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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2】
从小到大,武兆貆从父亲那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和你大哥多学着些,知道吗?”每当此时他总是垂首应是,实际上他心里却明明白白地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永远及不上兄长,他,此生已注定被笼罩在兄长的光芒之下。
他知道父亲的偏心,也习惯了被忽视,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嫉恨的,嫉妒兄长的优秀,怨恨父亲的不公……却偏偏做不到。
过于优秀的人,大都是气势凌人,锋芒尽显吧,为什么那人仍可以如此温和,眼中从不曾有过轻视、不屑、高傲、狂放不羁等等一切优秀的人所常有的神情,面对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弟弟,也是始终如一的宽厚宠爱。
“貆儿的字写得真好,这幅裱起来送给大哥挂到房里。”
“貆儿,你这招使得极妙,如若再拿捏好分寸就更厉害。”
“貆儿的剑法越来越精妙了,恐怕过几年大哥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貆儿,这些花都是你亲手种得吗?好厉害!”
“貆儿……”
诸如此类,无论是平日的琐碎小事,还是演武场上兄弟对练,相对于父亲的严苛,他总是微笑着鼓励他,赞扬他,真挚的声音里听不到半点虚假,那样的笑容和声音就好像香醇的美酒,滋润着他孤寂的心灵。
渐渐地,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句话语一个眼神,都让他忍不住追随,留恋,他心甘情愿地被父亲骂“永远赶不上你大哥”,心甘情愿躲在兄长带来的暗影下,感受他温和的回护。
曾几何时,兄长已成为他生命里最灿烂的一抹阳光。
那一年有仇家寻上门来,仗着人多竟侵入后宅,他们父子三人从睡梦中惊醒,带领庄丁和对方展开厮杀。来人渐渐不敌,且战且退,他一时心急追得紧了些,冷不防对方回手,一把暗器晶亮如漫天星斗,眨眼间便迫到了近前。就在他避无可避之时,耳边只听一声暴喝,竹杖翻飞带起劲风扑面,随着扑扑几声轻响,那些亮晶晶的暗器已被扫落、弹开,却仍有一枚铁菱遗漏,直向他眉心飞来!
他愣住,竟忘了躲。忽然只觉面前人影一晃,自己已被人牢牢护在怀里,漆亮的眸子直直看着他,“貆儿,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目光落到他肩上,尖锐的铁菱刺入大半,殷红的血瞬间濡湿了衣服,还在不断地慢慢扩大,那一刻他的心比自己中了暗器还要疼上千百倍。
周遭的纷乱他好像都听不见、也看不到了,夜风习习,天上璀璨的星斗似都溶入那人闪烁的眼眸中,修长有力的双臂紧紧圈住自己,一阵阵强烈的心跳从紧贴在身前的那个胸膛里传递过来,让人无比安心。那一刻,他只希望这辈子都能如此这般被他庇佑在怀中!
既然他注定了灿若骄阳,那么他宁愿是他温暖的光芒下被抚慰的一株草,就这样默默地仰视着。
那一刻,才十四岁的武兆貆并不清楚这些想法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知道这感觉是什么,那该有多好!
可他还是知道了,知道自己不仅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亲哥哥!这样一份禁忌的情感就像山一样压在了他的心上,让他再也喘不过气来。
三年前,十八岁的武细花手上拎着自己独创的兵刃——细花锄,站在他面前,笑盈盈说道:“貆儿,要不要和大哥一起去江湖上闯荡一番?”
迎上那双一如既往带着宠爱和热情的双眸,他心内只觉得慌乱不堪,忙不迭摇头拒绝,“不……大哥,我还是……留在山庄里照顾爹。”
其实他多么想答应他!两人一起纵横江湖,执剑天涯,是何等美事!可是……他不能!自从发现了自己不堪的心思,他下意识地躲避着,再不敢和兄长独处哪怕超过半盏茶的时间,生怕脸上表情会流露出什么,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极度渴望着来自对方的接触,即便是随意的拍拍肩膀,拂开他脸上的发丝这类在旁人看来再自然不过的举动,都能让他幸福得全身颤抖。
矛盾的心理和压抑的情感时时都在折磨着他,他几乎忍到崩溃。
或许只有分开,才是最好的。
他离开的三年里,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且从不曾向任何人打听过他的消息。
之前的逃避和随后的冷漠,让“武氏兄弟不合”的传言渐渐响起,他淡然以对,从不反驳,只有在父亲偶尔想起、问起的时候,才敷衍两句。看到父亲无奈地摇头,他在心里说道:爹,貆儿宁愿你相信我是嫉恨大哥的,若您老人家知道我对大哥藏有一份如此不堪的、罔顾人伦的情感,就算没有被气得吐血而亡,我又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压抑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情感的唯一宣泄就是山庄后园子里的那些花。不知什么时候他迷上了种花,是因为他的名字吗?他走后,他在园子里只种一种花,就是他最喜欢的鹫尾菊。曾经,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记得那会儿他们并肩躺在草坡上,他默默听着他在身边念叨:“爹说只有姑娘家才喜欢花花草草,唉……其实房间里摆一只花瓶,插满鲜花,感觉不是很好吗,貆儿,大哥最喜欢的花是鹫尾菊,你呢?”
后来,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摆了一只花瓶,插满金灿灿的鹫尾菊。
现在这个秘密已经有人分享了,对方是他的朋友和——未婚妻子。
武兆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颗心已从往事跌落回现实中,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房里,杏黄色的窗纱在暗夜里随风轻舞,带来阵阵深秋的凉意。
那天亲耳听到他在父亲面前提起婚事,当时他如坠冰窖,好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心也如同被掏空、撕裂一般,痛不可当,却只能强忍着,生怕被人看穿。却不料他的失魂落魄还是落入了某人眼中,且被曲解为另外一层意思。
谭微雨,大名鼎鼎的微雨楼主,竟然会在深夜破窗而入,只为提醒他不要打他妹妹的主意,其实这些天来他的目光围绕着谭映雪,是因为不敢落在那人身上,而且他还想看看,究竟怎样的女人能俘获了那人的心,而这个女人何其幸哉!
谭微雨一定还不曾喜欢上什么人,否则又怎会分不清他眼中所蕴含的明明不是倾慕,而是——嫉妒!
罢了,其实他根本连嫉妒的权利也没有,他只是他的弟弟,一个在众人眼中永远也及不上兄长、嫉恨着兄长的弟弟,或许以后还会加上一条,他这个做兄弟的竟然被美色所惑,恬不知耻地喜欢上了自己的大嫂……哈哈,多么滑稽!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就绝不会有人发现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暗夜无边,更漏悠长,包裹着不为人知的心事,一点点沉淀,再沉淀,如果此生注定寂寥,就让他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痛直到终老,只为一份禁忌的情感。
订亲喜宴之后,谭氏兄妹在山庄又住了几天,便提出告辞,打算返回江城。武细花则准备动身去湖州,代替父亲参加某帮派掌门继任大典。自从高台山庄又有了“细花台”之称后,武丰碑便开始逐步将江湖上的一些事情交给武细花。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武丰碑在为退隐做准备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武林第一世家的当家人恐怕就会是那个脸上总挂着微笑的弱冠少年了。
原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他会默默地看着他成亲、生子,继承武氏家业,父亲不就常说,“能有细花这样一个儿子,将来我在地下也无愧于武家的祖宗先辈了。”
偏偏天不遂人愿,倒应了“好事多磨”这句话。
仰元三年春,武丰碑和老友外出游玩,高台山庄只余武兆貆留守,某日,谭微雨再次不请自来,不过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小武,可有你大哥的消息?这几个月里他回家了么?”谭微雨眉头紧锁,上来就问道。
武兆貆被问得莫名其妙,却也耐着性子表示,兄长自上次离去之后,并未回来,“谭楼主,当初大哥不是和你约好,湖州事情一了便去江城找你们么?怎的现在你却来山庄打听大哥的消息?”武兆貆反问。
其实谭微雨也知道来山庄问也是白问,若武细花回来,他又怎会不知?轻哼一声,他背负双手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显见心内十分焦急,“细花到了湖州之后,开始还有信传回,说不日即归,哪料到后来竟没了消息,人也不见回来。我初时以为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倒也没太在意。可现在过去了快半年,依然信不见一封,人不见踪影!我派人去寻,只打听到他最后露面是在湖州六安山的正惠寺,然后就再没了下文!雪儿每日里愁眉不展,逼着我四处打探,生怕细花有什么意外……唉……”
“以大哥的身手,应该不会有意外发生……”听了谭微雨一席话,武兆貆嘴上如是说,心里也有些忐忑。
“话是没错,但江湖险恶又岂能以常理论之,况且细花天性善良,对人一向疏于防范,所以我才怕……”其实谭微雨还有一层担心没有说出来,彼时微雨楼在江湖中已树下颇多劲敌,武细花与谭微雨的交情尽人皆知,因此若有人趁着武细花落单而对他出手,也并非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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