卫临风笑眯眯的看着春雪敛起眼角的锐气，换了一副媚笑在脸上同自己谈笑，或者说，是在有意无意的敷衍自己。回想那夜，若她果真已经是大哥的棋子，一丝旧情也不念着，那他果真是太险了！不由得心下好笑，也同春雪说道：“哪里哪里。姑娘言重了。”

　　二人互相谦虚了一番方才进了暖阁。点了熏香，摆了茶。遣退了下人。一时间暖阁里香雾缭绕，却又难得的清净典雅。

　　卫临风端着茶，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春雪，春雪彷佛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将卫临风的视线视若无物。卫临风看了半响，忽然问道：“春雪，你说人这一辈子，图的是个什么？”

　　春雪心下讶然，老实说，小时候的那一次偶遇，自己年纪尚小，且家境窘迫，他一瞬的关爱自然给自己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可他如今毕竟是贵族家的公子，怎么可能记得自己？！他带着那个玉，多半是因为那玉原本就是他的那个表妹的随身之物吧！前尘往事虽不舍，可是自己如今身不由己，唉！罢了！就当是黄粱一梦吧！如今自己对他的了解完全来自大公子的情报，大公子说他的这个弟弟乃是当时难得一见的心机城府，也有难得的耐性，且最是深藏不漏，看似平静的如一湖水，却没有人知道这水到底有多深。如今他没有缘由的忽然跑到芭蕉夜，来问自己这样一个江湖卖身女子 “人图的是个什么”？！春雪心中真想哈哈大笑几声方能解恨。不由得暗自嘲笑自己不过是一个代别人管理妓院的棋子，一个不时还要充当杀手的冷清女子，一个不得不出卖色相向大公子摇尾乞怜的妓女而已！图什么？我钟离春雪图的是什么？！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活在世上而已！一时间心里百转千回，难以平静。可嘴上却一丝不苟的说道：“春雪愚见，当是功名利禄四字。”
　　“功、名、利、禄。”卫临风缓缓的念着这四个字，看似无意识的说道：“可见大哥求的也不过如此。”

　　春雪的心漏了一下，却仍旧假装不知，自顾自的说道：“功成名就，名利双收，利禄滚滚，人生在世，能……”

　　“春雪。”望着滔滔不绝讲话的春雪，卫临风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他忽然就想起了因为半块玉而哭泣的小女孩，那个女孩和坐在眼前的绝色女子的脸交相呼应着，记忆中的脸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眼前的人结合在一起，可最终，卫临风放弃了。他忽然觉间觉得很累，不由得叫了春雪的名字，打断了春雪的话。

　　“额？”春雪无意识的回答，抬起眼睛，睁着水灵清亮的黑眸望着卫临风，卫临风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可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春雪又谦和有礼的敛下眼角，说道“春雪不过是一介女子，哪有公子的真知卓见。还望公子不要见笑才是。”

　　卫临风看着春雪，那娇美的容颜，黑亮的眸子，粉白的肌肤，还有方才那一瞬间灵动的眸子，真的就要全部掩饰掉了么？！她的人，连同她的心真的已经给了大哥？大哥！便微微的笑道问：“你不觉得，这世上，最重要的是有个念想么？”

　　“春雪愚昧，不知公子所指。”春雪淡淡的说道。

　　“十年前，我曾偶然一个女童，她虽生活境遇不好，却难得有一份清秀执着和聪慧纯朴，我曾留给她半块玉石，心里想着说不定哪日，可以帮到她。可是十年，整整十年，她都没有出现，唉！我有时候也在想，说不定哪日只不过梦境一场吧。”卫临风忽然说起了往事，每个字都说的很轻，可是这些话听在春雪的耳内，却是另一番境地。

　　他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就算只是偶遇！他也没有忘记！他！春雪的心一面在剧烈的跳动着，又一面极力平复着，方才使得自己平静下来。只听卫临风清冽的声音继续传过来：

　　“直到如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出现。钟离春雪，或者司空春雪！”卫临风盯着春雪的眼睛，看到了春雪眼睛微微眺动，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钟离春雪，你还是有属于你自己的记忆！心下多少松了口气，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格外关注春雪的情绪。便继续说道“七岁父母双亡，被卖到彩云阁，又辗转被选进了千机阁，如今不但拥有绝色容颜，更是神功盖世，身价千金。你不来找我，是因为根本不需要我吧！”

　　春雪望着卫临风的深棕色的瞳仁，怔忪了好一会，这样的眸子，与那双早已烙印在记忆中的眸子竟然丝毫不差！可是，你与我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如今相遇却只是徒增烦恼。去了又能如何？春雪自从踏入这泥潭，就注定了这辈子是逃不出了，卫公子，你当那是一场梦境，我又何尝不是呢？！

　　“卫公子说的，春雪不明白。”春雪低头，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你果真不明白倒好了”卫临风面上一冷，说道：“你就真的要一生跟着大哥了？！现在的大哥就妻妾成群更别说将来定会成为一方诸侯，到时候你年老色衰，将如何自处？！难不成你要一生待在这种地方？”卫临风问道，

　　“这地方有什么不好？！春雪能有今日，全是拜大公子所赐，春雪感激大公子还来不及，自然会对大公子效忠。将来的事情，春雪并不想妄加猜测。”春雪依旧端着茶杯，手轻轻的握紧茶杯，眼睛正视这卫临风。

　　“若我今日来是特意带你走呢？！”卫临风笑了，果然，她是打算跟着大哥了。

　　春雪笑着说道：“二公子真会说笑。”走！若果能走，自己走就走了千百回了，可是，这个无形的牢笼，在自己第一次跨入千机阁就已经被套在身上了，你让我往哪里去？！于是连忙转了话题道：“恭贺二公子新婚大喜！”

　　卫临风听到春雪的话，心中原本是生出了一丝郁结，可是听到恭贺二字方才醒悟过来是自己唐突了，竟然会对春雪说这样的话！春雪与自己终究也只是年少的一面之缘，而与大哥却是主仆！自己真是！真是！想到此，不由得暗自嘲笑自己！卫临风啊卫临风，天下大业还等着自己，怎么会在这一刻为了一名女子如此沉不住气，忘了自己的初衷？！

　　“如此，倒是临风唐突了。多谢姑娘恭贺。今天就当是是为大哥跑腿了。”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推到春雪眼前。

　　春雪放下手中的茶盏，狐疑的接过信，打开，却只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请柬。春雪盯着上面的字，陷入了沉思。

　　“初八家宴，邀卿赏月，共话家常。”

　　后面还附有一张出席家宴的名单。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卫家的家宴，怎么邀请我一个外人？自己虽然是和卫祺风有染，可是绝对不可能像子美一样去卫家做妾的，自己愿不愿意不谈，但就卫祺风也是不会这样做的。

　　家宴！想到此，春雪心中一凌，随即明白了大公子的意思，面上镇定自如的回复卫临风到：“临风公子！既然这信小女子已经拿到了，不知……”老实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卫临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着：“有意思，有意思。”一面说笑一面站了起来，对春雪作了个揖，道：“那便就此别过了！钟离春雪，下一次见面，你就直接称呼我临风吧！江湖何处不相逢，更何况是你这样貌美如花的奇女子？！”说完也不管春雪一副惊诧的表情，豪迈的笑着走了出去。

　　春雪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愣了一下，良久，才喃喃的自语道：“大公子的意思，春雪明白了。”

　　谁知，竟然有个干瘪的声音回复道：“明白就好。好自为之吧。”可房间里，并没有除了春雪以外人的身影，这倒是奇了。那声音说完之后便再没有了任何声响。

　　晚餐的时候，春雪留了凌霄和洛樱在房中，枯坐了半日。

　　“凌霄，你可有爱的人？”春雪忽然问了一声，可看着凌霄一脸迷茫和悔恨的神色，便知道自己大约是问错人了，便说道：“去给我端碗玫瑰粥吧。”

　　“是。”凌霄满腹疑问的出去了，心下思索着姑娘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吧。

　　暖阁里，春雪看着烛光下的洛樱，才发现，这女子细看之下竟然是这般细腻纯美。可惜了，竟会有那样的癖好。想到此，便说道：“洛樱，改日将你送给男子，你可愿意？！”

　　洛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却仍旧恭敬的说道：“洛樱自然是听主人的。”

　　春雪听罢笑道：“你的主人是凌霄呢！”

　　“主人息怒！洛樱虽然愚钝，却还是知道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话说得斩钉截铁。

　　春雪的眼睛眯了起来，笑问道：“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洛樱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我要你即刻去死。”春雪冰冷的声音吩咐道。

　　“是。”洛樱抬起头，眼中没有闪过一丝异样，想也没想便冲向旁边的柱子。

　　春雪满意的看着洛樱毫不犹豫的冲向柱子，终于肯定自己的药终于炼制成功了。千机阁，哼！这世道，除了你的月盅，我拥有谁也想不到的致人之术！这样一个即使在千钧一发之际也没有对自己的命令有丝毫犹豫的女子，真是难得！一挥手，暗红色丝带飘扬间，便将洛樱救了下来。

　　洛樱抬头疑惑的看着主人春雪。春雪笑着站了起来，蹲在洛樱身边，将洛樱扶了起来，说道：“我忽然觉得洛樱死了真可惜呢。好好跟在凌霄身边吧。”

　　“是。”洛樱应道。

　　洛樱站了起来退到边上去。不一会儿，凌霄端着热气腾腾的玫瑰粥回来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是”凌霄和洛樱退了出去。

　　春雪闭上了眼睛，靠在软榻上。大公子啊大公子，你果然还是走了这一步！看来你对春雪果真是自信的很呐！你让春雪去勾引自己的弟弟，还真是想得出来啊！呵呵！可自己又能如何？！在千机阁便是工具，在芭蕉夜也好不到哪里去。终究也只不过是红尘中的一粒沙而已，谁会在乎自己？连那个自己叫了七年的爹爹都可以将自己卖了，这世界，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子美，那个娇小温柔的女子出现在春雪脑中的时候，春雪的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思绪回到了五年前在千机阁的那一晚。

　　那一晚的夜空黑的吓人，经过了一整天的学习和训练，已经累的虚脱的子美和春雪挤在一张破旧的小床上睡着了，夜里进来了两个黑衣人，二话不说拉着春雪就往外走。原因是春雪白天多喝了一杯露水，根据千机阁的规定，所有女子每日只能喝规定数量的水，吃规定数量的饭菜，穿规定的服饰，凡是有一处错的，轻则杖三十，重了便是死罪，其中最为贵重的莫过于露水了，春雪犯的，是死罪。因为一杯露水！

　　忽然而至的巨变将两个人吓傻了，子美比春雪大一些，懂得东西也多一些，便死活求两个行刑的人放了春雪。

　　那些在千机阁负责掌事的多半是男人，那两人多少知道子美是和小卫公子是有些瓜葛的，便犹豫了。可却对春雪起了邪念，逼迫春雪屈从。要知道，在千机阁，都是清白的小姑娘，所有破了除夜的，都被带出去了，这样和将春雪送上断头台也没有差异。

　　早知如此，又何必求这些丧心病狂的人？！子美后悔不已，却因为手被钳制着没有奈何。眼睁睁的看着春雪差点被两个禽兽不如的肮脏男人玷污。

　　春雪只记得那夜，凶神恶煞一般的两个大胡子男人，哭叫的子美，嘶哑的喉咙，被钳制的双臂，撕扯的疼痛，全身上下的血……

　　还有大公子黑着脸，将那两个男子活剐了，那些肮脏的血，黏在自己身上，怎么洗也洗不掉。

　　那后来，春雪有了自己的园子，有了两个侍女，外面还有两个看门的婆子。

　　从那以后，千机阁所有的男人都被活埋了，一个不留。

　　那以后，春雪便很难再见到子美了。

　　听说子美去了卫府，攀了高枝，自己还暗自庆幸，到底，你还是和小卫公子在一起了。

　　后来才知道，子美的确是去了卫府，攀了高枝，只可惜做的是大公子的妾。

　　春雪的心在知道结局的那一刻，没有来的发紧。

　　子美，那一夜，若不是你，春雪大约已经死了吧。因为春雪，你没能和小卫公子在一起，终究还是春雪欠了你的，早知道要拿子美一生的幸福去换自己的所谓的贞操，还不如就让那两个男人占去了算了。反正现在，自己的贞操也给了一个自己不得不服从的男子，卫祺风。

　　忽然又想到子美怀孕之后的甜美笑容，春雪有些疑惑。终究只是叹息了一声，心下暗自打定了主意：子美的恩是一定要记住的。至于别人，她不去管，也不在乎，只要雷云陪在自己身边，火焰快快乐乐的做她的女侠，自己能够活着，就可以了。思绪飘飞，迷糊中，春雪睡熟了。桌上那碗玫瑰粥孤零零的摆着，一勺也没动。

　　外间两个声音细细的交谈着。

　　“洛樱，姑娘怎么了？”

　　“不知道。”

　　“怎么一见到这位卫临风公子，姑娘就变得不一样了。”

　　“有吗？我不觉得啊！对了，凌霄主人，你去端玫瑰粥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我才走到中庭，就看到两个丫头端着玫瑰粥，说是给姑娘的，刚巧姑娘要，我就端来了。怎么啦？”

　　“哦。没什么。”

　　“对了，以后你可不要再叫我什么凌霄主人了，听着多别扭。你还是叫我凌霄吧。”

　　“好，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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