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凉

　　清晨时分，四方无人。在一片桂树林里伫立了一间破旧却不失典雅的木屋。
　　夜雪就着清晨时凉薄的日光推开了这木屋的院门，吱呀一声将那些贪睡的鸟儿惊醒，纷纷拍拍翅膀向远处飞去。
　　院落里面荒草杂生，早已经凋零的凌霄花以看不出从前的模样，只有那一棵棵桂树还在荒芜中屹立着。这里似是荒无人烟，无人居住。但是却有一条清晰的小路引领着来人直通宅院深处。
　　寻梅疑惑万分，不懂夜雪为何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却偏偏又自己回到了洛城，更无法理解夜雪几天舟车劳顿的回到洛城难道竟只是来看看这个破旧的宅院。
　　不等寻梅将疑问问出，只听夜雪自己给出了答案
　　“小妹，你知道吗？这里埋葬着我所有的快乐和幸福，如今的我已不复曾经的天真与无忧。离开五年了，现故地重游竟是感慨万分呢。”
　　寻梅望向夜雪，现在的夜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让人看着极为的不真切。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如烟般的女子，没有人明白她的忧伤，稍不留神她便会随风散去。
　　寻梅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碰她的伤疤，轻轻地问句。：“这里，是姐姐的家吗？”
　　“恩，家。曾经的家。”
　　夜雪说完便四处环顾着院落。
　　一口被荒草掩住了的枯井，在夜雪看去仿佛又回到了父母聚在一起劳作，而年少的自己在一旁嬉戏的画面。
　　犹记得自己喜欢吃糖葫芦，可是母亲不许自己多吃，是父亲总是背着母亲偷偷的买来给自己。
　　犹记得母亲坐在床头绣着鸳鸯，而自己就和父亲映着烛光在书桌边，摇头晃脑的读着‘子乎者也’
　　犹记得父亲在月下奏萧，母亲轻舞霓裳，合着箫声唱着‘相思语’自己则在一旁鼓掌叫好。
　　犹记得…..
　　太多记忆如滚滚流水一般席卷而来，将夜雪瞬间淹没。待再回过神来之时早已是泪眼朦胧，但是却依旧带着那抹浅浅的笑。
　　有时候，越是甜蜜的过去在失去之后，回想起来就越是有着剔骨一般的痛楚。可是，再痛的伤也会在岁月的洗礼之后，不值一提。对夜雪而言，这些回忆恍若隔世，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唯有疼痛却还那么真真实实的折磨着自己。如今的夜雪只能笑，笑着去回忆那些美好。
　　寻梅静静地站在夜雪身旁，没有打扰，没有安慰。因为自己没有资格。因为自己无法体会，因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回忆的人。
　　寻梅心想自己的亲人若还健在的话，会不会像夜雪一样默默的舔舐着伤口，静静地等待着她这个生死未卜的亲人。
　　正在寻梅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夜雪的声音如远古传来一样，清冷而深远。
　　“小妹，今天我们就先住下吧！明天再启程离开永烨，去南衍好吗？”
　　“恩，都听姐姐的，不要说是住一天了，姐姐只要想住，那怕一辈子我也陪着姐姐。”
　　夜雪听后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却格外欣慰，真好，自己还有一个小妹陪着，不是孤身一人了。
　　两人走进了木屋内，屋内的物品整齐，但是因为长久无人居住，都落满了灰尘。
　　夜雪拂去桌上，床上的灰尘。坐在床头抚着床上鸳鸯枕，轻轻嗅着，仿佛还能嗅到枕上依稀残留着往日的气息。
　　只是仔细看着，那鸳鸯枕上一滩早已经干涸的血迹却显得那么的触目惊心。让夜雪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最绝望的那天。
　　那天，母亲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无论自己怎么呼喊，都无法让母亲渐渐涣散的瞳眸重新恢复往日的流光溢彩。无论自己怎样哀求不要丢下自己，母亲还是狠心的在那一刻弃自己而去。那时的自己不过是十二岁的孩童罢了，却第一次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母亲临终之语犹在耳畔。
　　“一朝成就，忘却糟糠妻。山盟虽在，故人心已变。”一字一句深深地撞击着夜雪的心房。
　　过了一会儿，夜雪从自己的回忆里出来，起身从床边的衣柜中找到了一幅画。这时才发现，寻梅正在一边无所事事却又一脸哀怨的把玩着自己的衣裙。才发觉，自己刚刚真是忽略了这个可爱无辜的妹妹了。夜雪走到寻梅身边唤了一声‘小妹’引起寻梅的注意之后才继续说着
　　“前两日，我发现我们的盘缠所剩无几了，这是娘生前最爱的一幅‘雅居图’了，没想到，时隔那么久了还完好无损的放在这里。虽是父亲临摹的，但也应可以换些银两，明日我们找个地方当了去换些盘缠好了。”
　　寻梅还没有从刚刚哀怨的神色中反应回来，此时的表情竟是说不上来的呆傻。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着“那姐姐不会舍不得吗？毕竟是自己父母生前的东西。”
　　“没什么舍不得的，与其放着腐朽，不如用来急救好了。”
　　寻梅听后便将画包了起来。两人便简单的收拾收拾房间，打算住下了。
　　入夜后，月凉如水。似是薄情的看着世间百态，但又似多情的安慰着每一个孤独的心房。
　　夜雪在这样的夜晚无法入睡，打开了后窗想要索取更多的月光。但是，在开了窗的那一瞬间，后院的一座孤坟赫然的立在枯草丛中，显得那么凄凉。
　　记得母亲刚刚断气，自己便被歹人强行绑走了，以致未能为母亲立坟，但是，后院的那座坟却有力的撞击着夜雪的心。
　　夜雪的身影不自觉的轻晃了一下，只一会儿便夺门而去，冲去后院。但是越是接近夜雪便越是胆怯。虽不知道是谁的坟，但是心中的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夜雪拖着沉重的脚步，耳畔母亲的呼唤和叮嘱越来越清晰，母亲的笑颜，母亲临终的绝望都在脑海回荡着。
　　借着月光将墓碑上的字迹看清，‘爱妻江氏夜画儿之墓’。
　　夜雪蹒跚的脚步凌乱了坟前荒芜，踏碎了月下孤坟的一地思念。
　　在石碑前停伫，伸去颤巍的手轻抚碑文，一寸寸的向下，一丝丝的抚摸。好怕因看得不真切而弄错。
　　“娘，女儿回来了。对不起，这么久了才来看你，对不起，没能为你披麻戴孝，是女儿不孝。娘会怪我吗？五年了，我有好多话想对娘说呢。女儿没能谨记娘的临终嘱咐，终还是步了您的后尘。”
　　夜雪依偎在碑前，就像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一般。轻声细语的向母亲述说自己的心事。
　　“娘，你会恨吗？你的临终之语是对爹的恨吧！我又何尝不恨呢！恨他抛弃了我们，恨他残忍的将你杀害，恨他狠心的将我卖入青楼。可是我为什么总是觉得疑点重重呢。毕竟爹不是那种人，不是吗。还是说荣华富贵会将一个人彻底改变。难道我们真的是输给了爹心中的金缕玉衣了吗？还是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夜雪紧紧自己的衣襟，抱紧自己的身躯。
　　“好冷，娘，好想你再抱抱我。女儿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了，要是娘在的话，一定会抱着我给我哼曲了吧。娘，你现在就不心疼女儿了吗？为什么不理我呢。娘，女儿睡不着，你在为我哼曲好不好？”
　　夜雪说后就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肆虐。
　　这时才发现自己苦心经营的所谓的坚强，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仅仅一个回忆便溃不成军。夜雪在夜画儿的坟前就这样哭的像个孩子，全然看不见白天的时候的冷傲与无畏。尽情的将自己的伤心，泪水在这个夜宣泄着。
　　风吹过坟前的枯草，吹乱了夜雪的一袭青丝。缠绕在石碑上。
　　夜雪轻轻哼起母亲教的相思语，如此夜，如此景，如此人，如此歌，如此凉。
　　此刻寻梅并没有入睡，而是透过窗看见了这一幕。
　　躲在窗后，寻梅早已泪如雨下，说不清为什么，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既然夜雪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脆弱，那么自己就这样陪着就好吧。
　　就这样，一夜清月，两人无眠。四行清泪。
　　天亮时刻，两人都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十分有默契的收拾着行李。
　　可是，就在她们收拾行李之时，一个人却推门而入。
　　那个人推门而入，倒是没有想到屋内会有人，竟是吓了一跳。
　　待夜雪看清来人之后，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
　　仔细看去，来人竟是那日与永烨皇一起的骑马者的半百老者江言
　　“你们是…..”
　　夜雪以防寻梅说漏嘴就连忙接着。
　　“我们只是过路人，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便借宿一宿。今早就打算离去了，若有打扰，还望见谅。”
　　“无妨，这宅院早已荒废多时，两位姑娘前来倒是添了些人气啊。！”
　　“我们收拾收拾就不打扰了。”夜雪连忙接话
　　江言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向后院的那个孤坟。夜雪目送江言走进后院，目光复杂难辨。
　　“姐姐，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你为什么要隐瞒呢？”寻梅不懂小声询问。
　　“对着一个陌生人，不需要说那么多。”夜雪收回目光冷冷的答道。
　　寻梅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便低头收拾行李。
　　两人欲走之时听见了江言在坟前的低语
　　“画儿，对不起，我没能找到漪雪。五年了，我找遍了整个南衍所有的青楼歌苑，但是却没有找到我们的女儿。是我无能，画儿你会怪我吧！不过，我现在幸得皇恩，留得一官半职，倒是清闲之身，余后此生就在这里陪着你，我想总有一天漪雪会自己回来的，毕竟这里是她的家。我们两个就在家里等着女儿回来…….”
　　夜雪加快了脚步，不去听，不去想，逃似得离开旧宅。
　　曾经过往，皆以烟消云散。鹧鸪怨怼，淡看浮生泥沙。海誓山盟，尽是海市蜃楼。蓦然回首，竟已桃花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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