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那些事

　　后来我想，我们最后惨淡收场的原因，可能是两个人的目的地根本就不相同。
　　就像我们走岔路，一个人咬着牙铁了心走左边，另一个吹胡子瞪眼大声嚷嚷着要走右边。但是一开始两人都以为另一个人要和自己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于是“我们一起走吧”牵着手说了一路，在路口终于发现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事实，最终相互牵着的手碎裂开，不欢而散，行路再不相交。

　　很多年前我们还是个年轻人，现在看来几乎还是孩子，我们搬着大包小包住到一起。那个时候当然没钱，一起租的房子不大。柳州和我坐在地上将行李拆出来，然后他突然说：“以后我一定给你买更大更好的家。”
　　我笑着看着他：“我不要。我喜欢小的房子。”
　　柳州把手里的衬衫仔仔细细叠好，拿着站起来走向卧室，然后轻轻摸摸我头。
　　“那就多买几套。”他也笑。

　　关系一点点开始恶化时他整天整天地待在家里，我每天晚上下班一拧开门就能瞧见他。他坐在沙发上，有时候打游戏有时候在看电视，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玩进去，因为他好像一直在出神，我穿着拖鞋在家里走路，轻轻的脚步声就能吓到他。
　　于是我养成了习惯，每天开门之前先很大声的通报一句。
　　我说：“我回来了。”
　　柳州抬头，站起来，他给我倒一杯温水，帮我放包。我们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和对方说些什么。沉默像寒意一样，从我迈入我们的家那一刻开始往上爬，从脚趾尖开始，慢慢地使我颤栗地，带着让我恶心的黏腻冰凉。
　　那段时间他开始抽烟。那晚我回到家，到阳台去晾衣服。那股烟味萦绕在阳台上。我愣在阳台上，外面的空气安静得可怕，然后黑夜向我兜头一下子砸下来，我在黑色带着尼古丁的凉夜里尖叫出声。
　　这之后我在逃避，回家的时刻无限期地拖晚。我不知道我是在躲他，还是在躲我们俩的关系。其实说真的这两者分不分清根本就失去了意义。无论是柳州，是我，还是我们俩的关系，已经彻底混淆了。我的意思是当在解决关于对方的事情时我们完全无法保持理智，我们在盲目的泥塘里越陷越深，本以为是拉着对方的手窒息而亡，却在弥留之际才发现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其实是枯枝败叶。
　　那段时间彼此都在腐烂。

　　年纪小的时候以为自己为了对方是奋不顾身的，当时也确实在这么做。只是年纪小的时候奋不顾身的范围还太小，也局限于胸腔中窄窄一方天地的浪漫。
　　我们身处不同的行业，做着不同的工作，拿着不同的工资，拥有不同的业绩。小的时候我只需要考试，无限地逼近他的分数。如今每当我往前跨出一步我都在想，柳州究竟是在哪里，是在我远远的前方还是落在后头，还是他至今都停留在原地，而我已经无暇去回头。
　　我到现在才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放弃了所谓“我们共同的未来”。

　　刚住到一起的时候我就买花，我买好多好多花，每个星期都要换新的。
　　花瓶是柳州挑的，摆在我们的餐桌上。餐厅离玄关近，因此我出门进门都能瞧见我挑的花倚在他挑的花瓶里，在阳光或灯光中摇曳生姿。
　　其实我们争吵并不多，我们都在遵守一个从来没有交流过的约定，一场争吵的爆发在餐厅就必须停息，怒火和争执都必须退到玄关以内。有一次我气恼到奔向门口拎着包要摔门而去，按下门把那一刻我突然就心软了，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顿在那里发怔，然后柳州在后面抱住我，在花香里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别走，对不起。”
　　那一刻我知道我离不开他。

　　柳州开始抽烟，我就开始喝酒。明明两个人已经约定好的事情，他一旦破坏了承诺那就谁也别想好过。我心知肚明自己是在报复和赌气，但是那段时间太糟糕了，我真真切切地感到窒息，烟味从来就没有从我的鼻腔间消散，而且它越来越浓，让我好端端坐着和他一起吃饭时都如坐针毡。
　　于是我在咖啡里面加酒，一开始只是啤酒，后来是威士忌，再后来没有咖啡了，只是酒。什么酒我都喝，有时候对着厨房里的料酒都会恍惚一下子。
　　两个人都在偷偷地进行着罪行，即使明知道对方发现了，但是这种破坏契约的事情放到明面上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堪。我们到最后都不愿意承认我们是不合适的。我们宁愿相信我们只是被现实逼疯然后拆散，宁愿相信人各有命也不想意识到事在人为。自己骗自己显得可笑，但是也比这么多年都彻底付之一炬的事实要婉转一点。

　　我的工作要让我离开这个城市。新的城市会离我的父母很近，而我不打算拒绝。那天回家的时间很早，我认认真真做了顿饭，然后和他在餐桌上和他提了这件事。
　　柳州说：“你一定要走吗？”
　　我点点头。
　　他很平静地说：“我不会走的。”
　　我又点点头。
　　“我知道。”我说。

　　然后我离开。我带上一切。我的衣服我的包我的高跟鞋我的所有酒，最后我带走了我的花，然后改了花店送花的地址。我离开这个房子的最后动作是把柳州藏着的烟拿出来，放在他那个没有花的花瓶旁边。我当然是在表达我最后的怨气。
　　我在缓缓下降的电梯里，点开手机里的导航软件，把标注着“家”的这个房子的地址一点点删掉。
　　我自认为这是比较体面的分手。以我的离开告终。

　　从此之后我们再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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