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历史

　　周道本来是准备在观中住一晚才走的，奈何他这位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实在是太忙了，只好留了护卫留在紫云观，自己带了其他仆从赶回了户部。今年父亲这一跪一闹，许多官位空缺了出来，除了新科选了许多举子入仕，还有世家推选的人，很多还不知该放在何处。
　　景朝自开了科举后，做官便不再只有世家推举一条路。然而，科举出来的新贵一开始当不得什么高官，许多甚至只能一辈子在芝麻小官的位置上庸庸碌碌。周道一向看不上这些世家做派，并不是说世家中人人无能，而是讨厌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他选择了用科举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才华，至于如今他能够一举坐到户部侍郎的位置，一个是朝中最近被顶下去的官实在是太多了，另一个自然也是因为他父亲乃是镇远大将军。他一开始听闻圣上要给他安排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心下暗怔，后来想着让那些心中满是自家利益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倒不如自己来，也就没推辞。
　　只是这为官一个月，倒是让他明白了师傅那样满心百姓又满腹才华的人，为何对做官深恶痛绝，宁愿去那等偏远的地方做个农户。
　　“周侍郎，现下户部还缺一位主事。右相推荐了陆家嫡长子陆钦还有孟侍郎的次子孟柯然过来。”说话的这次新科探花高浩源，也是他一力上谏向圣上要来的。周道与他在贡院时便相谈甚欢，凭借高浩源的才华，几年前便该榜上有名，却是因为拒绝了做世家的谋士，硬生生被压了几年，幸而高浩源没有放弃，今年世家对有才华的举子倒没有往年那般把握的严谨，一些有才气又有骨气的举子这才露了头，他便是其中之一。
　　“两个主事位，一个给了你，一个定是要从世家里选一个出来，否则朝中那些老东西不知道又有多少奏折要上呢。”周道冷笑一声，继续说，“你瞧着，这个位置，该有谁来坐？”
　　“臣以为陆钦更合适。”高浩源回到。
　　“哦？为何？”
　　“原因有二。一则，既然必要选世家公子，定是要真正有才能之人，陆钦此人一直在户部历练，对户部的事情更为精通，且他从前做的《分田赋》下官读过，是个有想法的。二则，相比于其他公子的矜贵，陆大人却是愿意真正去田地里同百姓相处的，想来心性不差。只是，若是选了陆钦，只怕大人要与孟侍郎结怨了。”
　　“无妨，我来作官，本也不是为了同他交友作伴。走吧，咱们去陈尚书那。”前儿个陈尚书把这选主事的事情交给自己，原因是这二人中有孟侍郎的亲子，不能让孟侍郎做决定。再加上想看看他的能力和想法，就将这事交给了周道考虑，反正他也是上官，选个主事的权力还是有的。
　　至于选陆钦，周道有自己的考量。陆钦的父亲陆明毅是内阁学士，和师傅是同一场恩科认识的。陆大人去了内阁，师傅去了御史台。可惜师傅后来实在不喜官场作风便辞官了，离开平京时陆明毅还专门去送他。他曾劝过师傅若是不能忍受那些官场虚伪，又如何真正握着实权为百姓做事呢。可惜师傅还是离开了。只是教导周道的时候也曾和他提起过，一晃多年，不知陆大人可还记得初心。周道曾派人查过陆钦，他不知道陆明毅是否还持有初心，但是陆钦确确实实是心怀百姓又有才干的，周道乐得给他机会，至于陆家是不是右相的人，他再看看便是。
　　“陈尚书。”
　　“来了，坐。”
　　周道施施然坐下，静等陈尚书开口。
　　“前儿个让你选主事，心里可有想法了。”
　　“下官以为，陆钦陆大人，可堪为用。”
　　“理由。”
　　“您是知道的，下官选人，只看是否能担此任。陆大人已在户部历练两年，他的政绩也足够了且看真才实学，您也知道，也不必下官多言。”孟柯然虽然算不得纨绔，但是才干不足，入仕以来，靠着家中庇佑谋了份差事，做事只能算中规中矩。
　　“哈哈，陆老头同我说，你肯定会选他儿子，我还劝他莫要太过自信。现在看来，他倒是未卜先知。”
　　“不是下官选的，不过是陆大人合适罢了。”周道说。
　　“行，那便陆钦。我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另一桩事情。”
　　“大人请讲。”周道自然知道陈尚书不会因为选个主事的事情，就急急忙忙地把他喊过来。
　　“这两年，国家不太平，想来你也知道。特别是最近出了那样的事情，前些日子西北又闹了匪患，圣上有意找个得力的人，即刻出发去西北赈灾。我思来想去，你最适合不过。”
　　“下官知道了。”
　　周道接了任务就赶紧回家整理些东西，又使了人去给家人说一声，便带着官府的人出发了。

　　紫云观中，明悟同姜柔讲完经，好心情地出去转悠。紫云观素来以求姻缘出名，观中有一颗粗壮的榕树，上面满满地挂着红绸缎，其中写地都是女儿家的小心思。
　　“母亲，大哥二哥的婚事都还没着落，您这么紧着我的婚事作甚？”一个娇憨的女儿家无奈地晃着贵妇的手臂，撒娇道。
　　“好好求你的姻缘，你大哥二哥的婚事，我自然会写了求佛祖菩萨保佑。”贵妇那手指点点女孩家的额头，宠溺地说。
　　“您就诓我吧，大哥二哥的婚事您管不了，便就盯着我一个人。”少女一脸委屈。
　　“快写。”贵妇人懒得与女儿多分辨嘱咐道。心里叹气，长子喜欢的那姑娘，她也喜欢，只是那身份，永远无法与他成婚，他却铁了心除了那姑娘谁都不要，二十岁的好男儿，后宅至今还空着。次子每每和他聊起婚事，就头痛脑热，她何尝不知道次子是装的，却又拿他没办法。
　　“那就是周夫人和周小姐。”满慧指着远处亲密打闹的一对母女说，然后又塞给明悟两根红绸，说是周夫人刚刚多要了两根，就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她了，让她送去。
　　“夫人，这是您要的红绸。”明悟柔言将两根红绸拿过去，她已经猜到估计是周夫人替两个儿子求的。
　　“有劳这位小师，呃，姑娘。”周夫人看了眼明悟的长发，及时打断了自己脱口而出的“小师傅”。
　　“你也是这紫云观的小尼姑吗？”周小姐好奇地打量着她。眼前这姑娘瞧着比自己小几岁，但是周身的气质隐隐有了紫云观中其他人的模样，瞧着莫名叫人安心。只是她又留着长发，小姑娘好奇地问道。
　　“遥儿，不得无礼。”
　　“无妨，我寄居于紫云观，求个安身之所罢了，多得观主照拂，也会帮忙做些杂事。”明悟淡然道。她并不觉得未婚又不出家的女子住在紫云观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毕竟明悟是个现代人，又在紫云观长大，于她而言，此处便是她的家。
　　“原来如此。姑娘仔细瞧着，却与这观中的其他人不同。”
　　“有何不同？”
　　“或许是多了些贵气。”周遥想了想说。是的，明悟周身除了一股安宁的气质，还多了些贵气，明明是个小姑娘，却长了一副富贵花的容貌，明明是给她们送东西，举手投足却没有旁人那般小心翼翼。
　　“姑娘说笑了。”明悟笑道。她哪来的什么贵气。明悟从前是个仆从，且两世都是孤儿，从哪里养出一副贵气的气派呢，说完便托词离开了。

　　明悟是在夜里听说周道去西北赈灾的事情。赈灾本就是大事，队伍浩浩荡荡，议论此事的百姓不少。其实周将军回来后，就去赈灾过一次，只是那次似乎效果不好，后来她也听说了西北闹匪患的事情。按理说周将军本该回去主持大局，不料却被安元帝留下了，或者是周家一家都被留下了。没想到去赈灾平乱的不是周家的两个武将，而是那唯一做了文官的周道。明悟是看不懂这帝王家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可惜战乱天灾，苦的永远是底层百姓，而她却无能为力。

　　周道回到西北，先是联系了当地的官府以及父亲留下来的人，才发现当地的情况比他在平京听到的还严重。匪患自然是要解决的，只是这匪患许多都是被饿极了的无辜百姓。父亲之前将贪墨的事情捅了出来，虽然换上了一批干实事的官员，但对当地的情况不熟知，事情紧急，使得许多命令无法实施。再者第二次送来的赈灾粮也没有第一次丰厚，一些被饿急的百姓就上山做了匪盗，专门打劫路过的商人。更有甚者，一不做二不休，竟还干起了强抢民女的事情。
　　“周大人觉得眼下如何是好？”
　　“这些作乱之人，也不是人人都彻底选择作恶。眼下，先把之前受害的商户安抚好，再安排一些人去护送商队。”父亲刚刚打完胜仗，同人家签了有利于景朝的商贸往来，这可不能有影响，否则边塞的百姓又要吃苦了。
　　“看来要想想办法，对那些只是讨口饭吃的山匪一个合理的处置。”周道蹙眉说。
　　“百姓一开始可能只是想抢口饭吃，毕竟命都要没了，他们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现在这些匪盗一些却是只想要做那些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情，一些不愿意做的，也已经没拉下水，官府便是说不会追究他们，怕他们也是不信的，更何况，若真是不处置，只怕那些商人也是不愿意的。”陆钦说。
　　“此事，颇为麻烦，说到底也是朝廷惹出来的祸事。”
　　如今，以霸县为中心的十个县多出了二十三个匪患团体。这些团体有大有小，平时抢劫的时候倒是会有敌对，但是对上官府的时候却是空前一致，互相传递消息，叫那些新上任的官员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的长处在于他们对这边地形熟悉，又十分团结，有着自己通消息的方式。”高浩源说。
　　“西北的地形我倒是熟悉，只是他们内部团结，得想个办法打入内部。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周道说。
　　“擒贼先擒王，把最大的山寨掀了，余下的人自然会乱，他们乱了，官府才能介入。”陆钦说。
　　“最大的山寨就在霸县附近的寒山上，名曰霸虎寨，当家的是为屠户，二当家的是原先霸县一个读书人，此人有些谋略，下官每次率众剿匪，他们都早已人去楼空，很是狡猾。”霸县如今的县长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他好不容易做上现在的位置，想为百姓做点事情，现在却只觉得自己无能。
　　“如此，要先想个办法进霸虎寨，得了信任，再与官府里应外合才好。”高浩源接话。
　　几个人又合计了一会，想着既然要取得信任，定是要个看起来又用的，首先让人家愿意用他，再让人家放心他。

　　三日后。
　　“站住，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一个健壮少年拿着一把大刀，嘴上叼着根草，一脸无赖。
　　“放肆，这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货物。”一个小厮一般的人说。
　　“你可知我是谁，霸虎寨大当家的亲兄弟，今儿个出来随便探探，一会我霸虎寨的人来了，这留下的可不只你的钱和货，还要你的人和命。”说着又挑了挑眉，看向小厮身后的马车。
　　“无妨，阿源，也不值多少钱，将货物给他，我们走。”马车中传来一个偏细的声音。
　　只见一行人听完霸虎寨的名号，当真将货物都卸下来，准备离开。

　　“啧啧，听闻有人打着我们霸虎寨的旗号抢东西，让我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声落，山上下来了一群身形各异的大汉，手中持着锃亮的武器，一脸不善。
　　于是，那群人仗着人多，就和商队的护卫打了起来，又看到护卫似乎因为人少而处于下风，找机会都跑掉了。倒是那小厮想跑没跑掉，被一开始称自己是霸虎寨大当家亲兄弟的人给逮了回来。
　　“哟，您就是虎哥吧，早就听闻虎哥威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威武雄壮，只叫人看了就觉得如日光辉。”霸虎是个粗人，手底下跟着他的大多也是粗人，哪里听过这般舒心的吹捧，倒是对眼前的小子和颜悦色了不少。
　　“就是你小子，装作我兄弟。”
　　“怎么是装呢，虎哥，这是小的美好的愿望啊，小的从小是个孤儿，听闻了您勇猛的事迹，想着要是有这么个亲兄弟就好了。今日，见了您，却觉得小的哪里配啊！”
　　他一说完，却见那小厮似乎害怕地一抖。而马车中女子装扮的人也是打了个哆嗦。

　　这位拍马屁拍地十分顺溜的人易容的周道，那小厮正是高浩源，至于马车中的人。
　　那日，几个人合计了一出戏，想着要让霸虎寨的人放松警惕，先将人主动带回霸虎寨。有个女子定是最容易让人放下心来的方式，只是几个大老爷们又不可能真的寻个姑娘让人家以身犯险，几番纠结之下，就见周道和高浩源将目光投向了正为此事发愁的陆钦。
　　陆钦：？
　　陆钦也没想到自己一心做个好官，却有一天为了这个愿望，被人强行套了一身女子衣裙，更荒唐的是还被人摁着脸扎了两个耳洞。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出戏。
　　这出戏若是放在他们眼中自然漏洞百出，但是看戏的人那都是平时没什么心眼，当山匪也是靠蛮力的曾经的百姓，至于那位被称作军事的二当家，那就等上山了再说吧。反正平时霸虎带人抢东西的时候这位二当家可从不参与，就算心中有怀疑，他们也已经上山了。
　　至于高浩源本来也是让他跑的，毕竟人少到时候出事逃跑起来也好办事，可惜周道当时看见霸虎似乎发现高浩源要跑，为了防止高大人真的被人伤了，周道只好自己出手把这位有前途的高大人，在对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中将他捉了回来，还十分得意洋洋地看向霸虎，一脸狗腿的邀功模样。
　　于是，三位户部的大人就这样跟着一群山匪怀着各种心思一起到了霸虎寨的新窝。
　　一路上陆钦只觉得自己是脑子坏掉了才答应装作女子来演这出戏，就那些男人在他身上流连忘返的样子，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他就不该相信周道说的一定保他平安，他刚刚可是听见高浩源就是他亲手捉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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