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利往事

　　（七）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格蕾丝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沉寂：“那个……凯瑟琳小姐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说。
　　又是好一阵沉默。就在格蕾丝已经开始准备道歉的时候，上校却突然轻轻地笑了，摇着头：“你注意到了？”语气自然而轻松，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女朋友。
　　格蕾丝心里舒了一口气：还好，看样子不会挨骂。“上校大人，虽然我现在没有男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爱情’这种东西一无所知！”
　　上校又笑了，摇了摇头，似乎不想辩驳什么。“好了，算了，别说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不用再说什么了。”
　　格蕾丝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小声地说着对不起。
　　“这跟你没有关系。……算啦，不谈这个了。”上校停下车来等一个红灯。“你好像说过——你父亲也是沃特堡军事学院毕业的？在查瓦利基地任职？”
　　“对。”
　　“那么他认识菲林·柯蒂斯少将吗？他应该也是在查瓦利基地的沃特堡校友。”
　　格蕾丝一边回忆，一边有些犹豫地说：“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想我父亲也许提到过他。”
　　“唔，当初我报名去查瓦利基地进修，就是他替我写的引荐信。”
　　“您也曾在基地进修过？！”格蕾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笑了。那个时候能得到引荐去基地进修的可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可以问问是哪一年毕业的吗，长官？”
　　“没毕业。几个月后战争就爆发了，我就上了战场。”
　　格蕾丝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上司。昏暗中盖恩斯没有看到她崇敬的眼神，自顾自地笑了。“也许我该什么时候见见您父亲。有时候我还真的挺怀念在查瓦利的那段时间的……他在那儿到底是做什么的？——能养出你这么一个非凡的女儿。……”
　　“您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女孩慢慢地说，回转头看着前方。“他和我母亲，都不在了。在七年前那次轰炸的时候，……”
　　车里又沉寂了片刻。“我很难过。”上校轻声地说，“……所以你才加入了雇佣兵团？”
　　“不，我进佣兵不是为了这个。”女孩在阴影里抬起闪亮的眸子。“那都是战前的事了，……算了，不说了。”她意外地突然沉默下去，歪着脑袋往座椅背上一靠，视线飘向了车窗外。
　　盖恩斯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什么。几分钟后，车在格蕾丝下榻的旅馆大门前缓缓停住。“谢谢您，长官。”女孩转过头来看着他，含笑的双眸在霓虹灯下熠熠闪光。
　　上校军官笑了，眼神从未如此慈爱、温柔。“不用谢。我说过，盖恩斯上校是最好的司机！”
　　“对啊，那就更得谢谢您啦，长官。”女孩撒娇般呵呵笑了，拢了拢狐皮披肩，嘴角妩媚的酒窝比静谧的夜色更为醉人。两个人又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上去坐坐吗，长官？”女孩推开车门，娇柔的声音轻轻地从风中飘来。

　　格蕾丝还是第一次见到上校这样跟自己开怀说笑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今晚他们俩都喝了不少的香槟。他那一贯低沉威严的语调此时也有一些放松似的上扬，嗓音里多了一分不同寻常的亮色。格蕾丝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也会是这么一个幽默、爽朗的男子！他跟在自己身后，轻扶着她的胳膊，高大挺拔的身躯散发着温暖的热力，沉稳的脚步声透射出一种威严、自信，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他沉缓的呼吸会在他偶尔凑近她时吹到格蕾丝裸露的颈上、肩上，令她不禁有些心慌意乱的感觉。当她压下手柄、推开自己的房门，低头看到走廊上的灯光将自己和上校长长的背影投射在房间里的地毯上时，忽然间又忍不住迷惑地转身回眸望了他一眼。“怎么了？你改主意了？”上校仍微笑着，低着头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问。
　　突然，有什么声音从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传来。
　　没等她做什么反应格蕾丝就感到自己肩膀猛地一跳！像是给什么东西狠狠地推了一把！
　　女孩突然闷哼一声、撞到自己胸膛上的时候，盖恩斯几乎立刻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上前一步左手揽住女孩的腰肢、顺势把她向后一拖，另一只手抽出配枪、抬手向昏暗的房间里那个模糊的人影扣动了扳机。冲力让两人收势不住、侧倒着跌坐在了走廊的地板上。一股气流“嗡”地一声从盖恩斯耳边擦过，他没有理会，只是咬紧了牙关，一发接一发将枪里所有的子弹全都打了出去。只听房间里突然隐约传来了一声低呼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一个黑影从窗台边跌了下去，片刻之后，楼下响起了汽车警报器尖利的鸣叫声。有人从别的房间里开门探出头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警察！快叫警察！”盖恩斯冲他们大声喊道，然后低下头来查看女孩的情况。“格蕾丝？你没事吧？”
　　女孩没有回答，只见她眉头微蹙，口中一股腥热的血沫喷溅在了盖恩斯的制服上，嘴角残留的一丝血痕比她那鲜艳的口红更令人触目惊心。盖恩斯的心揪紧了，迅速地脱掉长风衣外套包住她的身体。“坚持住，格蕾丝！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他将她一把横抱起来向应急楼梯间奔去。
　　右胸一股彻骨的疼痛让格蕾丝全身冰凉。她感到自己的视线似乎无法聚焦，但她还是看到了司令官脸颊上的鲜红血迹。“您受伤了，长官？……”她喃喃地问。
　　盖恩斯这才觉得右耳火辣辣地痛，一股热流顺着脸颊滑进了衣领，粘稠滑腻。但他顾不上什么了。他抱着呼吸短促的女孩冲到了自己的车旁，腾出一只手开了车锁，坐进了后车厢。“自动驾驶！目标301（圣克莱尔战区医院的代号）！”他低吼着急匆匆地命令智能驾驶系统。
　　“请说口令？”智能系统的声音平静无异，毫无感情。
　　“黑色猎鹰！”盖恩斯紧拧眉头，憋住心底里的火烧火燎。
　　“口令正确。请坐稳。”引擎立刻启动，车身微微地抖动起来，向前方加速驰去。
　　“格蕾丝，保持清醒，别睡过去！别睡！……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好吗？……”盖恩斯让女孩的头靠进自己的肩上，伸手揭开风衣，然后小心地轻轻拉下已被鲜血浸透的晚礼服的肩带，“上帝……”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抬手将腕式呼叫器送到嘴边。“紧急呼叫！代号301！呼叫301！请问答，301！”
　　哒，呼叫接通了。“这里是301，请讲。”
　　“卡尔·盖恩斯上校。我正在送一个急诊过来。枪伤，右肺撕裂。A型血。”盖恩斯简洁、迅速地说，呼吸粗重。
　　“有子弹留在体内吗？”
　　“没有。是动能枪。”动能枪没有弹头，而是利用定向高速冲击波硬生生地击穿和撕裂肌体组织。
　　“好的，明白。我们马上准备！”
　　挂断通话，军官眉头紧皱低头看着女孩。“坚持住，格蕾丝，别睡过去，千万别睡过去……看着我，跟我说话！看着我，格蕾丝。……我需要你，”他用手扶住女孩冰凉的脸颊，拂开她额上被冷汗湿透贴住的一缕金发，在她耳边一字一顿、低沉坚决地说，“我不想失去你！……”
　　“只因为……我是你见过的最棒的战术指挥官，对吧长官？”女孩艰难地抬起头，冲他微微地扯动嘴角、眉毛一挑，失神的海蓝色眼眸里仿佛蒙着一层雾翳。她那一触即碎般的虚弱笑容令盖恩斯有种心疼但无奈的感觉：都现在这样子了她居然还没忘记调侃他！
　　“对，你是我最好的指挥官，也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一个……女孩。”他苦笑着说，眉头蹙得更紧了，最后的一个词低沉下去，没能滑进已陷入昏迷的女孩的意识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