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者

　　ANTV，晚间采访。

　　20平米的直播间，摄像导播隐藏在黑暗中，中心的舞台成为唯一的光点。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年纪轻轻，一张奶油小生似的脸在镁光灯下显得更加细嫩，看起来比实际小了十岁。

　　周明也心里有点紧张，其实他入行15年，除了刚开始做户外记者，后十年一直都在棚里录节目。

　　他采访过的各路名流不计其数，当今叫得出名的商界大鳄，甚至是政治新星，传有躁郁症的天才画家，他都把话筒伸到过他们高傲的下颌下，并引导着他们说出观众想听的话语，他也因为敢说敢问在年轻网民的嘴里有了一个“辣嘴”的称号。

　　按理说他今天面对的这个女人，像一只普通的鸟雀一样，被丈夫饲养的华丽的鸟笼里，和上世纪的富太太们没什么两样。

　　但他刚才提问的几个尖锐问题，关于她普通的出身、傍大款的传言以及将她丈夫约嫩模的照片打印出来，用A4纸展示给她，几个机位在她脸上来回扫，她只是淡淡地笑一下或者蹙一下眉，做出那种女人的柔弱姿态，几个短短的“是吗”、“我不太清楚”和——

　　“你们没有提前问他吗，这种调查我以为你们会比我知道的多。”

　　锋利的言语无法在棉花上划出痕迹，周明也不动声色吸了一口气，终于在下一个问题依然吃瘪的情况下微笑着抬起了手。

　　正对他的摄像把眼睛从监视器上移开，导播在对讲机里简短命令道，“录影暂停。”

　　“苏小姐，我们谈谈。”他绅士地伸着手臂，苏桃桃跟着他穿过帘幕，走向后台，在靠近走廊的化妆室里，周明也请她坐下，自己则半蹲在她面前。

　　“苏……哦，不”他笑了一下，“宋太太，您应该没忘记来我们节目之前我们说过的话吧。”

　　苏桃桃深黑色的眸子垂下，露出一个婉约的笑，“我只记得，我说过会配合你们。”

　　“那我直说了，我们想要的是爆点，我们之前和您先生的宣传负责人谈过，这是一个好机会，宣传你们商业模范恩爱夫妻的形象。”他撮着牙花子说，“您总得给我们点新鲜的东西，给点反应，无论是好的坏的，那总不能像现在似的死水一潭吧。”

　　周明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和什么人说什么话，如果今天来的是宋芳臣，那他一句话都不会多说，至于苏桃桃，那不过是她的优秀丈夫用来装点门面的工具而已，华丽无用。

　　但接下来她的一句话却让他吃了一惊。

　　“我可以给，你敢播吗？”

　　眼前柔柔弱弱、清纯温和的女人突然说这么一句，周明也眉头没来由一条，作为一个新闻人的预感涌上心头。

　　过了十分钟，两人回到直播间，工作人员也停下了窃窃私语。

　　周明也打了个手势，三台摄像机的红灯快速亮起。

　　“那么下一个问题——”

　　周明也抬起那张略显秀气的脸，他压抑着心底强烈的兴奋和一丝恐惧，逐字逐句地发问，“您和您丈夫，是形婚吗？”

　　导播脸上浮现出愕然，这与今天的主题明显相悖，彩排的手卡上也没有这条，但周明也谁也没看，紧紧盯着苏桃桃那张写满纯情的脸。

　　在这种直播节目里，没办法随便乱切，观众反而会怀疑，他紧张地盯着两人，目光落在宋太太那张美好的侧脸上，心里期盼这是他们刚商量的某种剧本。

　　“是的。”

　　两个字让本就安静的现场更加寂静，很多见惯大场面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露出惊愕的神情。他们的目光求助性地望向导播，而导播王琦也是急出了一层汗，他可以确定这个问题和回答绝不在宋氏集团的宣传部所规定的范围内。

　　他刚刚抬起僵硬的手指，想要切掉画面时，苏桃桃清缓的声音传来，“充满利益的，没有感情的形式婚姻。”

　　完蛋了。王琦攥着拳头，仰天无声长出一口气，这他妈怎么和宋氏解释，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周明也这个极端利己的人不惜得罪自己的金主，让这只乖巧的金丝雀把笼子啄烂。

　　他看着场内的两个人，殊不知这短短的问答会在明天的各类头条头版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能详细说说吗？”周明也发现自己能从苏桃桃眼睛中的冷光寻到一丝安慰，天知道他的手心已经滑腻得浸湿了手卡。

　　她点了下头。

　　“我是Alpha，并不是外界传的Omega，宋芳臣也是Alpha，A与A生育很困难，自然不是外界说的奉子成婚。至于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苏桃桃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是我贪图他的财力，他对我这张脸也不感兴趣。”

　　“这只是一种畸形的关系。”

　　这位宋太太，自从25岁研究生毕业风光大嫁进宋氏后，外界经常能看到她和先生一起出行的照片，两人每年都会一起为宋氏员工拍摄家庭主题的节日祝贺视频，五年过去了，三十岁的宋太太却决定在中秋的前一周，祝贺视频尚未公开，宋芳臣还在国外出差的时候，公然违背宋氏的意思，作出这么大胆的发言。

　　不，这已经不能算大胆了。

　　王琦感到这位宋太太可能是疯了，放着好好的富太太不做，跑出来爆这种料。看她的样子，外表沉静，内里却像火山一样，随时可能爆发。

　　他不受控地攥住工作马甲，手落在一旁的摄影师身上，而眼睛依然放在中间的两个人身上。

　　周明也却像感受到一样，在摄像头拉近的框外给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继续。

　　王琦不由自主地按紧了那只手。

　　“宋太太，额，苏小姐，我接下来的问题也希望您如实回答。”

　　“你问吧。”

　　周明也深吸一口气，这在镜头里看不出来，但他发誓，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都要爽。

　　“之前有媒体拍到宋先生和艾琳娜同游英伦小镇的画面，据说艾琳娜最近已经赴港最好的妇产医院西斯科备产，对此您有什么可以透露的吗？”

　　“这是他的私事，我不想过多评价。”

　　周明也追问，“您是说您对这段有可能的‘婚外情’不负责任是吗。”

　　苏桃桃微笑，“从各类消息上看，他们之间过密的情谊似乎过头了，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在乎，我对他和你们的感觉是一样的，”她的笑容含了一点轻佻，“无非是多听一个花边新闻而已。”

　　王琦的手慢慢从他留的阴湿的手印上挪开，他观察一圈周边的工作人员，发现除了个别人外，大部分的神情似乎比开始轻松了一些。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还能怎么办，王琦只能硬着头皮顶下去。

　　“最后一个问题，”周明也清清嗓子，坐直了些，“您和宋芳臣先生目前的关系是？”

　　苏桃桃回答，“我们正在准备离婚事宜，等到冷静期结束，我就是自由身了。”

　　“您这么漂亮，保养的也好，想必会有很多人愿意追求您的。”

　　面对周明也的调侃，苏桃桃微微抬头，月牙一样的眼睛盯着黝黑的镜头，她的目光温柔又带着些明朗，“可惜你们是直播，否则，我会把联系方式留在下面的。”

　　她的目光仿佛穿过镜头，和对面正在观看的某位有缘人通话一般。

　　直播结束后，王琦带着工作人员收拾现场，新招的助理颠颠跑过来问，“琦哥，今天去哪吃啊？”

　　吃，都快失业了还不忘吃。看着这刚毕业的大学生助理，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王琦叹了口气，摆摆手，“不吃了，饿了的叫场务发份盒饭。”

　　“啊？哦哦，好……”

　　*

　　香港，仁心医院。

　　特护VIP病房里，电视上正在播放ANTV当家主播周明也的人物对谈，而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这几天血洗头条的宋太太。

　　而旋涡中的另一个人物——

　　艾琳娜倚着柔软的抱枕，她瘦削的手摸着肚子，抬眼看向床边挡住半个落地窗的俊朗男人。

　　“我说，你对这就没什么表示？”

　　男人留给她一个瘦削刚劲的背影，淡蓝色的烟雾从他指间升起，顺着新风系统径直流向窗外。

　　他留着一头不同于亚洲人习惯的半长卷发，但却是纯黑的发色，说起话来也符合亚洲人的习惯，慢悠悠的，不疾不徐，嗓音不同于少年时的清朗，已被青年的沙哑低沉代替。

　　“你不是听得很高兴。”

　　“都说了不要在产妇房间里抽烟。”

　　宋芳臣噗嗤一笑，他掐灭手里的烟，侧脸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艾琳娜紧张地捏住被子，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床前，由肚子上移到她碧绿的眼睛上。

　　“想好为他找个什么样的父亲了吗。”

　　他的身影挡住了正好的阳光，艾琳娜有些心烦意乱，面对他的时候，自己的气焰总是不知觉矮了一头。

　　“我不知道。”她侧过脸去，过一会又猛地回头，“但我绝不会重蹈我母亲的覆辙。”

　　电视中正好放到末尾，屏幕上是苏桃桃那张清秀的脸，香港的娱乐新闻一向以大胆著称，这段被特意拿出来，屏幕上肥硕的主持人露出略显猥琐的笑容，“宋太太这块肥肉估计会引来不少男人的争抢……”

　　“怎样，这的媒体嘴够毒吧。”

　　宋芳臣瞟了眼屏幕，露出一个不疾不徐的笑，“确实。”

　　艾琳娜看他把床尾的外套搭在手肘上往外走，忙问道，“你去哪？”

　　“当然是给你的孩子找个合适的爸爸。”

　　“你……”看着他那双深邃的黑瞳，艾琳娜气得说不出话，愤恨地一拳砸到床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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