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记事

　　窗外，原本还夹杂着雨点的雪彻底飘了起来，地上已经是薄薄地铺了一层白色，行人匆匆赶路，神色淡定。与外面冷空气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餐厅内温暖的气氛，橘色的灯光映在用餐人的脸上，有点微热，浮上面颊的是饱餐后满足的神色。
　　用餐时，杨弦和穆雪荞几乎没说什么话，又或者说，有太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一个服务生观察到了他们那桌，不禁在心里嘀咕，原来他们真的只是来吃饭的。
　　其实，尽管他们彼此寻找五年，可本质上，他们俩只能算是有点熟悉的陌生人，措手不及的重逢让他们不知道要怎样打开话题。
　　“穆小姐，要不，我还是先跟你说说，我们新品的特点吧，你可以作为设计的参考。”用工作开头，也许最不会让人尴尬。
　　“好。”穆雪荞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边听边作记录。
　　举手投足落在杨弦眼里，他忍不住感叹，五年不见，她真的变了很多。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女生，眼里充满卑怯，尽管她的外表还是一如从前般温柔，可眼底的自信却是无法让人忽视的。
　　她变得端庄而漂亮，没有刻意地修饰自己，没有像五年前那样把自己弄得像只孔雀，淡淡的妆，勾勒属于她自己的美丽。
　　“至于新品的细节，我就说这么多，不知道我是否清楚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有。”穆雪荞合上笔记本，微笑着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就给你打电话好了。”
　　“好吧。”杨弦掏出名片递与穆雪荞，“这次筹备时间很紧，恐怕要多麻烦穆小姐了。”
　　“客气。”
　　窗外，雪的势头越来越猛，交通已经开始堵塞。杨弦感到自己今天说话也如这交通一样有些堵，他略微喝了一口咖啡，没有抬眼，直接问道：“刚刚在办公室，穆小姐说找了我五年，是为了什么？”
　　正准备放方糖的穆雪荞没料到杨弦突来的问话，手指一颤，方糖直直掉到咖啡杯里，溅起一些水花，她略感抱歉地清清嗓子，才缓缓说道：“其实，是有一些疑问。”
　　杨弦了然地点头：“请讲。”
　　向一个不甚熟悉的人询问当年他们两人有没有发生关系会不会是一件奇怪的事？穆雪荞感到一阵头痛，不知如何启齿。
　　“穆小姐是否有一些顾虑？”
　　他的体贴一如当年，穆雪荞尴尬的情绪不觉消失了一些：“我的问题如果有些失礼的话，还请包涵。”
　　“无妨。”
　　“我想问，五年前我和你在那个晚上，有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没有，当然没有。”杨弦立即否认，心下只打鼓，不是吧，她不记得？
　　“那我的衣服是怎么换掉的？”
　　杨弦心下一冷，搞了半天，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事情的全经过：“是宾馆的服务员。当天你醉得很厉害，神志都不清醒，问你住址也说不出来，我只好就近将你送去了一家宾馆，谁知一进房间，你就吐了，污物沾到了衣服上，我请服务员帮忙整理，一切打理好后就立刻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了。”穆雪荞堆积多年的疑问终于解开，顿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却又感到似乎有空荡荡的感觉。
　　“这一切，穆小姐全无印象？”
　　穆雪荞赧然地笑笑：“我们进了宾馆后，我几乎都没有什么意识了，隐约觉得是有人帮我更衣。”
　　我的天啊！杨弦的脸黑了一半，为什么她记得的都是不利于他的证词？杨弦急急地追问，“那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嗯。相信。”
　　还好！杨弦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下有点感动，如此一个生人，竟对他寄予全然的信任。
　　“那你呢？你找我五年是为了什么？”
　　谈到自己的事，杨弦又忍不住皱眉：“其实是有些误会需要你帮我澄清。”
　　“向谁澄清？”
　　“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穆雪荞有点惊讶，“你们还没有结婚吗？”不知为何，内心有一点该死的欣喜。
　　“本来早就该结婚了。”
　　“哦？”
　　杨弦于是将钟晴晴与自己的误会始末给穆雪荞讲了一遍，并在末尾无比诚恳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新品发布会结束后请穆小姐跟我去一次上海，当面跟晴晴解释清楚，我知道这会太麻烦你，可是现在，我只能请你帮忙。”
　　忽略掉心底悄然升起的惆怅，穆雪荞毫不犹豫地点头：“你找我五年，只为这一个请求，我怎会不答应？更何况一切因我而起，给你和钟晴晴带来的困扰，我深表歉意。”
　　将穆雪荞送到家后，杨弦才有一种不真实感在心里蔓延。路上车仍堵得厉害，杨弦迫不及待拨通了钟晴晴的电话，虽然时间已稍嫌晚，但是他等不及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她知晓。
　　“喂？”电话那头是晴晴熟悉的声音，杨弦觉得心底有一点温暖：“晴晴，是我。”
　　“嗯，知道。”她不看来电显示也能听出他的声音。
　　“我找到那个女孩子了，居然是不经意碰上的，而且她愿意跟我一起去上海找你。”杨弦难掩声音中的激动。
　　“你……找到她了啊……”听筒里，晴晴的声线有点飘忽。
　　“嗯！”杨弦一口肯定，“忙完手头的工作，我们就去找你。”
　　“杨弦，”钟晴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便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晴晴的反应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开心，杨弦禁不住有点紧张。
　　“你不要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仿佛这四个字是从声腔里挤出来的。
　　杨弦足足花了几分钟才消化完钟晴晴的回答，他点了一支烟，才问道：“为什么？”他问这话时眼睛看向窗外，一对情侣相拥从街道上走过，杨弦内心有点微酸的羡慕。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短暂的沉默，仿佛这个“为什么”是世界难题。最终，钟晴晴没有给他答案，只是重复了刚才的话：“总之，你不要来。”
　　杨弦还想说什么，电话却被挂断了，他拿着手机愣了半天，才放回口袋，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如果他都已经找到了穆雪荞帮他作证，晴晴还是这么冷漠，那么，她冷漠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他这种丢失感越来越强烈？为什么他觉得越来越把握不住晴晴？曾经她喜欢窝在他怀里，如今却拒他于千里之外。
　　杨弦一肚子的烦闷，他感到希望在一点点流失，只是他不愿正视，也许他是书中常出现的那种固执的人，不到黄河心不死。

　　“是真的吗？”清晨，雪纱工作室会客处传来的尖叫让两名设计师狐疑地从办公室向外探头。吐吐舌头，宋思瑜对自己的过激反应表示歉意，然后便拉着八卦的来源施琪追问，“原来我表哥和雪荞姐，他们早就认识啊？”
　　“是啊，你不知道，那一刻我都傻了。”施琪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两人就那样相顾无言，凝视半天，然后居然说了同一句话：我找了你五年。你说，像不像韩剧里的情节？”
　　“像像像！”宋思瑜点头如捣蒜，“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什么还有什么？”推门而入的穆雪荞问道。看施琪和宋思瑜的表情，两人估计又在闲话，有时，她真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凑到一起去嘀嘀咕咕。
　　“雪荞姐！”宋思瑜激动地迎上去，“昨天你跟我表哥一起吃的晚餐？”
　　穆雪荞眼也没眨地说：“思瑜，你明天不用来实习了，我觉得你还是做娱记比较有天赋。”
　　“啊？”宋思瑜傻眼，连忙识趣地说，“雪荞姐，我不问了，你不要赶我走啦。对了，你上次布置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做好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穆雪荞做出一个拿来的姿势，宋思瑜乖乖上交图样。
　　接过图样，穆雪荞径直走入办公室，刚坐下来打开电脑，便看见施琪不知何时已大喇喇地坐在办公桌对面。
　　“你又想打听什么？”穆雪荞挫败地看着施琪。
　　“首先，我要申明，我所问的完全是出自于一个真诚朋友的关心。”
　　穆雪荞一边泡绿茶，一边毫无表情地说：“问吧。”心下了解，即使拒绝回答，凭施琪的个性，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套她话的。
　　“嘿嘿。”施琪干笑两声，“你昨天确定没有？你和他五年前有没有……”
　　“没有。”还没等她问完，穆雪荞就干脆地回答。
　　“啊？哎，早知道是他，还不如被他骗了好，他看起来是会负责的人呢。”
　　穆雪荞差点一口水喷死她：“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施琪笑了一下，正经起来：“雪荞，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要的答案也已经有了，以后的日子是不是真的要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穆雪荞想了想：“不太清楚，其实我一直有为自己打算，只是那个人还没出现。”
　　“我一直以为那个人应该就是你找了五年的人。”施琪把玩着指甲，语毕抬起眼来，别有意味地看着穆雪荞。
　　穆雪荞的心咯噔了一下，匆忙说道：“你多想了。”
　　“雪荞，你要知道，我和你是大学四年的好朋友。”
　　穆雪荞皱眉：“施琪，处理好晶悦彩妆的设计后，我会和杨弦去一趟上海，找他的未婚妻解释当年因为我而给他们引来的误会，一切解释清楚后，他们应该会结婚。”
　　“呃？”施琪有点惊讶，片刻后，她才发自内心地对穆雪荞说，“那你就真的应该要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穆雪荞点点头，她知道施琪指的是什么。
　　曾经她也有点小小的期待，想象着有一天他们见面的情景，也许见面后还会有故事，只是，真正见面才发觉他们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们甚至不是朋友，也许他们是两条交叉线，在上海一行结束后再各自走各自的路，过各自云淡风轻的日子，很多年以后，他们甚至不会记得彼此的名字。
　　回过神的时候，施琪已走出办公室，穆雪荞忍不住轻叹一口气，着手进行那一单紧急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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