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纪事

　　温宴钊蹲守一晚上，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仿佛那人就是路过了歇歇脚。
　　但他本能觉得不太对劲，于是这几日一下职就到三柳巷蹲守，但一直没有收获。
　　临近春节，锦城县人流往来密集，温宴钊也颇有些疲于应对。人多自然也就是非多，温宴钊一会儿在东街抓小偷，一会儿西街劝架，忙的昏头转向。
　　县太爷谢蕴词也是每天准时升堂，定点判案，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他看来根本没必要拿到公堂上来说，一连几天下来他都有种想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但看着温宴钊越来越重的黑眼圈和连衡临近过年越发清瘦的面庞他就把不高兴咽进肚子里了。
　　这次来锦城已经被族中那些兄弟嘲笑了，若是连个知县都做不好，回去了才是没脸。

　　温宴钊白日里上职，晚上还要在三柳巷蹲点盯人，真有些吃不消了。
　　五方得知此事，派了几个小徒弟过来让他们轮番蹲守。也好让温宴钊休息休息，温宴钊却实在放心不下，总觉得那人出现在那里并非巧合，一般下半夜还是会过来。
　　今年的腊月没有三十，腊月二十九这一天就是除夕，温宴钊原本已经放了假要回桃花镇过节，但因为记挂着白曦，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带着谢蕴词往回赶。
　　老定西王赵毅正在门口等着他们，一旁一个十来岁的小童搀扶着他，他看上去还很康健，见到两人回来，笑道：“真是不到点儿不回家，再迟怕是赶不上头锅饺子了。”
　　谢蕴词下马给赵毅行礼问安，“老太爷安，一向可好？身体还硬朗吗？”
　　“老朽一向都好，小侯爷比四年前长大好些了，也比四年前俊朗了。”
　　谢蕴词最喜欢听别人说他俊了，他长了一张娃娃脸，说俊也俊，但更多的人常说他长得可爱，哪里有已过弱冠的男子被人说可爱的？故而他最喜欢听别人夸他俊，定西王这话可算是说到他心坎儿上去了。
　　这一老一少一个会夸一个脸皮厚能挨得住夸，相处的十分融洽，温宴钊都搭不上话，
　　谢蕴词四年前来桃花镇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温宴钊还在四处跑，谢蕴词跟着老爷子每天闲逛，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偷过邻居的鸡，揍过恼人的孩子，总归好的坏的他都干过，每次出了事老爷子就带着他四处道歉赔钱，幸好温宴钊攒了几个钱，不然就谢蕴词那个闹法，有三天老爷子就得带着他沿街乞讨。

　　定西王知道谢蕴词这次来一定会劝温宴钊进京，他倒是没有强硬要求温宴钊回去，只是他的根在京城，他还姓赵。
　　新帝登基之后倒是查明真相还了他清白，但再要他回去他却赌气带着妻小没回去。
　　他没回去，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战死沙场，一个病弱自缢，二儿子自杀前来过一封信，求他回去，但他记恨王妃当年作为，一口回绝，再等来的就只有二儿子的死讯。
　　京城成了他心口的一道疤，两个儿子没有留下血脉，只有温雅公主生的小儿子留下了温宴钊这一根独苗。
　　如今整个定西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只有温宴钊了。
　　王妃当年休了定西王，年轻气盛，等到两个儿子相继离世，她再想挽回已经没有余地了。
　　近些年来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定西王府能够重新建起来，希望京中还有一个定西王便足够了。
　　所以她强硬地要求温宴钊进京，她已经跟太后皇帝求到了恩典，只要温宴钊进京，他就是定西王。
　　但温宴钊从小自在惯了，别说进京，就是进衙门也是晋安侯府强按着去的。
　　再者说，他是由定西王养大的，自然站在定西王这边，对那位王妃所做之事实在不能苟同。
　　但他很清楚，祖父的意思也是让他回京，那是祖父回不去的故乡了，他永远无法踏足那里，因为他一时赌气，二儿子身死，或许根本与他无关，但在与他通信后自杀，他永远无法逃脱心里的制裁。

　　门口贴着老爷子亲手写的对联，谢蕴词夸了一遍又一遍，用的词都不重复。
　　老爷子听的高兴，支着手在火炉子上烤火，抬起下巴指了指温宴钊的方向，问谢蕴词道：“季奉怎么回来的这么迟，往年他可是午时就回了。”
　　说到这个，谢蕴词两眼放光，拖着自己的凳子挪到老爷子身边，放低了声音道：“四哥看上了一个小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他这段时间魂不守舍的，晚上还趴在人家姑娘房顶上放哨呢。”
　　老爷子一听也来了兴趣，火也不烤了，颤着胡子凑的离谢蕴词更近了一些，道：“哪家姑娘？我也常到县城去，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得你的称赞？他还趴人家房顶放哨？放的什么哨？出了什么事？”
　　“那姑娘叫白曦，是前任县令白有良的女儿，椋州富商花千禄的外孙女，长得花容月貌，配四哥正正好。”
　　他将县城发生的事一一讲来，老爷子听他说温宴钊发现有人盯上了白曦，笑道：“等着瞧吧，你四哥半夜就得回去。”
　　谢蕴词不解，“不可能，我四哥每年除夕可都是要守到天亮的，再说了，白曦那边有五方的人盯着，出不了事，他做什么去？”
　　老爷子呵呵一笑，“你瞧着吧。”

　　温宴钊换了身暗青色棉袍，出来时就看到那一老一少头对着头窸窸窣窣地说小话，他也没有理会，径自去了厨房。
　　厨房里做到的两个老婆子是温宴钊特意请过来照顾老爷子的，正在包饺子，见他来忙起身问好。
　　低矮的厨房里猛然进来这么高大一个男人，一下子逼仄起来了。
　　温宴钊抬手让她们继续包不用管自己。
　　老爷子每年除夕都爱喝两盅，敬一敬自己早逝的三个儿子，所以每年除夕除了饺子，下酒菜是必不可少的。
　　今年除夕更比往年热闹，谢蕴词是个闹腾的，揣着一兜子炮仗出去跟巷子里的小孩放，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老爷子一个人喝酒，不让温宴钊沾杯，他喝的脸有些红了，问温宴钊，“虞书说你有心上人了？怎么不跟爷爷说？”
　　温宴钊夹菜的手一顿，苦笑道：“他没跟你说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吗？”
　　老爷子哼笑一声，“一厢情愿你还夜夜不睡觉跑到人家姑娘房顶上给人盯梢放哨？”
　　“我喜欢她，不想让她有危险。”
　　“你啊！”老爷子感叹，“你就是个木头疙瘩，听虞书说你根本就没和人家女孩子说开，你等着女孩子跟你说？还是等着人家向你提亲呢？”
　　温宴钊横着眼睛看他，“我这不都是跟您老人家学的吗？”
　　“你……”老爷子都被气消了，连连挥手，“滚滚滚滚滚！我知道你就是来气我的，滚回去做你的护花使者去！”
　　温宴钊闻言当真放了筷子漱了口离开了。

　　看着温宴钊离开的背影，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是啊！当年若是他能认真解释，而不是跟王妃怄气，今日也走不到这样的结局。
　　当年出征御敌，对方假意和谈，双方约定在沽阆河畔谈判，和谈很顺利，对方甚至进献两位公主给本朝皇帝。
　　但对方给自己和其中一位公主下了□□，他和温雅公主有了夫妻之实。
　　敌方借口他染指进献给皇帝的公主要杀他，还撕毁了和谈条约，他为保全自己和全家人的性命，也为了洗刷这次的耻辱，立刻兴兵向西，一路打的蛮人无还手之力。
　　温雅公主本来就不受宠，她的母亲是个美貌的女奴，生下她就被大妃杀了，她对那个部族没有一丝感情，祈求定西王留下自己。
　　彼时温雅公主已经怀了身孕，他做主留下温雅，成了一切祸事的起始。
　　王妃大怒他是能料想到的，但他没想到王妃为了此事直接闹到大理寺要休了自己，那时候他刚打了胜仗风头正盛，皇帝忌惮，于是真同意了这件事。
　　而他也怄着一口气不低头，两人僵持着。
　　王妃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几年间屡屡找他的麻烦，最终给政敌递了刀子，让朝廷以通敌罪将他贬为庶人逐出京城。
　　后来几十年他和京城断了联系，一心过起了种田翁的生活。直到六年前谢家人找到他，说王妃身体不行了，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的后人回去继承定西王府。
　　她觉得定西王府是她一手毁掉的，报应给了两个儿子，她想在临死之前把定西王府重新立起来。
　　两人少年夫妻，十五岁成亲，分开时二十七岁，如今都是七十岁的人了，黄土埋到脖子根，说不清谁对谁错，但老爷子不想勉强温宴钊，老一辈的恩怨，没必要用温宴钊的幸福去换。
　　他想让温宴钊自己选择，温宴钊年少老成，对任何事都有他自己的见解，别人干涉再多都是徒劳。
　　温宴钊策马回县城，今夜除夕，是以没有宵禁，已经过了子时，街上亮如白昼，四处都闪着炮仗的光，天空被烟花炸开，绚烂非常。
　　将马赶回家，他又步行到三柳巷，一路上想着老爷子的话，直接说开了，白曦拒绝他，他再努力就是了。
　　刚到巷子口，一朵烟花炸开，温宴钊一抬头就看到白家墙头上猫着个人，他立刻警觉，闪身躲到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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