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醉

　　在葳蕤的猜测中，事情果然来的特别快，轻手搁下手中的笔，看着案上略显飘逸的字迹，洒脱中少了分沉稳，最后一点，勾未匀，略显粗糙，显然是写之人心思飘远了。

　　“姑娘”，随着小桐的一声呼唤，人已跑着站在了她的身后。

　　看她一眼，笑问道：“这么了？跑得这么急？”

　　“姑娘，太后召见，人已等在了外面呢”，小桐一急，语速快了许多。

　　“是么？”葳蕤反问了句，略一犹豫，收拾了一番。

　　深深宫门前，是盎然巍峨的汉室建筑，那一角角飞檐形成弯曲的弧度，尖锐的直指苍穹。

　　“姑娘请跟我来”，紫桓亲至，迎她至门口。

　　葳蕤点了点头，随她而进，落门，走进了满室的奢华与森严。

　　锦席上，女子伏案而坐，正低头眯眼打着瞌睡，室内不闻丁点声音，满室的寂静。葳蕤进来的时候，难免有脚步声响起，猝然在沉寂中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葳蕤拜伏了下去，“婢女拜见太后”。

　　王太后眯缝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便展开了笑颜示意宫女扶起她。

　　“葳蕤，听御医说，你有身孕了？”王太后开门见山。

　　“是的，太后”。

　　“很好”，王太后点了下头，看着她的神思有些飘忽，似乎是想从她身上想象那个人的影子，葳蕤知道，自从刘彻长大后，便很少来王太后这里了，母子之间的亲情在皇室波折的倾轧中变淡了不少。

　　“你是个好孩子，自小便伴在他左右，他的一应生活起居都是你照顾的，彻儿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且你如今又有了身孕，他必然不会亏待你的”，王太后望着葳蕤，见他乖巧的站立着静听，心中百转心思闪过，自己生的这个儿子其实自己一直都不了解，直到想要去了解的时候，却似乎已经有些晚了，而站于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却一直得到他的庇护，心中的复杂登时难以言明。

　　葳蕤静静站着，等着王太后的继续说辞，站了半晌却没听她说下去，旁边宫女走上前来，轻道：“姑娘请坐”，正是王太后的示意。

　　葳蕤坐下来，“姑娘请喝茶”，宫女再次端上茶盏。

　　葳蕤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望向王太后，见她含笑点点头，温声道：“喝吧”。

　　轻轻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回道：“谢太后”，抬眸间，正看到了王太后猝然凝住的眼神，那方向，正是她的手腕间，一串乌黑色的珠子因她手的摆动竟已露了出来。

　　“那是。。。乌木手珠吧”，王太后再次看了眼那隐隐散发着光泽的珠子，视线一抬，便来到了她的面庞，似乎从未见过般的端详，良久，终是淡淡叹了口气，道：“哀家原以为他心中有你，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能把这个给你，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轻”。

　　似喃喃般，她接着道：“乌木手珠，那还是景帝在时的事了。他当时还是个那么大的孩子，转眼间便已是一国之君了”，她说得有些感叹，“那时候的彻儿，才到我这儿呢，彻儿自小便懂事聪慧，读书习字更是比其他皇子更胜一筹，哀家也对他更严格了些，彻儿乖巧，读书又认真，那一次，陛下召见所有的皇子考究学问，唯有彻儿从头到尾都不曾答错一个，陛下那个高兴啊，就赏了他那串乌木手珠，要知道，那串手珠整个皇宫也就这么独一无二的一份，他给哀家露了脸，哀家当时高兴的夸奖了他好一番，自此以后，哀家对他的要求也更是严厉，连个笑容也不曾给他，如今想来，那孩子…是如何过来的呢？哀家似乎都对此一无所知”。

　　“你说，哀家不是一个好母亲，是吗？”王太后望着葳蕤低垂的头，笑道，“别怕，哀家只是跟你说说心里话，不会定你的罪的”。

　　说到底，她也是一个母亲，一个女人，得到了最为尊贵的地位和荣耀，却也失去了宝贵的母子亲情，帝王家事，又岂是几个字可以说清楚的。

　　葳蕤犹豫了下，只得回道：“回太后，葳蕤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葳蕤不知也不懂”。

　　王太后看着她，嘴角微挑，倾城的美貌依旧，只是葳蕤当初所见的妩媚已经退去，换上了淡漠在额头隽刻，此时笑起来，竟似有牡丹花开般的雍容味道，她笑道：“你这孩子，哀家说了不会怪罪你的，罢了不说也罢，事实怎样哀家心里莫非还不清楚么？彻儿他能给你乌木手珠，足足显示了他对你不是一般的情谊，这一点你应该心里比哀家更清楚，怪不得他以前每每拒绝大臣上奏选美的事，原来如此……哀家本还以为……彻儿这个孩子，自小便经历了不少皇宫中的纠葛，如今太皇太后也去了，他，该能放开手了……”

　　她说的有些心酸，虽然笑着，可葳蕤从她含笑的眼角中却丝毫没看到欢悦，取而代之的是那隐藏着笑容背后的失落，满满的落寞，衰败的落寞。

　　“你如今也已有了孩子，依彻儿的性子，定然会给你一个名分的”，她说着，眼角一瞅葳蕤，见她始终静静的，不由思绪再次飘远了些，后宫的女人，始终是看不透名分两个字，真正能看透的，却早已晚了去，也许她能活出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朝堂的事，她管不了。后宫的事，她也有心无力了，争到头来，只有满室的寂静陪着她，偌大的皇宫，高高在上的尊荣陪伴着她的只有空旷的一个“大”字。

　　“你下去吧”，王太后挥了挥手，显得有些无力，再次看眼她平坦的小腹，她。。。也快要有孙子了。

　　摩挲着手腕上那几颗黑色的珠子，它还有这样的来历，葳蕤只知道，刘彻自小便带着这串珠子不离身，把手珠往鼻端凑凑，淡淡的檀质味悠悠弥漫于鼻尖，原来一切，都缘自它开始……

　　还未至门口，王平便迎了上来，“夫人回来了”。

　　“恩”，葳蕤点头，不由疑惑，“王公公，陛下回来了吗？”

　　“陛下还没回来”，王平恭敬答道，脸上不由浮现了一抹苦色，扯动嘴角干笑道：“是陛下吩咐奴婢以后就在夫人身边伺候了”，他本就瘦，如此一笑，硬扯动的面皮便如龇牙咧嘴般。

　　望向前头巍峨的宫门，脑中浮现起刘彻坚定的面容，若有所悟，打趣道：“王公公，要不然我去回了陛下还是让你回陛下身边吧”。

　　王平一错愕，瞬时拿苦脸看她，“夫人绕了奴婢吧，能伺候夫人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哪敢再做他想”。

　　见他如此，葳蕤无奈笑道：“王公公，陛下也就是一说，等有机会我会跟陛下提的，一定让王公公回到陛下的身边”。

　　王平只是讪讪，“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葳蕤笑笑，也没管他，径直往里走去，此时正是午时，刘彻还未回来，小桐摆上膳食，葳蕤却没什么胃口，知道她对鱼有些反胃，饭桌上就在此后没摆过鱼的菜食，也不知道是天热的缘故，还是怀孕的孕吐症状，总之是对食物丝毫不感兴趣，对着满桌的饭菜更是犯愁。

　　小桐一见她这个样子，顿时有些急了，“姑娘，你早饭都没怎么吃，这样下去怎么行？”

　　看着满桌的饭菜，想起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向小桐重重点了个头，儿啊，娘亲为你拼了啊~~

　　往嘴里塞了几口干饭，淡而无味，味同嚼蜡。不甘心的挟了几口清淡的素菜，喉间一阵恶心感袭来，葳蕤霎时变了脸色，拿着古怪的眼神看了眼小桐，见她也正紧张的盯着自己，恶狠狠的囫囵咽了下去。

　　胃中一阵反感袭来，口中顿时一阵犯咸水，心中五味陈杂，“哇”一声，幸好小丫头早已有所备，青铜盆中顿时吐了好几口黄水，吐了出来，才觉心头一片清爽，不敢再去看满桌的饭菜，只得让小桐撤了下去。

　　两人屋里忙乱，外头隐隐传来说话声，女子娇喝的声音夹杂着男子的呵斥声，不意抬起了头，和小丫头对视一眼，小桐点点头，匆匆出去。

　　葳蕤静静闭了闭眼，理顺了气，小桐进来的时候身后正跟着王平，王平上前一礼，回道：“夫人，刚才是皇后来了，不过陛下交代过，谁都不让进来，所以被侍卫挡了回去，皇后说是要去找皇上评理，奴婢没有办法”。

　　葳蕤点了个头，问道：“皇后她去宣室殿了？”

　　王平眼眨了下，“是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葳蕤有点累了，便让他们下去，自己在小塌上打着瞌睡。

　　刘彻进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她歪身蜷曲在踏上，迷糊中手环着自己，微蹙的眉头似乎是睡的不太安稳，刘彻几步走上前去，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下，替她盖好了滑落下来的毯子。

　　轻轻的动静仍是惊醒了葳蕤，睁开眼便对上了刘彻正望着她的眼神，笑道：“回来了？”

　　“恩”，刘彻微点了个头，“听王平说你今天午膳又没吃东西”。

　　听他提到这个，葳蕤也是苦恼，她不吃东西没关系，关键是肚子里还有个，不吃东西如何长大？“阿彻，我们的孩子会长大的吧？”不由有些担心。

　　刘彻摸了摸她的额头，理顺了她睡时有些散乱的发丝，只道：“御医说这是普通的有喜症状，没关系的，你想吃什么，我让人下去做”。

　　葳蕤轻轻摇了摇头，但摇了一半霎时想起肚子中的小生命，摇到一半的头便半道停了下来，改摇为点头道：“那让小桐去取碗粥过来，什么都不要放，就放点醋”。

　　刘彻皱了皱眉，知道她一向爱吃酸，更何况此时，便吩咐小桐下去交代。

　　“你吃过了吗？”见他这会儿过来，不由想起他这阵子的忙碌。

　　见他不应，果然没有吃过，忙吩咐了小桐一并取了拿过来。

　　没等多久，一应菜食便再次端了上来，独独没见到鱼类的腥味之物，见她始终没有什么胃口，唯有喝了几口加醋的稀粥，刘彻皱了皱眉，“得意，宣御医”。

　　“没事，等过一阵子就好了”，葳蕤拉住了他刚抬起的手，最近宫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省的多些麻烦。

　　“那怎么行？你什么都没吃，身体怎么受得了”，刘彻不放心的仔细看了看她，见她精神还不错，才由着她放下了手。

　　见她实在吃的不多，终是不放心，皱眉问道：“想要吃什么？我让人去弄”。

　　葳蕤微微摇了摇头，没想到孕吐的反应这么强烈，不过想想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不由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手不自禁的覆上小腹，儿啊，你害的你阿娘好苦，不过你阿娘我心甘情愿。

　　“现在有感觉吗？”刘彻不意探出了个头，好奇的张望着她的肚子。

　　“才两个多月，怎么会有感觉”，葳蕤笑笑，不过见他难得的孩子气动作，忍不住笑意笑出了声。

　　刘彻不置可否的挑挑眉，“他是朕的孩子，朕问问怎么了？得意”，刘彻唤道。

　　杨得意进来，手中正端着一托盘，那泛着青色光泽的小梨子顿时让葳蕤眼中一亮，独独可惜的是，偌大的一个盘中，光溜溜的就那么摆着一个独子儿。

　　抖了下眉毛，葳蕤无力看向刘彻，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由有些奄奄。

　　“御医说了，梨性凉，吃多了不好”，刘彻解释，从盘中拿起那个梨子递了给她，葳蕤接过，瞬时咬了一口，梨汁带了些酸涩，却是清香可口，爽脆的很。

　　三两口便解决了手中那怎么看也不大的梨子，杨得意手捧的托盘上顿时空空如也，眨了下眼睛，端起粥碗再次喝了两口，顿觉没有那么难喝了。

　　见她又喝了起来，刘彻眉头一松，微微松了口气，挥了挥手，杨得意再次悄悄下去。

　　葳蕤喝了些，感觉腹中不再空空如也，满足的搁下了碗，不由冲刘彻笑了笑。

　　刘彻扬眉，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葳蕤托了双腮靠在案上，仔细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圆圆的脸蛋，他长的越来越有棱角了，陷入的眼睛黑瞿清亮，额头高阔，见她看来，两抹浓重轻扬，微扯的嘴角隐隐含笑，葳蕤不由叹息，“阿彻，你长大了呢”。

　　刘彻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女人，不许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葳蕤点点头，柔声答道：“好”。

　　刘彻没想到她如此温顺的便答好，细细看了看她，扬起的笑脸似乎是很高兴，不由搁下了手中刚拿起的书简，笑道：“什么事那么高兴？”

　　下意识的摩挲着手腕上的乌木手珠，微微摇了摇头，咧嘴笑道：“看见你就高兴”。

　　“真的？”刘彻不信的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以前怎么没见你看见我就高兴？”

　　葳蕤摇头，“那是没有发现我们阿彻原来长这么好看啊”。

　　刘彻挑眉，淡道：“要说好看，有谁能比东方朔？你也一并喜欢？”

　　葳蕤托着腮的头微微摇了摇，道：“你是我的阿彻，东方朔那是赵如意的”。

　　刘彻看了看她，不置可否。

　　“阿彻，我今天去了太后那里”，知道他必然知道，只是却没有提起来，想来也是不愿提。

　　刘彻埋头于书简中的声音发出一声单音节的“哦”，便没了下文。

　　葳蕤叹息了一声，低低道：“太后她似乎过的不太好，你有空去看看她吧”。

　　刘彻犹豫了下，头始终没有抬一下，葳蕤等了一会，见他微不可查的点了个头，道：“母后她。。。过得怎么样？”他虽然淡淡的语气，可依旧抹灭不了话语中隐含的晦涩。

　　“不太好，偌大的宫殿就她一个人，没有丈夫儿子的女人总归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的”，葳蕤摇头。

　　“可那是她最想要的”，刘彻声音有些低沉。

　　葳蕤看了看他，叹息道：“她也是一个母亲，更是一个后宫中的女人，所思所想往往身不由己”。

　　刘彻握着书简的手顿了一下，良久才沉沉抬起了头，负手在室中踱了几步，背对着葳蕤的身体显得有些苍茫，葳蕤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刘彻回头，两人的目光正好相对，刘彻微微点了个头。

　　扯开了嘴角，伸手抱住他，低低呢喃一声，“阿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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