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酒家胡

　　沙漠。

　　一望无际的沙海。

　　恶劣的气候，复杂的地理环境，千百年来成为吞噬无数生命的巨大坟场。

　　湛蓝色的天空里，纯净的找不到一丝云翳。唯一存在的是一轮热烈骄阳。脚下延展的是在烈日烤炙下由金黄转为眩目般炽白的海。天与地那么苍茫，在天际的尽头，炽金色与纯粹的蓝色交融着相连接。

　　一袭热辣的风吹过茫茫的沙海，黄沙被风撩起，无息的湮灭了所有过的种种痕迹。

　　炽热的空气里，视线变得扭曲，听觉变成模糊，感觉成为难言的飘渺。热辣的空气中轻扬起驼铃声，那一声一声像是由远处传来，遥遥的入耳，如梦境般的不真实。

　　“水……水……”

　　哪怕只有一滴也好，身体里、意识里不断的渴求。恶劣的环境下，生命干渴的将要枯竭。片刻之前，眼见着最后一滴汗水在洒落于炙烫沙砾中的一瞬间失去踪影。

　　虚脱的扑倒在滚烫的沙地上，对水的极度渴望让撒拉尔奋力的拨开身下的沙砾。沙子！沙子！到处都是沙子。抛出去，又流回来。她满目的混沌。

　　掘沙三尺，滴水不见。狼狈的撑起沉重的身子，跪在沙地上，她的世界在眼前摇摇晃晃。沙下错乱的一片雪白颜色，半掩半藏。阳光下一根根、一条条，那么的明晃晃，扎入眼球。是多久以前的哪个人或是其它什么留下的。是否也曾如同这一刻的自己，这般渴求。如果渴死，自己是否也会如这般，成为一副或是零散的枯骨。执拗的爬行，任沙砾下隐藏的尖利骨刺划破细嫩的肌肤，于膝下流出一丝迟钝的粘稠……

　　“水……水……水……”

　　撕开褴褛的衣衫，浑噩的用仍被捆绑的双手蘸上那粘稠放进嘴里，腥咸的气味窜入口鼻，是血，是膝盖上流出的血。干渴中，腥咸模糊的变为甘甜。撒拉尔，疯狂的吮吸那创口，犹如甘泉。

　　眼前，满布的是在炽白耀眼中更绚丽的金色星辰。是幻觉吗？昂首，望向刺目的太阳。头顶突然出现的一片小小荫翳，遮住暴烈的日头。一时的荫翳让视觉变得黑暗，眼瞳里隐约出现的象是市集的影象，似乎还有母亲朦胧的影子。母亲泪流满面，像那一日，被粟特商贩由母亲怀抱中拖出……

　　“撒拉尔，我的孩子……”

　　耳边似乎又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唤，抬起头，在虚幻的影像里艰难的伸出手，眼中连泪也成为干涩。

　　“阿妈拉……”

　　只是瞬间，那双手落在炙烫的沙地上……

　　驼队。商旅。

　　大漠恶劣的环境下，为了诱人的财富，顽强的行走。漫长的旅途中，进行各式交易，包括诈骗。

　　沙漠在太阳的暴晒下，炎热的象个烤炉，极快的榨干所有水分。沿途中看到为饥渴所折磨的旅人。鲜活的生命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生生渴死。不管死去后，那睁而未闭的眼睛里还残留有多少曾经的期盼，最终只能在酷烈的风沙中任由水分散失，直到成为被风化的干尸。

　　“她要渴死了……”

　　用手拦过已于头顶扬起的皮鞭，黑色的纤细身影费力的托起已濒临死亡的躯体，叫喊着止住驼队的前行。

　　“这孩子喝自己的血……”

　　环抱起已晕厥的瘦小女孩，用黑色头巾遮住几近被烤干的身体。年轻的回鹘女子跪伏在为首的骆驼前。一双褐色的眸子哀求的望向骆驼上骑坐的男子“求求你，主人，可怜可怜她，给她一口水！”

　　遮阳的斗笠下，双手抱臂，眼帘低垂，瞟向脚下那昏厥的小人儿，深目高鼻的康国男子只是一声冷哼。

　　“给水？给这个焉耆国的小杂种？她敢逃就该她死……”

　　“主人，这惩罚已经够了……她整一天没有喝过水了”卑贱的用双手抱住男子的靴子，回鹘女子低声哀求“主人，她的眼睛是碧色的，像祖母绿不是吗？如果遇到高昌商人，还可以卖个好价钱……”

　　“她值吗？”用手托腮，康国男子一双眼睛狡黠的转动。回鹘女子说的有道理。这女孩看起来应该是个不差的货色。如果没记错，那一双眼睛除去不驯之外，深凝的却像是闪耀着碧绿光芒的星辰。应该会有个好价钱……

　　“给她喝！”用手扯下腰间的系带，男子将水囊扔在沙地上。

　　“可怜的孩子……”拂去遮住女孩脸庞的栗色卷发，回鹘女子将水哺入她口中，看着她无意识的吞咽，心疼的抱紧她。她知道这孩子，只是想家。

　　“主人，请仁慈的让她上骆驼，这周围还有四十里的流沙，我们急着赶路不是么……”

　　“罗嗦……”

　　咕哝着，男人不耐的挥手，以示同意。看着回鹘女子坐在驼峰上将女孩环抱在怀里。

　　已有些偏斜的日头下，望着那茫茫的沙丘尽头，男人忍不住的用窣利语低声咒骂“这附近凶险的很，到处出没的都是党项羌和突厥的强匪。如果今晚过不了蒲昌海，不能靠近大唐的控制疆域，遇上了大家都是死。”

　　举起手，男子向停驻的驼队，发起号令……

　　“出发！”

　　日光下，依旧是一望无垠的沙海，驼队在行进的路线上留下一串浅显的痕迹，转瞬又被扬起的沙砾掩埋。仿佛被风掠过的水面，又重新变得一如当初。只剩下轻扬的驼铃声，一声声远去。
　　“阿妈拉……”

　　于回鹘女子怀中，紧锁着双眉，女孩儿辗转嘤咛，细弱的呓语，旋即又向里偎近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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