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想做女皇

　　等到天色暗了，太阳渐渐失去亮了，街上的人变少了，用衣服扯下白布条绑着散发帽冠凌乱的周浦和骑着红骏马大摇大摆的晃进了周府。
　　谁都知道周家有个不成器的少爷叫周浦和。也说不上他到底哪里不成器了，大约是不谋功名、不孝尊长吧。
　　周家算的上是祁县的大族了，共有三百二十七人。
　　对周家来说，多周浦和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这些年为他那个痨病娘闹出那么多事后，周家已经放弃他了。
　　这些年来，只他爹周海生还管着他，但也不过是三天两头请家法。
　　阴冷的月光透过瓦片间缝隙散在袒衣露肉背负荆条的周浦和脸上，冷从祠堂的地里钻进周浦和的心里，背上的荆条刺穿他的皮肉染上了血。
　　周海生在一旁麻木的看着周浦和，道：“和儿，杨夫子在我们祁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让你做杨夫子的学生，爹求了你叔父多次……”
　　“你今天逃学，明天是要造反吗！祠堂你已跪了多次，荆条也背了多次……”
　　说到这周海生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走到周浦和身边弯腰附耳道：“荆条撕扯皮肉之伤常人需养三五日，可你的伤却日出而愈。儿，为父保不住你的娘，为父也保不住你。”
　　“我不知你现在还是不是我儿浦和，还是现在你便已是一个妖人。但你既披着我儿的皮，我便容你。但我周家容不下邯郸的妖人。”
　　周浦和侧头望着两鬓白发的周海生道：“娘不是妖人，父亲知道，可父亲还是容三叔公他们把娘带去沉塘了。”
　　“娘可以跑，但她没有。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可以走。天下多大，只这是我家。现在的我像个妖人一样，能去哪里啊？哪里能容得下我”
　　“父亲，你何其懦弱。我，何其懦弱。”，周浦和在周海生耳旁喃语道，低哑的声音像一把手捏住了周海生的心脏，祠堂里静得只能听见父子俩的呼吸声。
　　“和儿，你跪在这罢。把这些话说给祖宗牌位听，求祖宗庇佑你。明日，你就离开祁县吧。我们周家，不是你的家……包庇邯郸妖人夷三族，而邯郸妖人诛九族。你二弟虽是你小娘所出，但还不过总角……”
　　周浦和歪着头，斜着眼睛看向昏暗烛光映着的祖宗牌位，一时间觉得无比恶心。
　　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周海生耷拉着眼睛，直不起脊梁，满是褶皱的老手轻抚眼前沾血的荆条。
　　良久后，周浦和长叹一声，解下了背上的荆条，勾在背上的刺连着荆条扯下几块皮肉来，倒不觉得疼，毕竟他习惯了。
　　“娘姓王，那我便姓王。‘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我便再取“萧”字。萧萧肃肃独一人，不念来去尘。我以后便叫‘王萧肃’罢……”
　　少年捡起地上的外袍穿上，踉踉跄跄的走出了祠堂。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周海生像是木偶断了丝线般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雁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为淹留寄他方。”
　　不远处的周府，烛火通明，一家之主的宗富荣在前厅召开了一次严肃家庭会议。会议的主题是“薇儿的亲事该由谁决定？”
　　作为一家之主的宗富荣率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只见他抿了抿大红袍，坐在楠木椅上，大手揉了揉薇儿的头道：“薇儿的婚事，她让自己决定。”
　　听到自己儿子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瘫痪在躺椅上的宗刘氏率先发表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她挑着眉板着脸，如老树皮般的手握着玉雕如意不断的敲击的一旁的座椅表达着自己的不满，道：“你是一个考不上功名的混账东西，但清儿快考举了。咱们家的女儿得有个好名声，这样对以后清儿娶亲也好。”
　　“还没过门，就有这么大的主意了。自己挑夫家，这要传出去有那个好人家会要薇儿。到时候薇儿的名声坏了就只能许给周家那个不成器的周浦和。”，宗刘氏厉声道。
　　一旁向来沉默的雁秋，也附和道：“女儿家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这样才算名正言顺！只有这样才能在夫家立得住。自己选夫家，那是犯淫，这么多年我受就够了。薇儿，何辜？”
　　听见雁秋提及自己的出身，宗富荣不由变了脸，冷冷的看向雁秋，道：“你是你，薇儿是薇儿。她还小！在牢笼里待久了，自己也成了牢笼……”
　　“夫君还真是天底下的自由人，雁秋此生守的规矩你又怎能懂得！”，雁秋呛声道。在面对女儿的终生大事上，即使是面对丈夫雁秋也能亮出自己的脾气。
　　“咚咚，咚咚咚”，宗刘氏手拿玉如意用力的敲着楠木躺椅，努力的表达着自己对儿子的愤怒。
　　在宗老太太看来家里有一个勾栏出身雁秋已经丢尽了她的老脸。薇儿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后必得许一个好人家。
　　一旁的刘小娘也低声道，“女儿家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语罢后，她悄悄的看向宗刘氏的方向。
　　见家里的妇人一改平日的柔顺，迫不及待的呛声，宗富荣觉得有些悲哀，道：“娘许给了爹，是外祖做主。雁秋嫁我，是我的主意。表妹给我妾是舅公做主。但，你们自己做不得主。如果可以，薇儿你要自己做主吗？”
　　薇儿拉住雁秋的手，垂着头，道：“薇儿其实很羡慕哥哥。”
　　“薇儿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却不能做许多许多……娘，我和哥哥不一样。我甚至不能决定自己未来要在哪里。”
　　“娘，我听您的。薇儿最终和哥哥不一样……”，薇儿慢慢的放下了牵着雁秋的手。
　　宗州看着妹妹低垂的脑袋，看着薇儿，道：“对不起，薇儿。可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薇儿瞪圆了自己猫眼，看着哥哥，柔声道：“薇儿喜欢哥哥，喜欢爹娘，也喜欢祖母。当然，薇儿还有点喜欢小娘。所以，薇儿不做主也没什么。薇儿，不喜欢做主。”
　　语罢，薇儿摆出一个甜甜的笑对着宗富荣。这其中有几分开心？也许，和那天晚上的改名为王萧肃的少年一样。
　　也许，一样。也许，不一样。
　　破晓时分，少年策马出城，往城隍庙去了。
　　天亮了，一少年在城隍庙前大喊：“不觉，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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