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义妹柔弱不能自理

作者:澄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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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出城时还热闹繁盛的街市,眼下已是满目疮痍。
      贼寇趁着战乱烧杀抢夺,一路走来,沿街商铺十室九空,处处可见人们拖家带口逃向城门的方向。
      最近一段时间,徐婆婆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很多,渐渐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她喜欢坐在茶馆里,听往来客商讲那些天南地北的故事,常常一待就是一天,好在茶馆的掌柜周新和慎玉的叔叔褚师少堂是旧相识,所以即使徐婆婆占了位子,人家不仅没有怪罪,还愿意代为照看。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火,搅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轨迹,她在茶馆没能找到徐婆婆的踪迹,沿街挨门挨户的望过去,最后终于在河堤旁看见瑟瑟发抖的徐婆婆。
      婆婆的手跌破了,藏在袖子里,起身时神情呆滞,俨然是被吓着了。
      她搀扶着徐婆婆先回叔叔家把伤口简单处理下,准备趁着天色还没有黑透,跟上大队伍出城避难。
      她以为就像那位逃难的夫人所说那样,叔叔一家大约已经出城了,这里只留一间空屋子,或者留了封信什么的。
      但显然不是。
      她远远看见几十个腰挎长刀的兵士,堵在街市口,不时搜查过往的行人。
      叔叔一家被押着跪在那里,刀锋抵在他们的脖子上,而婶婶和堂妹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几欲昏倒。
      慎玉惊愕中怔在原地,徐婆婆望见这场景,更是直接发病,“啊”的一声大叫。
      她的叫声吸引住兵士的注意,那些人遥遥望见慎玉,二话不说抽刀冲了过来。
      “不许动。”为首的人魁梧壮硕,刀尖抵在慎玉和徐婆婆身前,将她们二人上下打量了遍,回首朝身后的兵士道,“没错了,就是她们俩,绑起来。”
      慎玉强自镇定的问出口:“你是谁,我们犯了什么事,为什么抓我们?”
      “我乃樊将军帐下师齐,奉将军命捉拿尔等,如有反抗就地杀之。”师齐朝身后挥了挥手,“动手。”
      她们连同叔叔一家被押往一处陌生的宅院,兵士日夜守在门外不准他们外出。
      房间内阴冷潮湿,虽然燃了火盆,仍有止不住的寒气从后背袭来。
      婶婶被惊吓出病,发了几日热,即使在睡梦中仍止不住的说梦话。徐婆婆则是缩在阴暗的角落,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出声。
      叔叔和堂妹在火盆前取暖。
      他们战战兢兢,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每一天,而每一个日出日落就像一年那么漫长。
      下命抓他们来这里的樊将军始终不见踪影。
      时间过去大半个月,看守他们的兵士走进房间,先是将徐婆婆拉出门,慎玉和叔叔起身去阻拦,兵士不予理会,直接把他们搡开。
      又过了七天,腰挎长刀的兵士推开门,把慎玉提了出去。
      经游廊过院门,一路上阳光盛烈,积雪早已消融,只是呼吸间仍有刺骨的寒意穿透肺腑。
      到了东苑,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处,刺目的光线晃得人快要睁不开眼,慎玉抬手挡了下光,强烈的晕目感过后,在庭院正中央看见一位故人。
      小叔虞王,绥眠。
      他在院中闲适踱步,不时仰头看向天色,目光落下,面上多了些笑意,朝押着慎玉过来的兵士抬了抬手,那两人便退至一旁,立到了院门后面。
      上次分别好像也是这个时节,绥眠来京中吊唁她的亡父。
      现在回想起来,大约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和樊兀祝有所往来,这次陛下派兵伐魏,大半兵力都在北境,这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绥眠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他们在石桌旁坐下,空气中的冷凝不曾稍减,慎玉垂着头,指尖冷的发颤。
      绥眠静坐半晌,茶水终于沸腾,他给慎玉沏了杯茶,推到她的手边,轻缓道着:“七日前,绥颂死了。”
      在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意后面,是一个王朝的颠覆,慎玉在纷乱的思绪中想到,七日前,也是徐婆婆被提走的日子。
      她诧异间抬起头,“徐婆婆在哪儿?”
      绥眠淡淡开口,“放心,她还活着。”
      那杯茶在湿冷的空气中袅袅升着热气,而后渐渐冷了下来。
      绥眠曾经想过,在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应该跟谁分享自己的喜悦。
      他用弓弦亲手把绥颂勒死,他只带了徐幼真过去。
      可是徐幼真疯了。
      他曾经想过在复仇后纳慎玉为自己的侧妃。
      可是慎玉破了相。
      世间事就是这么造化弄人。
      阳光依旧盛烈,绥眠顾自饮尽手里那盏茶,起身与慎玉道:“随我来。”
      院内卧室的门敞着,摆在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向里间去,便看见药碗砸碎在地上的痕迹,未干的水渍昭示着这一切不过才发生没多久。
      那榻上的帘帐掩着,卧着的依稀是位受了重伤的年轻公子。
      绥眠站在榻前,将帐子拉开,目光冷淡的道着:“少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觉得你应当不是一个蠢人才对。”
      公衍殊之面容苍白至极,他阖着眼睛,对于绥眠的话语置若罔闻,卧在榻上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
      绥眠冷笑了声,将帘子放下,示意慎玉到外间说话。
      隔着一扇门,绥眠在原地踱步,徐徐道着:“五日前公衍父子带兵冲进皇宫,带走了皇后和太子,他们逃出都城后,公衍殊之携亲兵半道折返,他们几人乔装回城南,被樊兀祝活捉,随后便关押在这里。”
      “他被刀剑所伤,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忧,我派医官给公衍殊之医治,他不仅不肯就医,连茶饭也不肯用。”绥眠的目光望了过来,“慎玉,你和他曾有婚约,恐怕只有你的话他肯听一听,你可愿帮我这个忙。”
      她不晓得绥眠为什么会觉得她说的话公衍殊之就能听进去。
      她摇了下头,“少将军他……”
      绥眠抬了下手,将她的推辞打断,“公衍殊之手握兵权,又是公衍大将军独子,他对我之后的谋划颇有裨益,其实我并非没有其他法子让他松口,那天城南放松戒备,樊兀祝只在褚师少堂的家里设了陷阱,他乔装回城偏往陷阱里钻,今日我原打算告诉他,若再执迷不悟,我便拿褚师少堂一家开刀。”
      他嘲弄般叹了口气,“但是慎玉,念着你我往日的情分,我又怎么忍心伤害你的家人,你若帮我这个忙,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尽可以说出来,我皆可应下。”
      -
      微凉的布巾覆在公衍殊之的额头上,他在浑噩中甩开那人的手,气力虚浮的斥道:“滚。”
      来人慌乱中退到一旁,“少,少将军。”
      公衍殊之好半晌想起她是谁,“你是慎玉的堂妹,褚师明月?”
      明月眸中含泪,颤抖着跪了下来,将熬好的汤药高举过顶,哽咽着道:“还请少将军用药。”
      这几天送进来的药碗,无一不被他砸碎在地上。
      他病恹恹倚在床上,想到褚师明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继而想到若继续把药碗掀翻,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汤药绽出阵阵涟漪。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好半晌把药接过手,一饮而尽。
      公衍殊之话音浅淡:“你可以走了。”
      饮药后他感到眼睛一阵刺痛,起初不以为意,到了第二天他再睁开眼,所看到的东西都仿佛蒙上一层白纱,不是特别模糊,但也不是特别清楚。
      他摸寻着起身,虽然成功绕开了桌椅板凳,但并没有避开门槛。
      有人扶住了他。
      他问:“褚师明月?”
      “嗯。”她应了一下,把他扶到桌椅旁坐下,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如果不仔细去听,几乎听不清楚,“少将军,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公衍殊之揉了揉眼角,“昨夜入睡时还好好的,我也不知是为什么。”
      “我……我帮你看看。”
      她说话间蹲到他面前,手在他眼前摆了几下,仿佛在看他的视力还剩下多少。
      公衍殊之很好奇,“你也会医术吗?”
      “会一点。”
      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正准备切脉,不知是不是看见了他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所以顿了片刻。
      公衍殊之空着的那只手把袖子捋了捋,浅浅笑了一下,“抱歉,吓着你了。”
      她摇了下头,但想到他看不清楚,低声说着:“没有。”
      公衍殊之身上的伤口在没有经过处理的情况下反复崩裂,已经出现发炎征兆,如果再拖下去定会有性命之忧,他不饮不食还能挺到现在,简直可以写进医书成为特殊案例了。
      她收回手,打开一起带过来的药箱,把包扎需要用到的东西一一摆出来,转过头,与公衍殊之道:“还请少将军宽衣。”
      公衍殊之闻言在原位安静坐着,唇边已经带了些许笑意,他没有动,眉间舒展,云淡风轻的问:“姑娘出阁了吗?”
      “……”
      “男女授受不亲,恐怕有害姑娘清誉。”
      “此系救人之举,无碍的。”
      他轻声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需要你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公衍殊之摸索着走向床榻,站在榻前自己把帘帐放了下来,朝身后道:“你走吧。”
      曾经在战场上拉住她衣袖,求她相救的那个人,不想再被救了。
      那年在药庐,也曾有过相似的场景。
      公衍殊之当时受的伤很重,尤其是左腿,即使治好了以后也很可能会是个跛子。
      他知道后沉闷的窝在垛草后面,不肯吃饭也不肯吃药,好像要把自己闷死在那里。
      慎玉站在不远处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告诉他即使残疾了仍旧可以同正常人一样生活吗?
      没人可以和当事者一样感同身受。
      晋水畔有处扶余崖,在崖上有种药草也许可以疗愈他的腿疾,但大雪封山,即使是久居在崖下的山民也很少在这时候进山采药。
      慎玉清晨起背着药篓上山,到了傍晚,还是没找到药草的踪迹。
      天色逐渐暗淡,她在山洞里点燃篝火取暖,即将入睡的时分,耳畔听见模糊的脚步声。
      洞里不知道何时进来一只灰熊,正凶神恶煞的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天了,然而一柄长剑刺进了灰熊的背脊,熊身轰然倒地的那一刻,她看见公衍殊之出现在面前。
      他的面容非常苍白,唇角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而干涸起皮,在看见慎玉安然无恙时,眼中却迸发出一丝清明。
      长剑被拔出来,公衍殊之抬袖擦拭剑身,犹豫间问了一句:“你冒险进山采药,是为了我吗?”
      慎玉点点头:“对。”
      “为什么?”
      “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可是医者可以医病却不能医心,若要从疾病的痛苦中抽身,唯自救而已。
      慎玉最终没能在扶余崖上找到药草,但好在后面的医治公衍殊之终于愿意配合,他的腿也很幸运的没有落下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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