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大人越狱手册

作者:芥肆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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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府


      金乌坠地,月色横空,疾行的马车辚辚,越过人山人海,行过暮色阑珊,直抵那焕然一新的重门邃宇。

      门前的守卫严阵以待,四下逡巡。

      业有几名谈笑从容的内侍,瞧着龙骧将军的车马到了,纷纷拱手相迎,上前进叙寒温,却不知那不远处的花梢弄影里,潜藏着几双窥伺多时的眼睛。

      “可是这位姑娘?”

      风帽之下,一双鹰隼般的双眼露出端倪,汉子压低了声音,手中把玩着一枚草芥,目光紧缀于那停骖而落的少女身上,直至将她目送入那兽首衔环的朱漆大门。

      守株待兔多时的翟乐点头如捣蒜,目光炯炯,生怕遗漏过一点细微之处:“统领,正是那位陆姑娘,公子想必和她身在一处。”

      自上次任务落空,狐哀和翟乐两个丢盔卸甲的残兵败将,一身骨头差点儿没让长孙大人给废了,幸得统领求情,权将他二人留住性命,以俟戴罪立功之机。

      如今首鼠两端的二人唯恐因言获罪,口上莫不唯唯尽言,若此番再不能将公子带回,怕是他二人真的要走到同穴而葬那一步了。

      但见那汉子思忖片刻,勾唇应道:“幸得公子尚未潜入大疏皇庭之中,若是如此,你我可就真的束手无策了。此处宅邸不知深浅,今日又似有筵宾命客之情势,戒备森严,我不便动手,你二人再去打探,若是能将那位陆姑娘擒来,便再好不过。”

      狐哀面露难色,搔首挠耳道:“统领,那位陆姑娘身边的也是个人物,我等恐怕难以近身。”

      “是何人?”

      翟乐神色凝练,稍作思忖,脱口而出:“乃是大疏的龙骧将军,宸若。”

      呵。

      大汉面上冷笑,原来眼前这位隽朗同藻的郎君,便是那位廓宁四野、累经恶战建奇功的大疏龙骧将军,不略微细查,除了那昂昂挺括的站姿与意气慨然的眉眼,倒真无半点行伍出身的武弁粗蛮之气。

      闻人说,他师承掖庭殿,少时一战成名,从此平步青云,重荷辉临。

      想他一介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凤京一众阀阅子弟之中可谓是凌云绝顶。

      也不知此人是否真如传闻之中那般所向披靡,爰及与自家公子相比,又当如何?

      “伺机而动,公子定在此处。”

      此邸正是明纱公主与丹阳使团下榻之处。

      依着大疏礼制,明纱公主一行人本该安置在皇家驿馆,待到封妃之日方可名正言顺地入宫,只是经过这一番腥风血雨,丹阳使团几番闹到殿上,搅扰得皇帝夜不能寐,这才将其稳妥安置在凤京城中闲置多年的老王府上,又重新装缀气派,派重兵把守,方显抚恤之意。

      至于明纱公主陡然出现在凤京,众人都始料未及。

      丹阳使团与大疏典客令分别询问她密林一案始末,她又假以懵怔受惊之状,避而不答,如此一来,流言四起,皇帝心中猜忌,自她进京以来,也未曾传达天命,浑然将其冷遇。

      台阁百揆议论纷纷,都说那明纱公主定是个不祥之人,眼看着入宫之期将至,届时若仍未查清此案,即便是皇帝惮于舆诵纳了她,暗地里恐怕也起了摒弃之心。

      今日皇后娘娘亲临府邸宴请明纱公主,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想替陛下探一探她的口风。

      明纱公主心里如明镜一般,自然知道她的用意,只是愁于酬酢一事,闷恹在房中,正是满身磋磨。

      “公主,时辰到了。”门外有婢子惴惴低声唤道,这明纱公主性子古怪得要命,不仅不肯面见大疏来使,便连丹阳人也不放在眼里,整日闭门不出,紧锁户牖,但凡有使者求见,动辄摔盏踢桌,装疯卖傻地撒泼,若不是领了钧命,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硬着头皮前来服侍这疯婆子。

      “催什么催,本宫自己不知道么,啰嗦。”

      那声音絮聒刺耳,叫唤得婢子头疼,正烦恼着如何接话,却有人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安抚了一句:“别怕,我来吧。”

      那小婢先是一惊,抬头望去却是一张笑意盎然的面孔,衣着与她并无二致,想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冤大头,她便想也不想,将这烫手山芋丢到对手手上,逃之夭夭。

      “公主,是我。”

      话音方落,便听得房中佩环叮当,一张艳丽的面孔自房中探出了头,惊喜万分地将那凭空出现的女子一把拽了进去。

      “小陆,你可算来了!”

      陆欺欺四下张望,懒架上斜躺着的是那婀娜生姿的玉扶笙,对镜贴花手舞足蹈的明纱公主神色张扬,恨不能将她捧上云端。

      “怎么不见费大哥他们?”反手插上门闩,陆欺欺低声询问。

      公主满脸堆笑,贼兮兮地戳了戳她的脑门,插着腰道:“费大哥?怕是想你那泓洢小公子了吧?”

      “我瞧着也是,几日不见,妹子在宸将军府上养得韶颜可人,更添几分娇俏。”玉扶笙嘴里衔着一枚梅子,娇声拖个尾音,讪笑不止。

      陆欺欺嗤笑了一声,瞧这二人怡然自得、满面春风的模样,看来这凤京城的水土,的确是养人,一个个都不见了逃亡之时的落魄模样。

      明纱见得她来,是又惊又喜,只如吃了一锭定心丸,心中熨帖不已,连忙拉过陆欺欺的手,拍掌说道:“先不说这些,咱们赶紧筹谋筹谋,待会儿那个母夜叉来此,少不得要消遣我,我可是听说了,大疏皇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善妒多疑,这次明摆着是来找我的茬,装病推脱都不管用,烦死个人。”

      玉扶笙冷笑道:“平日里气焰嚣张,一到紧要关头就矫情畏葸,吃些苦头也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好歹也是堂堂丹阳国的公主,怎能跌了分?”说罢,她便摆弄起镜前的妆奁,左挑右选,踌躇不定。

      玉扶笙嗤笑道:“哟,如今倒想起自己是公主来了?提防那些□□之人倒不如多提防姑厌的鬼蜮技俩,如今你已昭然于众,那贼婆如何坐的住?”

      陆欺欺点点头,挪了挪圆杌凑近她道:“我道也是,公主不可掉以轻心。不过公主,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你须得先发制人才好。”

      “先发制人?”明纱对镜摆弄着鬓间的步摇,怎么都不称心似的,心烦意乱地将那步摇摘了下来。“我现在形同寄监,如何先发制人?”

      “陛下可曾来探视过你?”

      明纱公主白眼翻上天去,咬着唇抱怨道:“那个狗皇帝,想必是听了不少流言蜚语,对我尚且避之不及,哪里还会来探视?”

      陆欺欺对她做了个噤声之势,这口无遮拦的丫头也不怕祸从口出?“可我们必须取得大疏皇帝的信任,方能继续施逞大计。”

      玉扶笙也颔首附和:“我道也是。最好是能让那小皇帝中了明纱的美人计,拿捏住他七寸,可眼下他连见明纱一面都不肯,哪里会着她的道?”

      陆欺欺心下思量片刻,向着她二人勾了勾手指头,那二人旋即挪了挪杌子,与她凑作一团,方听得她小声道:“我倒有一计,可以一试。”

      明纱见她又有了鬼主意,心下大喜,连忙催促起来:“计将安出?还不快快道来!”

      三人正在闺中密谈,房门外有人来禀报,皇后娘娘起驾出宫,凤辇半盏茶功夫便至,叫这府上一干人等皆到花厅等候。

      明纱公主吩咐打点好宴会事宜,方到厅前迎宾。

      不知是否是有意显赫凤驾,那皇后娘娘好大的仪仗,队伍跄跄济济而来,前呼后拥之下,衣着华美的妇人甫一踏入这花厅,满头珠翠便映得花厅金玉满堂。

      在她身后,一班随行的贵女虽心下好奇这明纱公主究竟是何等风姿,却也不敢探出半个脑袋窥伺她规模。

      “契尔那珂罗·明纱拜见皇后娘娘。”明纱公主并未向她施以大疏之礼,反而是单手贴向前心,曲躬躬言笑。

      “请起。”那皇后双目打量着跟前向她施以异族之礼的女子,面孔雪白,肤若凝脂,当真是奇货可居。

      全然一张勾魂夺魄的狐媚脸蛋,一颦一笑都叫勾在人心尖上,若是陛下看了这张脸,气便也要消去八分。

      不待明纱相邀,皇后自然取座于主位之上,那些个贵女也纷纷择席而坐,分列两边。

      立于明纱身后的陆欺欺目光流睐,略略扫过眼前的一班高门贵女,个个都是好奇心大盛的娇俏情态,又碍于闺训不敢僭越。

      筝弦玉指调,粉汗红绡拭,席间歌舞升平,倒不似肃杀气氛。

      正待寒暄,却听得门外小厮来报,怀瑟帝姬驾到。

      一听得怀瑟帝姬到来,贵女们仿佛都哑了声,谈笑间骤然色挠。

      谁人不知这怀瑟帝姬是皇帝的胞妹,凤京城中最为尊贵的帝姬,骄纵无忌却无人约束,为人更是善妒易怒,但凡惹了她不痛快,无一不落得个悲惨下场。

      “皇嫂今日抛撇怀瑟在宫中陪太后抄经,却在此大开酒筵,是何缘故?”那怀瑟帝姬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其余的高门贵女皆不放在眼里,唯对着上首的皇后盈盈一拜,四下仆从便一拥而上为其看座。

      “这又是什么风,把帝姬给吹来?”皇后抿了一口香醪,笑盈盈地向着怀瑟道。

      那些个高门贵女亦纷纷起身向其唱喏,无一不从。

      满堂之上,唯有二人惊疑错愕,两股展展。

      起初只是瞧不清那来人长相,及至一见之后,明纱那一张略施薄粉的娇俏脸蛋先是一怔,颊上的筋肉一紧,假笑冻在那不间不界之处,整个人只如失了魂,兀自不再动弹。

      岂止是她,身后的陆欺欺亦是眼前一黑,神色涣散,只恨不能拽上明纱钻入那桌子底下去躲避一时。

      二人就像是见了鬼,四目交睁之中,还是陆欺欺率先反应了过来,忙不迭上前为她斟酒,暗暗道:“稳住,我来搞定,你依计划行事。”

      明纱公主轻轻颔首,双手颤抖着捧起了手中的酒杯,面上怫然作色,心下急得直啜牙花子。

      这怀瑟帝姬分明就是那日在青楼中与宸若一同花天酒地的“怀公子”,即便换作女儿身,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也叫她历历在目!

      “小陆……我要不要先装病回屋……”

      四下仿佛静得落针可闻,管弦丝竹之声恹恹将息,明纱垂首捧杯佯作镇定,听得前方那人眼白一飞,色厉目张道:“这位便是传闻中宛若画屏人,只应天上有的明纱公主么?怎地如此畏生?”

      明纱公主遵照礼制向她施施然行礼,虽然大疏国皇妃之位已是板上钉钉,但眼下她的身份仍是下国公主,只能卑躬屈膝地依着她的规矩行事。

      “路途偃蹇,明纱身子不适,还望帝姬见谅。”

      怀瑟帝姬听着这异乡口音有些耳熟,却又记不起是在何处听过这莺啼婉转。

      正反复琢磨之间,她眼角余光掠过一旁持壶而立的陆欺欺,这才陡然想起了那兰楼之耻,面上的诧异之色也因此突变。

      几乎是一瞬间,疾风暴雨如期而至,只见她的面色由白转红,拾身欻然而起,戟指向着明纱公主,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是你?!”

      “嗯?”一旁的皇后抬眉疾扫,这怀瑟帝姬虽然泼辣,却也不该平白无故地呵斥一个陌生人,好赖她也是大疏的帝姬,怎可在下国使臣面前如此无礼?

      看来其中定有缘由。

      明纱盘坐着的双腿传来阵阵凉意,飕飕地直透脊梁,那张煞白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竟形如霜打的茄子。“不知帝姬何出此言?”

      嘴上矢口否认,心里却暗骂起来,天杀的宸若,莫不是要故意给她难堪?否则怎会事前装聋作哑,更未知会她们那个什么狗屁怀公子就是大疏国的帝姬怀瑟!

      若是事出有度,也不至于蒙昧不察,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呵!”怀瑟帝姬毫不避讳地掷出一个大白眼,这两个狐媚子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如今自己送上门来,不将她们挫骨扬灰,怎解她心头之恨?

      只见她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一步步逼近明纱公主,佩环叮当作响,“明纱公主这可就见外了,想当初在……”

      “帝姬!”

      陆欺欺眼见着大事不妙,一个箭步向前将酒盏倾泼,那酒渍落在怀瑟公主的罗衣熠耀之上,不待怀瑟发难,她便假以擦拭揩抹之由贴近她耳根,紧咬着牙,字字锥心道:“帝姬听奴婢一言,您若是说出过往来,宸若将军便会被你这三言两语害得不能翻身!”

      “大胆!”怀瑟帝姬心下一惊,下意识地足弓一紧,就要踢向陆欺欺,却在发力那时迟疑了片刻,面上的愠色转为难堪。

      满堂噤若寒蝉之中,犹疑不决的怀瑟假意咳嗽了两声,熨帖衣裳摆开架子,一双眼宛若铜铃,狠狠瞪向身前的女子。

      转机出现,陆欺欺定然紧咬不放,试着再度接近那飞扬跋扈的怀瑟帝姬,切齿低声道:“帝姬若是知道其中利害,就该三思而后行,若是陛下得知帝姬曾去过那种地方,又知是受了宸将军挑唆,会不会龙颜大怒,予宸将军降罪罚过?莫说陛下,帝姬如此聪慧,又怎可让这堂内的贵女命妇、这凤京城中的百姓,都来看您的笑话?”

      话音方落,怀瑟帝姬口中不置一词,那面上的颜色却已经替她作出了回答,犹豫转为肯定,肯定中又夹杂着怨怼之气,五情交织之下,她顿足转身,怒目抖裳:“该死!要你一个奴婢来多嘴?本宫怎会不知?”

      陆欺欺故作唯唯诺诺,颔首不住,却听得旁边传来摔杯之声,众宾客纷纷探出了头。

      席间推灯把盏之音戛然而止,一片鸦雀无声之中,只听得一个小厮凄声喊道:“明、明纱公主呕血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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