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记事

　　这样的地方，穆雪荞从没想过自己会来。
　　甫从踏入大门，一阵声浪就差点将她淹没，她费力地在人群中穿梭，借着那昏暗的灯光，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吧台。
　　调酒师自顾自的忙着，将五颜六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再用小杯装好，不断有人来去用，可来来往往，就是没人注意到她，因为她的样子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实在是太不起眼，也太不合宜。
　　穆雪荞想学别人的样子为自己点一杯酒，可嘴张了半天，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她无措的站着，任一拨微醉的人将她撞得东倒西歪。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觉得眼泪随时都有可能决堤。她环顾四周，发现酒吧里热舞的女孩们真的都跟她打扮得不一样，她们时尚耀眼，懂得如何展现自己的美，而她真的离她们太远了，祝轩说得没有错，像她这样的女孩往祝轩身边一站，他脸上立刻就没了光。
　　想起祝轩，心如刀割的痛又袭上心头，她想起下午他的那番话，只觉得自己又要窒息过去。
　　“雪荞，真的，我真的不能再忍下去，”祝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说，“我知道你善良单纯，对我也很好，可我真的不能忍受每次我带你和朋友聚会，他们都要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你的着装打扮，然后再以同情的眼光看我。可不可以，先请你学会怎么做女孩，再来做我女朋友？”
　　一席话如利刃直刺她的心脏，穆雪荞惊觉，短短几分钟，她同时失去了爱情和尊严。那个她视若珍宝的男友祝轩嫌弃她的外貌，终于选择离她而去。穆雪荞觉得委屈，她何尝不希望自己能艳惊四座，她也看了很多时装杂志，可不管她如何去模仿，始终让人觉得滑稽。
　　也许，她真的是造物者随手捏的一个泥娃娃，丑陋不堪。
　　“要不要坐？”一个好听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穆雪荞侧过头，见是一个男人友好地指着她身边的一把椅子，那个男人长得很好看，比祝轩还要英俊几分，没来由的，穆雪荞对这个陌生人没有戒心，依他的话，乖乖地坐在了离他不远的椅子上。
　　“你，一个人？朋友呢？”男子待她坐稳后问道。
　　“没有朋友。”穆雪荞淡淡地回答。
　　“哦，是吗？”男子有点惊讶，转而笑着说，“酒吧这样的地方，人多才好玩嘛。”
　　“那你呢？”穆雪荞好奇地问，环顾四周，他仿佛也是独自一人。
　　“我是下班路过这里，顺路喝一杯，马上就回去。”男子回答，眼里始终含着微笑，“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喝点酒，想把不开心的事情忘掉。”穆雪荞垂下头，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露出眼底的悲伤。
　　“你才多大？就要借酒消愁？”男子笑她。
　　“我就要。”穆雪荞执拗地回答。
　　“那好，你要喝什么？”男子将一张单子递到她面前，上面的名字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穆雪荞气恼地发现，真的有如祝轩所说的，她土气到家了。
　　察觉到她的不适，男子也没多让她尴尬，径自点了一杯玛格丽特给她。
　　浅柠檬黄的透明液体上薄薄地盖着一层盐，杯沿插着一小片清柠。穆雪荞从未喝过酒，对这有着诱惑力的液体充满了好奇，她端起酒杯，正要饮一口，杯口确被一只手遮住：“你满十八岁了吗？”
　　“当然！”穆雪荞更加气恼地看着那名男子，他的潜台词分明就是在说她没有半点女人的韵味，她打开他的手掌，赌气道：“我都已经工作两年了！”虽然实际上，她不过才刚读大学。
　　“是吗？”可他信了，带着一点惊讶的神色，“我的未婚妻也差不多工作了两年，可你看起来，比她小多了。”
　　“未婚妻？”穆雪荞下意识地重复，曾经她也梦想有一天能成为祝轩的未婚妻，只是爱情还没等到成熟的那一天，她便连同自尊也一并失去了，穆雪荞轻啜了一口甜酒，缓缓问道：“她美吗？”
　　“当然很美！”提到未婚妻，男子脸上不禁流露出一股幸福的神色，“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直爽，干脆，一举一动都牵动人的心，说真的，她的笑真的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是吗？那她一定跟我不一样吧？”
　　“嗯？”穆雪荞黯然的神色让男子自觉说得太多，忙说不好意思。
　　“没什么。”穆雪荞摆摆手，“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
　　“习惯别人把我的外貌当玩笑。”
　　“怎么会？”男子冲她笑，仔细打量她一会儿，才补充道，“只要你把这可笑的黑边无镜片框架和这一身五颜六色的衣裳换掉。”
　　“可杂志上说，这些都是今年的流行元素。”穆雪荞急着争辩。
　　“可是，这些不适合你啊。”男子微微笑，好心地帮她取掉鼻梁上的框架，“你看看酒杯中的倒影，是不是美很多？你不需要刻意去模仿别人，你应该是端庄的淑女，是高贵的公主，自然本色的你就很美。”
　　一滴泪滚落在酒杯中，生平第一次，有人说她美。虽然此人与她无亲无故，可她第一次内心对一个陌生人充满了感激，男子体贴地给了她一张面巾，“心情好了就早点回家吧，这样的酒吧同样不适合你。”
　　穆雪荞舒了口气，将眼前的玛格丽特大喝了一口，坦言道：“谢谢你。不过，我还要多留一会儿，我想把这杯酒喝完，然后忘掉一个人。”
　　“那你要慢慢地喝。”男子了然地说，“一口气喝容易醉。”
　　“真的吗？”她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是啊。”
　　于是，在男子还来不及阻拦的情况下，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不知道她就是想醉，最好是不省人事，那么她就不会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祝轩的名字，那么她就有片刻的时间将关于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如她所愿，她真的就这样醉了。
　　恍惚中，穆雪荞感到有人将她扶起，他们上了一辆车，然后驶向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地方，有人轻解罗衫，她来不及阻止，便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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