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繁华落

　　宇文浣的唇角扯出一个惨淡而自嘲的微笑：“呐，怎么样？这样的感觉好不好啊？皇帝陛下？”
　　夏侯律抿唇不语，一双眼睛平淡无波地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袍子，他突然就觉得自己三年前做的事情真的太绝了，曾经被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小公主已然长大，可是他的小公主开始恨他了呀。宇文丞相，我做的这个决定，真的是错了对不对？你是故意的吧？就是为了让浣儿远离我的身边，远离那深宫高墙？所以你不惜以你全家及丞相府上上下下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回浣儿一生的安逸？宇文丞相啊，你可真绝情。你啊，完全都没有顾及到鸿儿和丞相夫人呢……你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我并不是皇帝。”他轻声说，表情无悲无喜。“起码现在并不是。”
　　宇文浣挑眉，“并不是？你是想说早晚都是你对吧？呵呵，太子殿下你还是同从前一样的自负呢。”可是我已然与从前不同了啊。
　　夏侯律垂下眼帘，并没有张口。
　　她冷哼一声，夏侯律啊，你可知道她从被扣上铁链压进大牢里的时候；从那天晚上带着鸿儿流浪在街上的时候；从那天晚上遇到湛湛的时候，她宇文浣已然就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她要报复，她会报复，即使老天不给她任何机会！她也会从最微小的地方做起！她要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不要说她太狠毒，试问有那个人在看着自己父母的头颅在自己的眼前被残忍地砍掉，而那始作俑者却安逸地冷眼旁观时不会对他恨之入骨！不止她的父母！还有丞相府的人们！厨房的大师傅，侍奉自己的小丫鬟萍儿、兰儿，园丁伯伯……还有好多好多自己都不认得的人，明明他们都是无辜的啊！明明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地活很久的啊！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死掉？
　　她仍然记得那天的正午，太阳很大很热，让人有种身在蒸炉内的错觉。她只是闲来无聊跑出去玩的，那时她才到凝胭楼不长时间，鸿儿去了学堂，她以手代扇拼命地在耳畔扇着想让自己凉快些，然后她就感觉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很慈爱的，很缓慢的……浣儿……浣儿……她忽地转头，泪水却在转身的那一瞬流个不停，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她的爹爹娘亲！她看到他们穿着囚衣，满身伤痕！还有丞相府的上上下下，他们都是无辜的不是么？为什么连他们也要被牵扯进来啊！她睁大了双眼，这、这是骗人的吧？是梦吧？一定是梦……一定是梦！可是心好痛，她挤过一个有一个的人，不、不，只是她眼花了而已，那上面的，才不是自己的爹娘！可是，当她跑到刑场前时，有什么东西飞溅到了她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带着浓浓的腥味——那是血的腥味……她颤抖着伸出手摸了一下脸，红色的液体，真的……是血啊……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到了她的娘亲正缓缓地倒了下去……平时总是温婉地笑着的娘亲……不期然地，她对上了爹爹的眸子，爹爹冲她笑了笑，用口型对她说：“浣儿快走，照顾好自己。”“浣儿，爹和娘爱你，我们，不悔……”然后，爹爹仍然保持着微笑的头颅，被砍了下去，鲜血如泉般喷溅了出来！那一瞬间，她的眼睛里就只剩下了血的鲜红色！
　　“爹……娘……不要……”那时的她颤抖着，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滑下来，颤抖着，她突然听见周围的人议论着：
　　“多亏了太子殿下，不然还要让这些小人逍遥法外。”
　　“唉，宇文丞相外表清正廉洁，原来骨子里竟是这样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是啊是啊……”
　　“……”
　　“太……子殿下……？律……哥哥？”她猛地睁大了双眼，是律哥哥给丞相府上下下了死令？可是，律哥哥怎么会！律哥哥怎么会！律哥哥明明……明明放了她和鸿儿的啊！不，不会是他的！可是，可是啊，那正坐在旁边高台上的人是谁啊……那正坐在高台上安逸地喝着酒观赏着一切的人是谁啊？！律哥哥……律……夏侯律！居然……真的是你！
　　从那个时候，她就决定了，无论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她，宇文浣，都会为爹爹娘亲和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报仇！可是现在她想平平淡淡地，就和湛湛一起，把凝胭楼管理好，这难道有错么？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夏侯律你出现了？
　　“夏侯律你知道么，从前我真的……很喜欢你……”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调平平淡淡。
　　夏侯律的身子微微地颤了一下，他撇过头去，语气微颤：“恩，我知道。那时你每天都会和我说喜欢我的。”
　　“那天之后我就开始恨你，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她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
　　夏侯律有些自嘲地道：“你该恨我的，这是情理之中。也许把我剥皮拆骨都难解你心头之恨。”
　　“是啊，可我啊，现在就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完我这一辈子。仇恨啊什么的全都放下，和湛湛和鸿儿一起生活，很快乐很快乐地生活……”宇文浣的唇角渐渐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带着浓浓的幸福满足的、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笑意。
　　他把头垂得更低，抑制住自己颤抖着想要把她拥入怀中的双手。他多么想告诉她，多么想告诉她他有多爱她，然而现在，好像无事于补了啊不是么？
　　“啊，是么……这样啊……”他随口应道。剑眉蹙起，心，有点痛呢……浣儿啊，也许真的爱你是放手让你幸福，可我真的不想放开你啊……你知道我有多想把你拥进怀里么？可那样做的话，你只会更加厌恶我的吧？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啊……
　　“浣儿？你是在外面和谁在聊天么？可是外面下雨了啊，快回来快回来，这里有没有感冒药，着凉了可就惨了你知不知道？”屋内传来了尹湛湛着急的声音和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尹湛湛醒了。
　　宇文浣淡淡地撇了夏侯律一眼，轻声道：“我想，你该知道怎么做的。”然后换上一脸的温柔对屋内的尹湛湛说：“好啦好啦，我进来就是了，你别出来啦，外面凉，我只是出去透透气而已，瞧你担心的……”
　　夏侯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是拾起了已经湿透的衣服转身离去。
　　雨还在下，除了那把留在雨中的伞，根本就没办法证明此处曾来了一个满身莲香的少年……也没人看见少年转身的那一瞬间和着雨水滑落的泪。
　　浣儿，现在如果你感觉幸福，我想我会选择暂时的离开你的世界；可如果我感觉不幸福，我会把你抢回来，即使倾尽一切，即使你恨我一辈子……所以，请享受现在的幸福吧……待我即位之时，就是我抢你回来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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