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樱

　　在起居室向外眺望，自家的庭院和朽木家的完全不同，虽然都是清雅不奢华，可其中的布局因主人的个性而迥异，家里面注重细节的婉约，而朽木家则力求大气……不回去了呢，莉香的时空感有稍许的错乱。这样祥和的午后，像五年前母亲找她回来的时候。她确信今天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但此刻于等待中渐渐不安。
　　父母亲先后进来坐好，一时之间大家无语，气氛严肃沉闷。
　　“你这孩子，先和我们商量一下不好吗？”父亲正在压抑少见的怒气。
　　“喝杯茶，一家人好好说。”母亲借着添茶的机会，向父亲频频使眼色。
　　父亲在喝了半杯茶，顺了几口气之后，说：“既然回家来，先安顿好再说吧。”
　　莉香如获大赦，赶紧告退。躲进房里，她伪装的平静分崩离析。眼见带回来的巨细，其实没有心情整理，何况心里面像是长了杂乱缠绕的藤蔓，正兀自纠结得难受。
　　应该这样排名，在他心目中，他个人的荣誉比不上护庭十三队重要，护庭十三队比不上露琪亚重要，露琪亚比家族的荣耀略微逊色，家族及不上绯真重要。而她呢，“与我的荣誉相比，她算是什么？”
　　胜负已分，无需再争。五十五年了，她应当解脱。知道会结束，只是不知道是以这种方式。他已经在远方，只有她不停地追，实在太累……
　　“莉香，我能进来吗，给你拿了些茶果？”
　　“啊，母亲，快请进。”
　　“和我想的差不多，”母亲随意浏览她带回的大小包，说：“莉香，什么都有，你几乎是个恋物癖啊。”
　　“哦，母亲居然用这么时髦的词汇形容我……”她躲避母亲直视的目光。
　　母亲莞尔，说：“莉香，过来吧，到妈妈这儿来，像你小时候一样，做回小女孩也没有关系。”
　　“我的小莉香，一直都这么坚强呢，你总能选择自己的路，”低头对着依偎着自己的女儿，她说：“你是这个家里第一个女孩，是我盼望已久的女儿。无以复加地宠你呢，可是你小时候一点也不像个淑女。我想算了吧，就让你自由的长大。有一天你突然变得文静，学习各种贵族小姐的教条不知疲倦。那是在和朽木家订婚之后，是为了白哉吧？可是，姻缘的事……”
　　“我试过，”莉香在母亲的怀中，强忍住泪水，“但是没有用，是我一厢情愿。决定放弃了！爱上一个人没有让我感觉幸福……或许也只是让他感到负担和困惑……”
　　母亲讶异她的直白和不留余地，似乎已没有劝她再度思量的理由。
　　“对不起，我这么自私和任性……”
　　“这个……贵族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家族的事，你暂时不用考虑，之后反正有漫长的谈判。那，女儿，你接下来在家休养？”
　　“我，打算再去旅行，也许去现世一些地方。”
　　“啊，又要孤身上路。不过，旅行确实是最好的散心方式。我不反对，你一直能够照顾自己。”
　　母亲心说，莉香，你又要把自己交给时间吗？
　　在母亲走后，莉香心情总算有好转，开始整理东西。忽然她想起，她遗漏了那个相框。
　　“是在他的书房？”其实，这也无法肯定，“不知会被怎样对待呢？”

　　再度回到曾经的卧房，白哉感到一丝苦涩。似乎就是这间屋子，承载了莉香所有的等待、寂寞和无奈。以前他无法体会，却在此刻被迎面击中。他来回徜徉，想找到点滴讯息。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条超长的白色围巾。白哉拿起来，手里捏着的围巾的一角，有绣着他的名字。
　　这条围巾，莉香每次只是织上一公分，给自己一个理由坚持，给自己一个借口留下。终于，她在那晚，给长长的围巾收了边。围巾的一角，特意绣着他的名字。这是他用不着的东西，他有银白风花纱，是他家族的标志。那晚，这条围巾莉香拿起又放下。忽然觉得它足以代表她的思念和她对他的心意，她要带走只是徒增伤悲。
　　仿佛见过这条围巾，以前当他漫不经心从她身边经过，偶尔瞥见她在努力编织。这是要送给自己的礼物吗？难道只是为了诀别？
　　“莉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岳母大人。”白哉坐得四平八稳，依然面容冷峻。
　　秋原太太听到他的称呼，不知是该感觉欣慰呢，还是应该感觉心烦，“听你这么称呼我……朽木白哉，请问有何贵干？”
　　“莉香……可以请她出来一下？我想和她谈谈。”因为无法参透她的想法，白哉别无他法，只能来找本人。
　　“唉，这可真是为难，”秋原太太忽然叹了口气，“你要是早一天来就好了。”
　　“莉香她——”
　　“她外出旅行，一个人。她的计划和行踪，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我实在没法告诉你，她此刻在哪里。”
　　“一个人旅行？”
　　“是啊，她出阁之前，经常独自旅行。她很能干，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我先告辞了。”白哉无言以对，只好打道回府。
　　和那条围巾一起的，有一个小纸箱，里面全是撕碎的纸片。白哉读了只字片语，发现全是莉香的字迹。于是，纸片被他收起来，每晚在书房，他总要拿出来拼凑一会儿，想要了解到底记录的是什么。
　　从纸张质地来看，这些纸片应该是属于一本的。看到类似日期和天气的片段，大概这些是她的日记吧。纸片相当凌乱，可以算作是人为粉碎。莉香撕碎日记，是因为愤怒、不安、烦乱？还是因为伤心？白哉实在无从知晓。
　　好不容易拼成一句完整的话：“我还在原地等你，你却忘记来过这里。”

　　“我还在原地等你，你却忘记来过这里。”莉香将这句话摘录在自己的日记里。
　　小时候的莉香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抢了小哥哥的玩具，根本不担心会被责骂。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得正起劲，可那只发条兔子却忽然一动不动。她蹲在地上，撅起嘴，两滴泪含在眼眶。
　　“你这是干什么？被欺负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无声来到她身后。
　　“喏，你看！”她并不怕生，站起来，把发条兔子给他看。
　　“本少爷瞧瞧，是卡住了。”他随意摆弄几下，发条兔子就再次活蹦乱跳。
　　莉香拍手，“你太厉害了！我是秋原莉香，谢谢你。”
　　“别客气，我是朽木白哉。”
　　“你是来做客的吗？”
　　“是啊，我和祖父一起来的，说是订婚什么，我不是很明白呢。”
　　“订婚？好奇怪……母亲！”看到母亲来到院子，莉香立刻飞扑过去。
　　“莉香，你们已经认识了吗？这是朽木少爷。”
　　“你说白哉吗？”
　　“莉香，不能这样没礼貌。两周后就要举行订婚仪式的……”可是自己的女儿完全没有淑女风范，“你们两个，以后都要好好地在一起哦。”母亲将他们两人的小手牵在一起。
　　莉香对母亲的话一知半解，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表达些什么，她将发条兔子递给白哉：“那，这个送给你。”
　　白哉倒是没料到她这么大方，顿时对她很有好感：“啊，谢谢。”
　　两周后的订婚仪式如期举行，母亲对于莉香超水准的表现大为赞赏。当时，两个小孩互相敬茶，各自朗读了一句简短誓言。
　　“我很高兴，你将会是我的新娘。”白哉说。

　　这句话，莉香至今还记得，可是这小小的誓言如何历经岁月呢？订婚之后，按照贵族古老的规矩，他们再也没有见面。如果不是那些无聊惯例，如果她一直相伴在他身边……也许是一样的结局，只会伤她更甚更深。没有用，五十年过去，错没有变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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