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回天记

　　这是......？

　　柳宣跟着女子的动作慢慢挪过去，想和她说说话以示安慰，结果还没靠近就见女子长腿一伸，猛地踹了一脚过来，幸亏付月岭及时拉了她一把，不然小心脏还得受连环夺命脚。

　　她捂着胸口，气息有点虚，突如其来一记飞脚来得位置比较巧妙，“姑娘，你可能想错了，我们是好人。”

　　步平山、付月岭：“......”

　　可算知道一个人不会讲话是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了。

　　步平山没什么耐性，直接过去，反正踹他他也感受不到，他的嗓音里好像撒了把盐，有点咸，有点无情，“我们是来这驱鬼的，信不信是你的事，不过等我们走后你孩子就要一直保持石猴状态了，你确定还要继续胡闹下去？”

　　“不是......不是......”女子喃喃道，目光飘忽，怀里把孩子抱得更加紧，生动形象的的展示了面前人的凶神恶煞，“你才不是什么驱鬼人，你就是鬼，是你把我孩子害成这个样子的！”

　　最后一句她吼了出来，视线终于有了定点，凶狠地看着步平山，恨不得将他撕碎，随后又像是反应过来，看向躺在床的另一侧处于昏睡状态的丈夫，颤颤巍巍地抱着孩子挪过去，摇晃男人：“官人？官人醒醒。”此刻她也不管站在床前的三个人了，折腾一宿实在精疲力尽，没当场发疯都算是有涵养的。

　　是鬼没错，不过什么叫我害死了她的孩子？步平山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几人，突然感受到身旁有一束视线，他扭过头和付月岭的目光交合在一起，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既然她这么害怕驱鬼人，就说明她之前是见过驱鬼人的，而她这句话是不是说明她见的驱鬼人就是鬼？

　　付月岭刚想开口，柳宣就已施法让女子平静下来，顺势将男人唤醒。

　　挺好，他内心夸赞了一句。

　　男人懵懵懂懂醒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女子便靠在她怀里啜泣，他也顺势将妻子和孩子包围在臂圈里，平静地望着对面三个人，躺在中间的婴儿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动静，浅浅的呼吸着，还保留了那么一点人气。

　　付月岭搬了一条椅子过来，坐在他们面前，和他们保持在同一视线，温声解释道：“我们途经此地，发现这里阴气遮蔽，想必有恶鬼再次栖居，恰逢姑娘呼救，本想使计让你们二人停下，问清事由，却不想反而惊吓了二位。我们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事让姑娘对我们驱鬼人又惊又惧，但我们可以保证对你们绝无害人之心。“

　　“你们怎么保证真的是驱鬼人？”男子迟疑地问道。

　　“啧，”步平山不耐烦了，“第一，不论我们是驱鬼人不是你一家三口齐上阵也打不过我们，第二你见什么鬼吸食婴儿精气还是两男一女同行的？如果我们真是鬼早就把你们弄死了，还留着废什么话？”

　　付月岭颇为糟心地看了他一眼，他就假装没看见，急着找肉身呢，哪来这么多时间在这里扯闲。

　　那男子好像有些相信了他们的话，和妻子对视一眼，决定将这些天的经过说出来：“我们村子好像被吓了降咒似的，接连几家出生的孩子都是浑身惨白，在长大些就发现他们都是白痴，生活不能自理。于是村里人便决定找位道士来看看风水，当时我妻子面临生产，我们都十分担忧，道士来到我们家就说这里有食婴鬼正等着吸食孩子精气，让我们按照他的指示准备好大米围在水缸边，当孩子生下来后把他放进空水缸里，这样便可保证食婴鬼不敢靠近。于是我们便按他所说的方法照做了，结果......结果晚上我和我夫人就坐在桌子旁，感受到一股冷风袭来，再回头便看见水缸顶已经被掀翻，我们孩子变成这幅惨白的样子了。”

　　男人泣不成声，凝视襁褓中的孩子的目光也越发痛苦。

　　水缸外圈围着米？付月岭还从没听说过这种驱鬼方法，所以......他三人对视一眼，想必那鬼害怕村民找来道士将他赶走，便自己化身成道士骗他们。

　　“这小鬼，”付月岭面无表情地说道：“还真成精了。”

　　旁边站着的柳树精：“......”

　　她回溯了一遍生平，确定自己除了违反大忌以外应该人品尚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看这食婴鬼还没有走，就是不知道现在藏在哪里，咱们得找个方法把他引出来。”

　　“我看这鬼不容易被引出来了，”付月岭说道：“当初村民找道士的事情他都能知道，现在或许正躲在哪个墙角偷听我们讲话。”

　　此话一出，步平山和柳宣立即看向四周。

　　“行了，如果真有鬼躲在这里我还能感觉不到？”他随口胡扯一句二人倒当真起来，“但吸精鬼确实正在躲着我们，想把它引出来不容易，你们村子里还有夫人有喜正待产吗？”

　　付月岭问他夫妻二人。

　　男子摇摇头，叹息一声，说：“现在这种时候哪还有人敢生孩子，我们这小村里远离市集，生意买卖不好做，大多数人都靠砍柴种田为生，若生出个痴呆儿，家里岂不是更没法过下去了。”

　　女子踹了他一脚，男子就不说话了，一时间大家都沉寂下来，突然听见女子说道：“有位夫人待产，不过还有三四个月才要生育，你们......想必也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吧？”

　　确实，步平山心想，驱鬼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即便付月岭想要追回魂魄和食婴鬼看上去也并无关联，没什么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可是......他看向付月岭，对方正在沉思，双眉微蹙，抿起嘴巴，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没有丝毫要走的迹象。

　　唉，那就只能暂且陪他在这里了。

　　“要不试试我的风火铃？”柳宣试探着问。

　　付月岭的目光立刻转移过来，柳宣终于感受到了在练剑以外的时刻剑锋朝自己指来是什么滋味，她试图扯出笑脸，却在付月岭冰冷的目光中冻结。

　　“好啦，”她摆摆手，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如果我不多带几件武器，这会咱不就没法把鬼唤出来嘛。”

　　“无论神鬼精怪，终生都只能有一件武器护身，这是建界之初就定好的规矩，柳精一族的未来族长，不会不知道。”

　　柳宣的眼睛瞬间瞪大，她不可思议的朝付月岭看去，而付月岭无意把话题延伸下去，避开了她的目光，转头问步平山：“准备好了吗？”

　　“......哈？”他还听得正精彩想要继续听下去呢。

　　“一会儿柳宣姑娘把食婴鬼引出来后，你可以用你手中的三昧真火把它烧死，这正是磨练的机会。”

　　“行，”步平山点点头，“那我一会有危险了你可得及时出来救我，小心别把你心心念念的元识打散了。”

　　付月岭忽略了对方的阴阳怪气，直言：“仙官的元识没那么容易散，又不是豆腐做的，况且你有泉光和醴泉之术护身，一只小鬼还想动你，那也太看不起我了。”

　　步平山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深深呼吸一口，心中默念：“不跟疯子计较，不跟疯子计较，不跟疯子计较。”一连念了三遍才把脸上的表情扭曲到正常人水平，微笑着对柳宣说：“那就烦请姑娘了。”

　　柳宣表示很荣幸，非常荣幸，城门失火，剑光四射，她这条鱼被摁在城门口快要半死不活了，突然寻到机会蹦回池子里，马不停蹄地溜走了。

　　“喂，你之前说的无论神鬼精怪只能携带一门武器是什么意思？”

　　随着柳宣出走，屋子里又寂静下来，那一对夫妻还瑟缩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步平山干脆把他们当个木板人，忽略过去，忍不住戳戳付月岭的玉佩，刚刚他和柳宣说的话听着有点耳熟，忍不住叫他想起自己生前做皇帝时也有过类似的国规。

　　付月岭叫他戳烦了，把玉佩一收揣到怀里，脸色颇有些不耐烦，语气倒还平静，准确地抚平了步平山心里那点愤愤的小疙瘩。

　　“字面意思，当初盘古开天地，天庭地府建立之初，为了规范行为设立了许多规定，这条就是其中之一。”

　　“那为什么只准带一件武器？不能修炼多件吗？”

　　付月岭奇怪的看了步平山一眼，不用说步平山就能看出对方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你没事吧”四个大字。

　　不过对方还是很有耐心的给他解答了，“因为和平，没有战争、没有苦难，武器只需要拿来强身健体就够了。”

　　“没有战争没有苦难？”步平山指着那一对夫妻质问他，“那这是什么？地府里逃出来的吸精鬼又是什么？他们给这个村子带来的痛苦又是什么？”

　　付月岭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嘛，有鬼收拾了就好。收拾完了就还是安全平和的。”

　　步平山突然觉得自己是可笑的，总共活了没几年。大部分时间还都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了。以前他活着，以为人间就是地狱，现在他死了，发现当初的看法果然没错，或者范围再扩大一点，三界之内，众生平等，皆为地狱。

　　“呃，打断一下，”柳宣找准时机在扒着门缝露出头来，要说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挑挑拣拣道：“风火阵我应经摆好了，你们先藏起来，一会食婴鬼来了找准时机将他收付了吧。”

　　步平山点点头，随之走了出去。付月岭则留在屋子里保护那对夫妻。

　　柳宣一边念咒，看着步平山出来，表情阴郁的浑身冒黑气，好奇问道：“付月岭没陪你出来？”

　　步平山“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心思显然不在这，脑子转了几圈才反应过来，付月岭为什么要陪自己出来？

　　柳宣也不再说什么，感情这回事还是得当事人来解决。

　　然而当事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已经被编排成什么样子了，他看中了百米外的一桩粗树，双脚一蹬，便跳了上去，施施然坐在树枝上，正好面对屋内勾起的帘子，露出付月岭的脸，对方的目光透过窗棂再一次悄然而至，遥遥落在他身上，神色却模糊起来。

　　他挪过头去，认真研究起了柳宣摆的风火阵，只见三十六个响铃围成一圈，铃铛上都点着一簇火苗，中间是柳宣画的符咒，不与寻常符咒那样有给人诡异的感觉，更像是几片柳叶堆成孩童的模样，它们咧嘴笑着，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隐约的稚子童声。

　　“它们只对鬼有效用，”柳宣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着回答，“对凡人而言，柴火都比它有用。”

　　步平山也笑了笑，看着自己手心，他早就感觉到随着激发出的灵力，好像自己也逐渐能掌控身体，以前他留不住任何东西，无论想不想，万物都能从他身体间穿过去，但现在只要他想，便能像现在这样坐在树上。

　　啧，心里的郁闷消去一点，步平山悠闲自在地靠在枝头，看着柳宣站在阵眼摆弄，火苗在眼中摇摆。

　　付月岭仍在看着他，以前觉得这人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一样，一旦他安静下来了，便发现这人其实长得不错，外表灰不溜秋，内里却像只孔雀，自个玩累了，全然斜着眼看他人做活。

　　“来了，”柳宣向步平山一点头，晃起手中的响铃，一时间好像身边围着无数幼童，在吱吱呀呀。

　　步平山突然被这声音充斥了满脑袋，从一只假装孔雀的大尾巴狼成了凶神恶煞的豹子，内心烦得要命，心想幸亏前世有婢女奶娘帮他照顾孩子，不然亲儿子可能都活不到五岁就让他爹给掐死。不过再烦躁，他面上也不显露，只用枝冠掩藏住自己，扭扭手腕。

　　远处传来慢腾腾的脚步声，三人看过去，深蓝色的树林深处走来一道高大畸形的身影。原来食婴鬼长这个样子，步平山心想，面貌模糊，浑身光溜溜的，一毛不拔，分不出五官只能勉强辨出四肢，纤长却软趴趴地拖在地上，有点像……唔，他记起来好像有人给自己进贡过一种鱼，叫什么章鱼，目光回到食婴鬼身上，他浅浅一笑，是有点像。

　　食婴鬼闻着小孩儿笑声来到这里，走近了感觉到危险，抹脚就想开溜，柳宣看准时机，双手一指，符咒便自动贴了上去，她又一往回扯，那鬼像是被硬生生拽过去一般，四肢不住地在地上拼命想要逃跑，身体却直愣愣地过去了。

　　隔着段距离，步平山都能感觉到食婴鬼的焦灼，若不是时机不对，他还能当戏再看会儿。

　　柳宣用力扯着空中无形的绳索，头上沁出点点汗水，她大叫一声：“步平山，快——”

　　话还没说完，步平山便借力悬在空中，右手自头顶挥掌过去，带着一阵凌厉的火星拍在了食婴鬼的头顶，食婴鬼登时不动了，被施了定身术般立在原地，步平山长呼一口气，发挥不错。

　　柳宣快步跳过来，带他远离食婴鬼，还没走开几步，步平山就听见背后一阵爆裂的声音，他回头看去，食婴鬼裂开，几十缕类似魂魄般白色的东西自它头顶窜出，付月岭突然出现，连抽三鞭，将它们定在空中，只见那游魂一样的东西慢慢变成婴儿模样。

　　“那便是被吸食的婴儿的精气，”柳宣在他旁边解释道，“付月岭应该是在帮他们祛除邪气。”

　　步平山点点头，继续看着付月岭动作，对方此时正站在风火阵前，眼睛直视着婴儿们的精气一眨不眨，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几缕精气便四处飘开，去了不同方向。

　　他跑过去，站在付月岭身侧，问道：“他们这是各回各家了？能跟以前一样吧？”

　　“嗯，”付月岭点点头，说：“除了他们的父母心里不太好受没有其他问题了。”

　　这哪是不好受啊，怕是成了终生噩梦了，步平山暗忖，也不再说话，和付月岭就要回到屋里，察觉到少了一人，刚想叫柳宣过来，结果回头一看人已不见踪影，心下了然。

　　没走几步，突然他们身后掉下来个东西，发出“咕咚”一声。两人回头一看，一片晶莹剔透的羽毛。

　　付月岭几步上前，拿起羽毛，脸上的表情裂开了。

　　步平山：“……”

　　嚯，稀奇事啊。

　　“这是爽灵，三魂之一。”

　　“嗯？”他走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得到一魂了？”

　　付月岭看着他，眼中发出灼灼光芒，“你且先闭上眼。”

　　步平山嘴上不肯，心想你要是害我怎么办，却还是轻轻把眼睛闭上了。付月岭贴上来，一时间两人的气息很近，缠绕轻抚着彼此面颊般。他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由额间钻入体内，流经奇经八脉，通入四肢百骸，他的手微微蜷缩起来，鼻间恍然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像是......步平山有点眩晕，像是汩汩清泉泡开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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