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青纪事

　　十一月初十，初冬飞雪，羽军完胜凯旋，贼寇被彻底剿灭。

　　寅时，皇帝率众臣工和慕家家眷亲自在城门前迎接，百里婧随着慕老将军一同来了，此时正规规矩矩站在老将军身边。

　　慕老将军脸上容光焕发的，显然也是为了自己的幺儿首战告捷而骄傲，她不由笑了出来。

　　她抬头去看洛子泓，却见他面色苍白，衮服袖子掩盖下的手偷偷扶着身边的桌案一角，虽然难以察觉，但还是被她细心地捕捉到了。她递去询问的目光，而他只是安慰地勾唇笑了笑，将手收回了袖中。

　　也不知等了多久，天蒙蒙亮，天空颜色微明，太阳升起的前奏是那样动人，天际微泛起粉红色，仿佛那个少女有些羞怯的面颊。

　　忽闻远处马蹄声隆隆震响，尘土飞扬，旌旗蔽日。

　　那少年迎光而来，身后是尚且是黯淡的深蓝色的西方天空，他从那里来，策马扬鞭，驰向光明。

　　一点又一点，向她而来。

　　“将军回朝！”司礼监的官员宣道。

　　她踮起脚，努力地望向他来的方向。

　　少年将军终在眼前勒马，他意气风发，熠熠生辉的甲胄战袍和白净的脸颊上还有残存的血迹。他跳下马来，向皇帝的方向走去，跪下行军礼，洛子泓扶起他，眉间笑意温和，“将军快起来，如今凯旋，不负朕的所望！来人，重赏慕少将军。”

　　慕荣璟叩首，笑着谢恩。

　　他刚走到城门前，便被那少女扑了个满怀。

　　“婧姊姊！你怎么在这！”，他讶然看着环住自己腰际的那个小脸红扑扑的女孩。

　　百里婧扁了扁嘴，“怎么，我不能来迎你？”

　　“谁最讨人厌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笑着抱住她，背过人去，在她眉间轻轻一吻，她的羞红的耳尖宛如红色花瓣。

　　从众人的角度来看，她和他宛如一双璧人携手私语，皆感叹二人甚是相配。

　　“这少将军和百里姑娘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皇帝的御前侍子对皇帝道。

　　“万岁？”，侍子见皇帝不说话，便去窥视皇帝的神情，却是吓了一跳，不知缘何，琉珠遮掩下依旧可见皇帝冷着脸，斜睨了他一眼，侍子只觉得四肢百骸俱寒，知道自己触了龙之逆鳞，便只好乖乖闭上嘴，退在一边。

　　荣璟抚过百里婧发髻中簪着的那支步摇，笑言: “真是的…好好的一支步摇也能被你簪得这样丑……”

　　她愤愤推开了他，瞪了他一眼，他悻悻不语。

　　“姊姊……你看，你给我制的剑佩…一点也没被弄坏……”，他拿起剑佩给她看，果真是光洁如新，一丝血迹脏污也没有。她笑了，轻轻握住他的手。

　　进了京城，皇帝策马在前首，慕荣璟跟在后面，众臣工尾随二人后。

　　沿街除了警跸的御林军便是围观天家和朝堂的鼎盛模样的百姓。

　　朱袍玉带，锦绣珮环，煞是壮观。

　　洛子泓望着夹道黎民，都快快活活，吃得饱穿得暖，点了点头。

　　河清海晏，物阜人熙。父亲，你看见了吗？

　　夜，戌时初，镇军大将军还朝，帝于嘉庆殿设宫宴。

　　「宴席风回香篆细，华光柳影满堂筵。

　　良宵美景何虚度，莫惜金杯叹故年。」

　　觥筹交错间，盛景惹人留恋，众人皆一身便装，喜笑颜欢。

　　她与慕荣璟同坐一桌，欣欣然聊些什么。

　　洛子泓却是仍然没什么精神，脸色愈发的不好看，应酬过后只是笑着，静静坐在上首。

　　她想了想，拿起手边一酒壶，走到了洛子泓身边，嫣然一笑，道: “陛下，我军大胜是莫大的喜事，陛下洪福齐天，大羽国运昌隆，臣女在此恭贺陛下，以搏陛下一展欢颜。”

　　洛子泓一怔，遂温柔笑道: “承姑娘吉言……”

　　他话未说完，忽觉有寒光一闪，他猝然抬眸，只见一柄寒刃森然的钢刀直刺过来，他没有多想，一把推开身边女孩，那冷刃便直插在了他的左肩，鲜血如花，绽开在他的锦绣衣袍，痛感登时席卷而来，以至让他眼前发黑。

　　众人惊慌失措，忙喊着: “快救驾，宣太医！抓刺客！”

　　御林军靠拢过来，持剑保护皇帝。侍子手忙脚乱地搀着皇帝坐好，招呼着远处赶来的太医。御林军外便如乱世，刺客都褪去伪装，纷纷跳了出来，慕荣璟随着武将们拔出刀剑和刺客搏斗，文臣们则疏散女眷，去寻援兵。

　　刺客人数众多，又难以对付，慕荣璟担心洛子泓，又分身乏术。横过剑来挡住挡住敌人一击，与其僵持起来，忙趁机回头去扫了一眼身后和远处那帝王。不想，被钻了空子，躲避不及，还是被伤了左腰，他这样的颓势，却又围过来两个。

　　数道锋利剑刃刺入血肉，他被逼退到墙边。

　　他知道，再退下去，只会被刀剑贯穿，必死无疑，遂奋力一搏，举起锋利宝剑，用尽力气，一刀斩断那一柄柄利刃。他剑气逼人，那刺客都不由得后退。他失了气力，身上伤口涌出血来，染红了他胸口前的衣襟。他拄着长剑，背靠宫墙，看着敌人再一次挥剑袭来，心中满是不甘，可惜他已经力不从心。

　　命悬一线时，却见那一身明黄的他，提着帝王剑而来。

　　“陛下……”

　　鲜血飞溅，不知是敌人的还是那个帝王的……

　　援军冲了进来。

　　刺客终于一个接一个倒下，慕荣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浑身脱力，瘫坐在墙角边。

　　帝王剑插立在洛子泓身边的地面上，他看着那个女孩奔向慕荣璟。她抚着那人的脸颊，心疼地问着: “璟儿……是不是很疼？你等着，我就去寻太医来。”

　　她满眼都是那人。

　　洛子泓垂下头去，肩上刀伤又阵阵作痛。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侍子跑过来扶住他，开始絮絮叨叨，“陛下，您说您何必呢？本就发着热，又伤了肩膀，这下好了，浑身没一处好的……但是，陛下，慕少将军似乎伤的很重呢。”

　　洛子泓无心也无力应答，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他走了两步，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皇帝再醒转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寅时。

　　他看着床榻边的太医，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太医担忧地看着帝王半晌，这才回道: “回陛下，陛下昏迷不醒整整两天了。”

　　他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便要起身，太医忙拦住他，“陛下不可，别的伤处还都好办，陛下肩上挨那一刀深极，若是再往下一点……恐怕陛下就醒不过来了。”

　　他推开那多话的家伙，忍着痛坐起来，“朝会上可有出什么事？”

　　侍子回道: “陛下，并没有，只是众臣都怒发冲冠地……要查那日的杀手。”

　　“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朕若是有任何做的不好，便直言不讳。安排刺客刺杀，伤我臣子又算什么！”，洛子泓愤愤道，扶着床头站起身来，满屋人不敢再拦，只得由着那帝王找出那管玉笛，走出了大殿。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李商隐」

　　他飞身跃上一处无人宫殿，坐在青瓦上，举头望月，他自幼习武，所以并不费力，从小受的伤痛多了，如今也就不在乎了。

　　朗月当空，辰星??，他举起玉笛置在唇边，指尖起落，笛音悠悠扬扬中夹杂着哀愁。

　　那个女孩，心心念念的，不是自己。他应该早就知道的，又何必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她——爱而不得，弃而不舍，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舍不得。不应该遇见她，不应该……

　　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罢了……

　　错在，一厢情愿地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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