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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炉香·一重山（五）
青琉送给了桃泱一座独立的院子，坐落在大光明宫的东北角上。里头被修葺一新，柜子里层层叠叠搁着几十套衣服。桃泱最终挑了一件血红色的，这是她第一次穿上这种颜色的衣服，层叠的丝绣缀在袖口和衣襟上，衬着她常年不见阳光而愈发苍白的皮肤，美艳不可方物。
第二日一早青琉在书房单独召见她。桃泱将他的房子打量一眼：“你这里的书真多。我的书房里什么都没有，全是些早已学过的武功典籍，无趣得紧。”
青琉亲手给她倒了热茶：“我会履行我的诺言，不会成为你的主人。你在这里，来去自由，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我说过，我会让你成为你想做的人。”
桃泱端着茶杯徐徐吹着浮沫：“你让我做你的护法，却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能力，可以驱使我？”
青琉微笑着看着她没有回答。桃泱垂着眼睛笑了笑，手腕一动，手里的茶杯倏然碎裂，尖锐的碎片疾射向青琉的喉咙。
这动作快得惊人，青琉却一动不动。寒光乍显，一根芒针不知从何处射了出来，将瓷片打偏钉在墙上，一下子碎裂在地。银针出现的同时桃泱整个人腾空而起，一步跃过书桌，一柄匕首在她手里打了个转，直接割向青琉的脖颈。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青琉却只是淡淡端着杯子喝茶，好像桃泱要杀的根本不是自己。画妩一声惊呼捂住了嘴巴，被沈晏反手护了个周全。眼见桃泱已经攻到青琉面门，一只手都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匕首眨眼间就要刺上去。忽而从旁边横插进来一把长剑，隔开匕首，黑衣人跟桃泱纠缠在了一起。
这人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根本让人没有发觉。桃泱往后跃了一步站定，场面上的黑衣人已经变成了七个。
桃泱笑了一声没有再攻，瞟了眼青琉的手腕：“大光明宫的教王居然不会武功，说出去，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青琉却好像很新奇，问她：“你也说了，我是大光明宫的教王。我为什么需要会武功？”
桃泱仿佛不明白：“你手下的人都是武功一流，连给我扫地的丫头都是高手。你为什么不需要会武功？你不怕有人杀了你，取而代之？”
青琉好整以暇：“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利益。每个人都有弱点，每个人也都有欲望。譬如你，小姑娘。你并不真的想杀我，你只是试探。我能把每一个人的心思都看透，看透他们的恨，看透他们的欲。给他们想要的，替他们除去不喜的。我为什么还需要武功？我已经可以驱使每一个人。”
画妩觉得这样的论调可真是新鲜，不仅是她，连沈晏都轻轻沉吟了一声，大概可能也许是表示赞同。顿了顿，与画妩道：“青琉弱冠之年成为大光明宫的教王，称霸整个西域，看人之准果然无人能及。不愧是能驱使桃泱的人。”
画妩那一根筋还是没转过来：“可青琉明明说自己不是她的主人。”
“青琉看人甚准，自然知道怎样才能收服桃泱。”
其实还是没听明白，画妩想了一会儿，觉得再让他解释仿佛很是没面子，便装作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啊。”
沈晏转头看了她两眼，眉眼就含了笑：“其实还是没听明白吧。”
“……”画妩很没面子的硬着头皮，“听明白了。”
沈晏溢了一声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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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桃泱此时也是不解，歪着头问青琉：“没有人能杀了你？你觉得我也杀不了你？”
青琉端着茶杯笑了笑：“没有人可以，我永远也不会输。若当真有一日我输了，那是因为我不想赢。”
画妩想桃泱其实也并不大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想赢。青琉看着她笑起来：“但是也许，我会死在你手上。”
她也笑起来：“我等着杀死你的那一天。”
青琉仿佛无奈，帮她挽了耳畔的发丝，轻轻一叹：“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没人能伤得了你。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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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出来已是午后。桃泱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里面熙熙攘攘，很多人捧着书来来去去。她的婢女对她说：“护法，教王将他书房里的书全送给了你，正在搬。”
画妩心觉得这青琉对桃泱可真是上心，不过随口一句便被他记住，连她都觉得有点感动。桃泱却无动于衷：“告诉青琉，明日我要选人。”
没人明白什么叫“选人”，也没人敢问。青琉知道后叫来了护法楚歌：“明日桃泱要选人。你将宫内的人都叫过去给她看，事后过来禀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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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所有人都排在桃泱的院子门口。她每次只叫一个人进去，也不让他出手比试，也不问话。就这么坐在榻上直直的看。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站在里头，看着桃泱的眼睛。
这个过程实在太枯燥，期间画妩睡死过去两次，最后一次醒来已是午夜。沈晏已经草草看完了桃泱房内所有的武功典籍，桃泱还是那个姿势在选人。画妩睡的姿势不大对，脖子有点抽筋。想了半晌，从袖子里摸出来两个苹果，默默递给沈晏一个。
沈晏缓缓转头看了看苹果，默了一阵，问她：“你很喜欢吃苹果？”
画妩没明白，“啊？”了一声。
他抬头解释：“我们两次入梦，你袖子里都藏着苹果。”
她才明白过来：“哦……也不是。其实我和叶宵之前试过很多不同的东西，有一次我带了葡萄，结果一不小心坐烂了，沾了我俩一身。梦境没完又出不来，只能寻了个河边洗衣裳，然后就错过了最重要的一场戏。后来发现苹果既可以补充水分也可以充饥，更重要的是不会被坐烂，带着比较方便。所以之后就都带苹果了。”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你如果想吃干粮也可以，不过我们都觉得梦境普遍太长，干粮很容易变得很干，不太容易下咽。”
沈晏彻底无言，半晌，把视线慢慢移回书卷上：“……我不饿。”
画妩“哦”一声把苹果收回袖子里，刚拿着自己的咬了一口，听到沈晏继续说：“其实你就是喜欢吃苹果，才故意把那串葡萄压烂的吧。”
几乎都觉得完全不能忍受他了，方才怎么会觉得青琉看人的水平无人能及？画妩拿着苹果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才不是呢！”
沈晏带着笑意“嗯”了一声，合上书对她伸出手：“走吧，楚歌已经去回禀青琉了。”
画妩这才发现房间里其他人都不在了，但是依旧转过头：“不去，我要吃苹果。”
沈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画妩被他笑得不大好意思起来，只得磨磨蹭蹭从榻上站起。一路跟着他到了青琉的书房，见青琉手里握着两份名单。一份上面有三百六十个人，另一份只有九十九个。
楚歌低着头禀报：“桃泱说需要三百六十死士供她驱使，另外九十九人的用处我问了，她却只说‘这是我的鬼’。属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青琉握着长长的名单扫了几眼：“好，很好。不愧是我选来的姑娘。”说着把名单放回桌上，重新拿起一旁的古卷继续看，一面淡淡道，“乌孙今年的岁贡，是不是迟了。”
西域三十六国悉数被大光明宫牵制，每年都要交来颇丰的岁贡。这一年年初乌孙国刚换了新国主，第一次的岁贡就以政权更迭国库空虚的理由没有交上。
楚歌垂首道：“属下不知。三十六国交涉往来一向是赤格负责，不如属下让他过来，跟您细细禀明？”
画妩分不太清这几个护法，迷迷糊糊没太明白。沈晏也明显感觉出了她的不明白，低头道：“楚歌与赤格都是大光明宫的护法，这两人在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前者对内，负责教中一应事务；后者对外，负责三十六国通传交涉。青琉向来多疑，不喜欢下属之间太过亲密。乌孙这件事赤格曾私下告诉楚歌。”
言下之意，楚歌不敢说自己已经知道这事。
青琉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静静的看完一页的书，翻了篇，方才开口：“不必。你把桃泱要的人全都给她，把乌孙的事也告诉她，其他不必多话。”
楚歌领了命告退，转身才走了三步，青琉却把他叫住，声音淡淡，分量不减：“楚歌。有时候，你不要自作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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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桃泱派遣五个杀手，一鬼带队，前往乌孙国。
他们前脚出发，桃泱后脚也离开了大光明宫，一个人去了中原。从此后，桃泱常年不在大光明宫住着，她有可能在清晨到长白山上看日出，有可能午后坐在京都的巷子里吃茶。她居无定所，行踪像她的性格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乌孙国的事她处理的漂亮。国主被刺身亡，新国主上任依然没有缴纳岁贡，再次命丧黄泉。直到第三位国主继位，第一件事就是给青琉送来了丰厚的岁贡，刺杀才终于停止。
彼时桃泱正在陇南，端着一碗热汤听着下属禀报这件事，似笑非笑：“又死了二十七个人？无妨，补上就是。”
画妩这才明白她的“鬼”是什么意思。三百六十均为杀手死士，九十九人对上负责向桃泱禀报事宜，对下负责交代桃泱的指示。从中调度，分派任务，替她成为带队的人。
乌孙向来是西域三十六国中的大国，在西域的势力颇大，许多小国都对其马首是瞻。经此一事，三十六国齐齐变色，桃泱的名字在一夜之间传遍天下。同时传遍的，是这世上唯有青琉一个人能驾驭桃泱。
狠辣、嗜血、似人似魔……这一切都属于桃泱，而桃泱属于青琉。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青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桃泱。可是只有桃泱自己知道，最可怕的，始终都是青琉。
每个人都有弱点，这让青琉无往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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