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爱

　　谢昊的公司已由几年前做出口贸易转型为生产商，主要替国外日用化工品牌做国内生产线，由于有之前做出口贸易时累积的客户，所以扩张得极快。而且三年前，于珊的突然离世，让何君意识到人的生命无常，终于下定决心到美国陪着晓意，所以两兄弟结束了“君毅广告”，何君出国，所有资金转投入到谢昊的“浩瀚实业”来，而何毅主要负责整个运营的原料采购，是最重要、而且最容易被人钻空子的部门，有了何毅坐阵，谢昊的公司如鱼得水，很快已经发展得极具规模。
　　而最近刚接到法国某个大型品牌化妆品的合作意向涵，这是全公司的大事，对方公司将在最近派出业务人员到厂家来现场考察，这下子急坏了市场部总监，连下三道人事令，速聘法语翻译，可是法语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想要一下子找到能担得起大场面，并且与法国人直接对话，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背熟公司资料，向对方展示公司实力的法语翻译却不好找，人事部连续面试几个都直摇头，急得市场部经理与人事经理直冒汗。
　　于是就在这天下午，合作意向涵发来不到一周的时候，对方的考察人员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出现在了“浩瀚实业”的前台，谢昊及各部门重要领导已全部赶来，对方一行四人，其中一个略懂中文。
　　程凉夏就刚好在前台复印文件，她发誓她绝对不想掺和进来，第一是因为她的法语绝对够不上翻译的资格；第二是她回来广州只是想来看看大家生活得好不好，爸爸只给了她半年时间在这里“社会历练”，半年后她就要乖乖回北京上班去。她连进公司的文凭都用的是一个假的大专证书，如果这个时候她挺身而出，那么她这个市场小助理就要露出尾巴来了。可是，对方用蹩脚的中文说：“你们有法语翻译吗？”时，她实在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正在复印机前的程凉夏，就硬着头皮走出来救了场。
　　当凉夏那一口标准的法语以及自然的法式见面礼与几位考察人员对上号后，只见人事经理马上笑得春光明媚；市场部经理得意洋洋；何毅笑得意味深长；谢昊笑得一脸疑惑；凉夏知道，既然箭已在弦上，那就见一步走一步吧，反正最大不过头点地。
　　在珠江边星海音乐厅的“拉塞尔”法国餐厅吃完了晚餐已是晚上十点，一行众人把四位财神爷送回了酒店，凉夏又命苦的被众人押回公司进行第二天的PPT讲解演练，人事部经理CANDY不止一次赞扬自己惠眼识珠，市场部经理廖智峰一再说市场部向来卧虎藏龙，一下子，程凉夏这个市场小助理就被标上了千里马的标识，她心里无数次哀叹当时自己怎么那么想不开就心软了，这下子不被拿出来研究都难。
　　第二天早上程凉夏提前到了公司，尽管昨晚凌晨二点离开公司时，谢昊非常“仁慈、体谅”的说她可以比平时迟到半小时。
　　今天的行程安排的比较紧，上午是PPT介绍，午餐过后直接到工厂去，而工厂又设有好几个分厂，凉夏就怕自己的专业术语不过关，一回公司就一再的查看着公司背景及各工厂介绍。此时公司还只有小鸟两三只，市场部一个人都没有，凉夏泡了一杯黑咖啡正准备就着餐包吞下去，她的内线电话就响了。
　　是谢昊从办公室打来的，让她到办公室来一下就挂了。
　　凉夏对于与谢昊独处，始终有一种忐忑，以前还是于珊时就有这种感觉。
　　从法国回来爸爸就要求她进公司实习，凉夏一口就答应了，唯一的条件就是给她半年时间到广东来“社会历练”，程树信也一口答应了她的要求，只要求一周至少两个电话报告近况。
　　就这样，凉夏回国一个月后就坐上了南下的飞机，连顾天宇也只是在机场才给他发了个短信知会，反正他这会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肯定没空理她是南下还是北上。
　　广州是凉夏这几年来破碎的梦境，如果希望将来自己在北京安身立命，她必须回广州来再看一看，所以她应着心里的招唤旧地重游。
　　只是她没想到再见到谢昊仍然会脸红心跳，在那个狂风暴雨的下午，他无情残酷的话竟淡淡的消失在时间里，丝毫没有带走凉夏对他的迷恋，三年不见，凉夏对他竟然没有一点恨意，反而发现自己心里长久的郁结原来竟是，想他。
　　三年的时光并没有给谢昊的外表带来什么变化，仍然是那么风度翩翩、儒雅中带点玩世不恭，英气的脸上仍然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落膜，不知道那股落膜是不是仍然因为那阵抓不住的风；他仍然是喜欢一袭黑衬衫，显得高高瘦瘦，却那么出色亮眼。
　　凉夏轻叩了几下谢昊办公室的门，其实门并没有关上，她只是礼貌性的知会一下谢昊而已。谢昊指了指沙发请她坐，并一边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我买了两份早餐，我们边吃边聊，我再向你将公司背景重要组成部分向你着重说一下，过来坐吧！”
　　凉夏于是坐进了沙发里，谢昊买上来的早餐是每人一份皮蛋瘦肉粥及一份肠粉，是广州最出名的华辉肠粉，薄如蝉羽、晶莹剔透，凉夏顿时饥肠辘辘。谢昊把手提放到茶几中间，也随之坐在了凉夏身边的沙发上。
　　这是凉夏第一次见到工作中的谢昊，认真、冷静而带有一些誓在必得的狠劲。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拼搏的男人最有魅力吧。
　　早餐快吃完的时候，谢昊的交待也已经完毕，就在此时，谢昊的手机铃声响起，竟然是于珊唱的《美丽心情》，凉夏突然觉得心跳加剧，呼吸有些急促。
　　只听见谢昊在电话里简单的回答：“知道”、“最近忙”、“是”、“过两天再给你电话”就挂断了，于珊微微抬抬头看向谢昊说：
　　“谢总怎么手机铃声也用山寨的啊？这可不是原唱唱的。”
　　谢昊顿了顿眼神，淡淡说：“我觉得唱得比原唱好听！”
　　又说：“今天就到处为止吧，接下来这几天就要辛苦你了，谈判的筹码随时会变化，所以这几天你要保持电话24小时开机，我们好通知你。他们差不多到了，你先到会议室等吧！还有，不管这个合作能否谈得成，你都会得到你应有的奖金。”
　　接下来那几天的确是辛苦，除了跑完各个分厂外，还到各个大型商场逛了一遍。再然后双方回到会议室中各自摊开条件展开协商，原来对方在来“浩瀚实业”前已先到了杭州考察过另外一家公司，此次考察团就是收集两家公司优势，最终由法国公司决定与哪家公司合作。
　　考察团商谈的最后那天，廖智峰、何毅、凉夏及谢昊在办公室里作最后一次报价修改，廖智峰一再暗示谢昊要潜规则，谢昊不予理会，后来还是凉夏说了一句让廖智峰打消了念头。
　　“根据我对法国人的了解，他们浪漫而热情，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从骨子里流淌着艺术家的清高气质，所以潜规则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谢昊与何毅都赞成凉夏的分析，并且谢昊觉得跟外国人打交道，成败不是关键，关键是不能丢了中国人的脸，不能让人一再误会中国人就是一滩污水。所以谢昊只是把运输成本再降了降，其它数据几乎不改。
　　晚上十一点多，凉夏与谢昊终于把四位钦差大臣送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从机场出来她已经双眼眯成一条线了，所以她是一坐上车就睡着了，迷迷糊糊跟谢昊说了她家地址就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下意识就拿起电话就按了接听，并迷迷糊糊的“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顾天宇的声音：“喂！你睡了？”
　　凉夏继续迷糊说：“是啊！我睡了！”
　　“你睡得那么死？我按你半天门铃也没人答应，你是在家睡吗？”
　　凉夏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坐直身子看看四周，原来车子已经停在小区门口，谢昊正用疑惑的眼睛盯着她看，眼里的疑问非常明显表示着‘你一个市场小助理住豪华酒店公寓’？她匆忙跟顾天宇说了句：“我五分钟后到”就挂了电话。
　　然后又转过身对谢昊说：“嘻嘻！我还没找到住的地方，暂时借住在一个朋友家里，这会他正忘了带钥匙进门在门口等着呢！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说完匆忙向公寓的大堂跑去。
　　凉夏把一脸阴沉的顾天宇领到家里，一进门就被顾天宇破口大骂：
　　“你一个女孩子半夜三跟还不回家，竟然还在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睡着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我一个电话保证明天你爸爸妈妈飞过来拎你回去。”
　　凉夏给他找了双拖鞋，不紧不慢的说：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就是刚才太累了在车上睡着了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啊。再说了，我在法国的时候你都放牛吃草，在中国自己人家里你还紧张了？”
　　凉夏想起在法国的时候，顾天宇已不知道是第N次到法国，所以拒绝了几次凉夏要一起出游的邀请，再到后来凉夏就连提都不再向他提起，每天周末就一个人到处游览自娱自乐。反倒是后来顾天宇再邀凉夏去哪里参观什么遗迹、博物馆时，凉夏都表示去过了断然拒绝。为此顾天宇没少骂过凉夏小气。凉夏常常不以为然地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天宇再度骂道：“你在陌生人车里都能睡着，万一人家把你开到不知名的地方把你怎么了呢？”
　　“他不是陌生人啊，他是我公司老总，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公司老总对员工毛手毛脚的案例还少吗？你别那么天真了好不好？而且我真看不透你，社会历练到随便进家公司当个小助理，你脑袋瓜里想什么呢？”
　　凉夏知道跟他这么掰下去永无止境，赶紧换了个话题问：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找到酒店了吗？吃饭没有？”
　　“我这是应了程叔兰姨的要求过来看看你在这里有没有安份守纪，所以肯定要不打自来啊。我八点钟下了飞机就直奔这里，整整在楼下喝了四个小时的西北风，饭还真没吃。”
　　凉夏看着顾天宇灰头土脸的样子，哭笑不得地说：
　　“那你今晚暂时当厅长吧，你现在先去洗个澡，我找找冰箱还有什么可吃的给你煮点。”
　　于是凉夏从冰箱里找了速冻饺子，煮好后见天宇还没出来，她就想先在沙发上眯一会，谁知道就这么给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凉夏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的另一边是盖着另一张被子的顾天宇，凉夏一个飞毛腿过去，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大叫道：
　　“干嘛呢？大清早的就骚扰我？”
　　凉夏顿时气结，也喝道：“不是让你当厅长吗？你干嘛到我床上睡啊？”
　　“你那沙发能容得下我这长腿叔叔不？总不能让我睡地板上吧？再说了，你不也说过就算我们睡一张床上，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你说你还怕什么？”顾天宇理直气壮。
　　凉夏被将了一军无言以对，自己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只好惺惺道：
　　“反正今天是周末，我陪你找酒店吧，说真的你是过来干嘛啊？要住多久？如果住得久的话就找公寓吧。”
　　“我先在你这里住几天看看再决定住多久，一会出去买个棉垫回来，我就睡你床边的地板就行。”
　　“不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找酒店去。”
　　“那我睡客厅的地板，在法国的时候不是也是这么住的吗？”
　　“那时候一人一个房间好不好？跟这个怎么一样？”
　　“我在客厅，你在房间，不也是一人一个房间吗？”
　　“我半夜上厕所的时候需要经过你的地盘啊？怎么会一样？”
　　“拜托！你半夜上厕所经过我的床边我都不计较，你还较什么劲啊？你不让我在这里住我就打电话给兰姨说你昨晚半夜三更在别人车里睡。”
　　凉夏一时语结，实在找不到可以应对的法子，只好默许了顾天宇的入住。
　　结果当天凉夏就带着顾天宇去买了棉垫，并且带他在广州吃遍了大大小小的地滩。顾天宇恨得牙痒痒的骂说这叫什么待客之道，实在太抠了。
　　然后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才回到凉夏的住处，凉夏拍着圆滚滚的肚子说：
　　“这是我这次到广州来吃得最爽的一次，比你带我去吃那些牛排、鱼翅的好吃多了吧？”
　　顾天宇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你这么能吃，小心晚上闹肚子。”
　　凉夏“切”了一声骂他乌鸦嘴。
　　谁知道这好死不死的真给说中了，只不过闹肚子的不是凉夏，而是顾天宇他自己，不知道他真是吃路边滩吃的，还是水土不服，反正他半夜来敲凉夏房门的时候，他说他已经拉了三次了，脚都软了。
　　凉夏匆忙穿好衣服带他到附近医院挂了点滴，是急性肠炎，再回到住处的时候已接近天亮，在推推让让的谁去睡地板的问题争执不下的情况下，两人又各自盖着棉被同床异梦。
　　凉夏醒来时已近中午，看看另一边的顾天宇还睡得深沉，她悄悄起来煮了点粥，再到附近超市买了点菜回来，顾于宇早于闻香坐在茶几上蠢蠢欲动，凉夏一个爆粟过去让他去洗刷，他边去洗手间还边贫着：
　　“在法国时你没看见他们早上起来都是先吃了东西再洗刷的吗？吃完再刷不是更干净，免得还要嚼口香糖。”
　　凉夏完全不理他的讨价还价，继续推着他向洗手间走边说：“快点，我等你再吃。”
　　有时候凉夏觉得顾天宇其实也就一个孩子，喜欢跟你对着干，其实只要你退一步，口气好点他就很听话了。她是不知道以前的程凉夏如何跟他相处，但是与他在法国相依为命的几年，她发现顾天宇外表看来风流花心，实则固执而传统，甚至还有点大男人主义。
　　法国女人是出名的热情开放，顾天宇总是跟他们口头上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可是当别人对他暗示进一步的邀约时，他就会退避三舍。那时凉夏总说他有色心没色胆，而他总是义正词严的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轻易被外国女人占了便宜，肥水不流外人田，要占也是让中国人占。那慷慨激昂的爱国情怀把凉夏笑得前俯后仰。
　　顾天宇边津津有味的喝着粥，边含糊的说着：
　　“我最喜欢吃你煮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极品佳肴，但是非常有家的味道。你是啥时候学会煮饭的，我怎么不知道？以前你去我家吃饭，有次突然神经说要帮忙开饭，结果差点没把厨房给砸了，兰姨说你从小连洗菜都不会，你说失一个忆，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在法国时，凉夏跟顾天宇实在没法天天都吃法国餐，后来凉夏就买菜自己煮，虽然材料有限，但是顾天宇还是非常捧场，最后干脆把凉夏当厨娘使唤，有时候还会提前一天点好餐，凉夏每次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第二天照样爱煮什么煮什么，而顾天宇也照样吃个盘底朝天。
　　凉夏性格就这样，大多数都不爱跟你争辩，但是你说你的，她做她的。而顾天宇就是大少爷脾气，如果你硬是跟他顶着干，他就犟得跟头牛似的。凉夏从来不跟他吵，遇到两人不和的时候，凉夏就关门回自己房间，第二天照样跟他嘻嘻哈哈，跟没事发生过一样。所以顾天宇总拿她没折，可是这样的他们在法国二年多就相处得非常融洽。
　　那时每次爸妈或是顾伯伯打电话过来，都一再叮嘱顾天宇要多照顾着凉夏，其实他们不知道大多都是凉夏照顾顾天宇，他除了要经常到法国分公司实习，还报读了管理课程，其它时间只会上网玩电脑，完全是个生活白痴。虽然他们有钟点佣人定时上来打扫卫生，但是洗菜、洗碗、叠衣服等等这些细碎的小家务他也不知从何下手，最后凉夏叫他草包。
　　“所谓绣花枕头一肚子草，说的就是你这种，你以后就叫草包吧！”
　　凉夏边喝着粥边想着如何转移顾天宇的话题，他已是不知道多少次说过凉夏完全跟之前的凉夏不是同一个人。
　　“顾天宇，你说你是来干什么来着？什么叫先住几天看看是不是要再住久一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的？”
　　“这边的分公司出了点状况，我过来了解一下，说不定要暂时接替一下负责人的位置。”
　　凉夏眨了眨眼睛，笑笑着说：
　　“看来草包要荫芽了，以后要多关照小妹啊！”
　　“你就挤兑我吧你，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才不过来。不如你就到我公司里来锻炼吧，这样我就可以关照你了。”顾天宇满脸坏笑着说。
　　“我进你公司倒不如回我爸公司呢，全世界当你空降部队的捧着还锻炼什么啊？而且说是你关照我，还不如说让我给你当苦力来得直接，我还不知道你？”凉夏斜瞪了顾天宇一眼。
　　顾天宇心中大计被识破心有不甘，又想起另一件事，就叫了一声：“小夏”。
　　凉夏每次一听顾天宇这么叫她就打哆嗦，准没好事，果然他不紧不慢的说：
　　“爸爸和程叔好像又在商量我们的婚事了，爸爸说以前是我对你避之则吉也就罢了，现在看我们挺情投意合、相处融洽，他问我有没有意思把这事办了？你说，也就换张大床加个枕头的事，我们要不要将就将就送做堆吧？”
　　凉夏看顾天宇说得轻松，把结婚说得跟去市场买菜似的顿时气结，没好气的说：
　　“别！别！别！咱怎能委屈了顾公子，等着跟你换张大床加个枕头的人都整一连队了，这婚姻大事我就不跟你将就了。”
　　“看把你吓得，我也就说说，我还不至于那么想不开！呵呵！呵呵！”
　　凉夏不理他的间歇性发神经，就收拾一下桌面洗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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