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义妹柔弱不能自理

作者:澄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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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平凉河紧邻晋水,常年风雪不止。
      即使盛夏时节,河面仍有未融化的冰层。
      她带着徐婆婆重新回到药庐,她在外的这几年,药庐仿佛破败了些,又仿佛一直是这样。
      每日清晨她出门采药,徐婆婆会驻着拐杖把她送到药庐门口,然后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门前等她回来。
      天气晴好的时候,她会带徐婆婆去附近的集市卖药材,换来的钱财再去买生活必需品。
      边境之地消息闭塞,生活也在平稳中一日日的过去。
      入夏之后,药庐前偶尔会找来一两个求药的随军医士,他们在庭院里找药材的空档,会和慎玉聊上一两句。
      从他们的口中,她发现在她离开金都的小半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公衍仪携兵围城,小叔虞王伏诛,樊兀祝投柱自尽。
      都已经成了过去。
      医士扎着口袋,手上动作不停,“……金都城仿佛天塌地陷了一遭,可是不过半年,就又同从前一样歌舞升平起来,上次出讨魏国的大军走在半道上,因着小叔虞王谋逆的事情回城勤王救驾,这次三军将士重整军威再伐魏国,领兵的还是半年前那位公衍将军,这兜兜转转的,竟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即使入夏,平凉河的寒冷也不曾稍减,冰凉的河水流入晋水,成了河面上漂浮着的尸首。
      战争伊始,大量山民和附近城镇的百姓被迁移,慎玉搀扶徐婆婆随着人群前往永安城,沿路遇见很多负伤的军士。
      骑着战马的将军在人群中召集懂得医术的医者照拂前往洛城的伤患。
      她把徐婆婆托付给相熟的山民,约定好半个月后在永安城相见。
      老人家道:“他们毕竟是将士,沿路如此凶险,你又是个姑娘,若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慎玉垂了垂眸,“若是半个月后我没有回来,麻烦姑姑写封信到金都,请我叔叔接走徐婆婆,有劳了。”
      这批伤患的队伍有人进来,有人治愈离开。
      她在这些人里遇见了折了胳膊的钱三。
      钱三望见她时眼中的诧异不比她少,他闪躲了两下,而后蓦的抬起头,手绕着脸画了个圈,问道:“姑娘的面纱呢?”
      她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脸,似乎在离开金都之后,已经很久没再戴过了。
      她想了想,神色平淡的反问钱三:“那位小渔姑娘呢?”
      钱三顿时哑口无言。
      前往洛城的路上,擅长吟唱的伤者不时在夜间唱着家乡小调,钱三坐在篝火前,从怀里摸出短笛,和着歌者吹奏曲调。
      那轮圆月高悬于空中,月照之下是各有离思的远行人。
      慎玉给医士打下手,为新来的伤兵正骨,从军帐中走出来,月光正盛,钱三朝她招手:“褚师姑娘。”
      她也坐到篝火前面,钱三把烤好的地瓜递给她。
      “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他顿了一下,大约是以为看在那满院子嫁妆的份上,慎玉早已经在金都觅得如意郎君嫁人了,然而这次重逢,她梳的仍旧是未婚女子的发式,于是钱三兴冲冲的道,“既然姑娘没有嫁给别人,何不与少将军重归于好?”
      慎玉摇摇头,那张脸容色平静。
      夜间清冷的风氤氲草木的气息,凉凉的拂过颈侧,她反复滚动手里的地瓜取暖。
      篝火之下,钱三望见她的手心有一道疤痕,当年大约伤的很深。
      他喋喋不休的做起说客:“传闻姑娘蒙起面纱是破了相的缘故,可见传闻是虚的,眼见的才是真的,姑娘莫不是听了什么人的胡话,以为少将军是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姑娘不晓得,自我随在少将军身边这半年以来,亲眼看见他越来越寡言,整个人冷淡的像块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寻花问柳呢。”
      她在心里替钱三的话做了个总结。
      应该不止钱三,还有很多在这场过往中望了一眼的旁观者,他们大约都觉得是她不识抬举,辜负了公衍殊之的一片真心。
      好在她离开金都,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这些传闻已经伤害不到她了。
      -
      钱三的伤势不重,短暂的医治过后告别了他们这支伤患队伍,和另一批痊愈的兵士前往晋水。
      而新招募来的医士也顶替了慎玉的职务,慎玉辞别这些伤患,前往永安城去找徐婆婆。
      钱三放心不下,一路护送慎玉到了永安城下,他临行前仍不忘调侃,“不瞒姑娘,当时我看着那满院子的嫁妆,心中便在想,少将军可真傻,平白做了个冤大头,居然陪上这些叫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那女子也当真是个寡恩薄幸的,竟也能无动于衷。”
      他握着缰绳,拱手道:“但是和褚师姑娘这一道过来,沿途看姑娘不顾艰险救治伤患,我才明白,姑娘实乃情深义重之人,是钱三浅薄了。”
      慎玉朝他回礼:“就此别过,还请珍重。”
      钱三策马而去,永安城在他身后越来越小,城郭下那个姑娘抱着行囊转身进了城。
      后来每当他回忆起那天,就要后悔一次。
      他当时应该不顾一切,把慎玉抢到少将军身边,那么后来永安城乞降时,那满城百姓至少有一个可以幸免于难。
      晋水之战,魏军出其不意行进永安城,守城将军赵寿携兵士跪降,长兴侯下令坑杀降兵于永安南郊,满城百姓亦遭屠戮,无一幸免。
      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把永安烧成了一片焦土。
      直到慎玉死前,公衍殊之未能再见她一面。
      -
      梦境乍然结束。
      伊人在紧促的呼吸中睁开眼睛。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尖的血迹还没有干透。
      从入梦到梦醒,也就是一瞬息而已。
      在她对面站着的公衍殊之相继清醒过来。
      她完全来不及和少将军交流入梦体验,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似乎察觉到书房内有人,那人顿了片刻,轻轻把门推开。
      伊人眼疾手快的扑进公衍殊之的怀里,假装挣扎了两下,话音缠绵:“少将军,你……你放开我。”
      公衍殊之反应很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那道身影立在门外。
      骤然有光进入视野,晃了她的眼睛,她越过公衍殊之的肩头含泪望过去,一瞥之下,望见了箫宴。
      今天是他和桓姒第一个孩子的满月宴,但他看上去并不十分开心,反而有些憔悴,她都不晓得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箫宴的这些憔悴是从哪儿来的。
      那人起初怔了一下,而后站在原地自顾自的摇了下头,再望过来的目光便冷清了许多。
      他走到公衍殊之身旁,探手去拦少将军,大约他也晓得不少褚师慎玉和公衍殊之的纠葛,仿佛很是同情的开口道:“少将军,何必自苦。”
      公衍殊之眼角泛有微红,仿佛才从巨大的悲伤中抽身,她感觉到这人揽在她腰身上的那只手正在隐隐发抖。
      她小声提醒道:“少将军?”
      公衍殊之垂了垂下巴,再抬头时目光已经清明,他撤回手,侧首望了一眼密室入口,极淡然的收回视线,而后朝箫宴拱手道:“告辞。”
      俨然一幅不想在人前和心上人拉拉扯扯的矜傲模样。
      他施施然的走远了,伊人也跟着迈出房门。
      箫宴蓦的唤了一句:“姑娘请留步。”
      她佯装淡定的转过身。
      箫宴捡起地上的发簪,那上面还有些许血迹。
      她觉得箫宴应该是没看见。
      那支发簪递到了她的手边。
      伊人道着谢把发簪接过来,但箫宴握着簪子并没有松手。
      他的声音清冷至极,带着探究的意味,“你不是褚师慎玉。”
      褚师慎玉为桓姒诊脉时,他应该看见了慎玉手心的疤痕,方才她接过发簪,并没有同样的疤痕。
      他说话间探手解下了她蒙着的面纱,“你是谁?为什么扮成褚师慎玉的模样?”
      面纱落在地上,随风卷了一下。
      伊人俯身去捡面纱,她听见箫宴的声音隐约有了些许波动。
      他重复道:“你是谁。”
      按照沛国情报司的说法,昌陵君两年前死在异国他乡,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宋卿晗了。
      她现在是乔拂晓。
      她抬眸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轻浮之态,执礼道:“小女名唤乔拂晓。”
      过了片刻,那只紧握着发簪的手终于松开。
      “走吧。”
      伊人将面纱重新戴好,向箫宴告辞,转身走出书房。
      但有所求,必受其苦。求之不得,何必自苦。
      这是小时候在沛国皇宫,宣太后请僧人布道,大和尚说的佛偈,她记得箫宴对此深以为然,每逢不顺心的时候就拿出来念两遍。
      她回首看了一眼书房,箫宴仍旧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眉间的愁绪压的他整个人更显憔悴。
      他在看自己的手。
      当年把她推倒在地的那双手。
      他到底没能把宋卿禾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只是死了一个昌陵君罢了。
      可是箫宴,求仁得仁,你又自苦什么?
      -
      她估摸着公衍殊之既然比她早出书房,可能也就比她早一步离开太师府,她索性就在太师府溜达了一会儿,但没想到,傍晚出府门时,将军府的马车仍候在原地。
      她撩开车帘,不晓得少将军等了多久。
      他倒没有忘记是带了她一块赴宴的。
      不过也有可能他离开书房以后去找过什么人,兜兜转转的没找到,所以只是比她早上马车一两步也说不定。
      马蹄声渐次响起,她倚着车壁假寐,公衍殊之则是一直望着车帘外的街景。
      城南市集繁盛,隐约可以听见杂耍的艺人和摊位前叫嚷着买糖吃的小孩。
      行路未过半,马车停在一处茶馆前,公衍殊之下了马车,她听见动静睁开眼,也一同从马车上跟了下来。
      茶馆的招牌上写着“周记”,店铺里来饮茶的客人熙熙攘攘,她注意到在茶馆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就是几天前在将军府里闹事的婆子。
      这次入梦,她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徐幼真。
      公衍殊之在二楼找了个空位坐下,长剑解下放在桌旁,伊人也跟着坐到他对面。
      小二过来招呼,殷切道:“公子又来了,这次喝点什么?我们店里有新上的大红袍,公子尝尝看?”
      公衍殊之应道:“好。”
      二楼视野开阔,掀开竹帘,便能瞧见外间街市的车水马龙。
      这会儿茶馆外聚拢了不少人蹲在门前听书,说书人坐在招幌下,手边搁着的不是醒木,而是把纸扇。
      说书的正说到“白圭之玷”。
      公衍殊之似乎也被这人的说话声吸引,探手撩开竹帘,视线望向茶馆外。
      “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不玷,不可为也。”说书的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白玉上有污点,尚且可以打磨掉,但说错了话,可是收不回来的。”
      余下的故事,就有了很明显的指向,故事里那两位主人公,除了名字和慎玉还有少将军不一样,其他的几乎如出一辙。
      听书的那些人大约也听出了这其中的渊源,不时有人交头接耳,露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表情。
      公衍殊之坐在那里,单手覆在茶案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桌面,过了会儿把帘子放下,探袖拿出银锭,掷在桌上,与送茶过来的小二道:“不必找了。”
      小二收了茶钱,连连道着:“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从茶馆离开上马车,她听见公衍殊之沉声和跟车的随从道:“说书的那个,找人教教他怎么说话。”
      随从连忙应下了。
      马车没有驶走,可以听见外间砸摊子的声音,那个说书的被几个身着劲装的府兵拉到墙角狠狠打了一顿。
      车帘放下,遮蔽了将沉未沉的日光。
      她若有所感的抬起头,正对上公衍殊之冷漠的视线。
      他处置了说书的,现在该是思索应当如何处置她了。
      “关于箫娉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公衍殊之的手搭在长剑上,似乎有一句答错,他就会痛下杀手。
      毕竟他只答应了不杀箫娉,并没有说过会放过她。
      伊人惴惴不安的做了个假设,如果她此时说一点都不知道,公衍殊之大约一个字都不会信。
      她试探着回道:“我知道,一些。”
      “说说看。”
      “沛国九公主在将军府听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大将军想杀人灭口,但箫娉在贴身侍婢的掩护下逃了出去,于是大将军便对外称九公主失踪下落不明,借机满城搜捕。”
      伊人顿了顿,“桓太师自是不免从中察出端倪,他比大将军早一步找到箫娉,但大约是所受到的惊惧太过,箫娉已经成了疯子,桓太师没能从她口中问到有用的消息,尽管如此,太师仍把她藏匿起来,当做一个把柄握在手中留待后用,直到后来箫宴来越国做质子,太师之女对质子倾心不已,桓太师便用九公主要挟箫宴对他言听计从。”
      这些是入梦之前她知道的所有情报。
      但经历了那场南柯梦,之前她的一些揣测渐渐出现了轮廓,她现在可以猜出箫娉听到的究竟是什么了
      她不觉中望向公衍殊之手中的长剑,神色平静的道:“少将军明知道小叔虞王曾偷偷返回金都,甚至知道绥眠和樊兀祝有所往来,少将军却对其格外宽容,我想,除了看在褚师姑娘的份上,真正的缘由大约只有少将军自己清楚。”
      一件事情发生后,如果浮在水上的是众人所见所闻的果,那沉于水下的才是不可或缺的因。
      这时若有人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捋一遍,假如在其中发现一些过于凑巧的事情,那么这些巧合大约就不是巧合了,而是有意为之的结果。
      日光渐渐暗淡下去,在周遭的嘈杂中能听见不远处骊水阁的歌舞声。
      那天得知慎玉和叔虞王府的过往时,公衍殊之在骊水阁大醉一场,不知心中想的是什么。
      是不是在想,等了很多年的东风,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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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不玷,不可为也。
    ——《诗经·大雅·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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