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塔

　　然后，一路无话，上高速走了大概1个半小时，下高速又走省道差不多40分钟，某个二楼建筑的底部红色板报体大字：“农村宅基地制度，确权是基础，规划是前提。没走几百米又一个：多占宅基地，多交人民币……马上快要睡着的时候，看了一眼前方后视镜，司机扫了我一眼，我一下精神了许多。过了小村庄，三五公里吧，透过绿化带，一座棕黑色大理石外立面的建筑显现出来，大院四角各一突兀高耸的岗楼，离我最近的这个，最上面窗户里隐约能看到一个身着迷彩，帽子压的很低背着枪的武警战士。

　　车开进大院停车场，下了车，我加紧脚步跟着前面两位，他们完全没有等我一步的意思。进了大厅，放下包过机安检，一个警察查看我的证件，又抬眼对比我的样貌，确认后放行并给了我一个临时证件，我把证件挂在脖子上几步小跑追上他们。上了二楼，右转，放眼望去一条足有二百米的走廊，没有任何标识，只是每隔十几米一扇带金属护栏的窗户，窗子都没打开，经过的时候只闻到这个干涩的…大概是灰尘的味道。到了走廊尽头左转下楼，再向右转，眼前赫然宽约40米，长度根本看不出来的大厅，在这里目测功能丧失了，整个厅廊回荡着高跟鞋和石质地板撞击回音。司机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转弯再上楼，终于我们三人来到办公区。

　　左侧一个值班室，能见度不到半米，蓝蒙蒙的，一个声音：“赵医生到了？快请坐！”沈文赋给我推来一把椅子，“球球儿！空调风量开最大！”他对着一个矮胖的辅警说着，探身打开一扇窗子，“抽烟的都出去，李正！去把人带来！”一个瘦高的人影随即闪出门外，其余几个辅警也跟了出去。

　　“坐坐，喝口水，路有点儿远，辛苦辛苦！”他见我没有动作，又来招呼，把一个印着国徽的纸杯放在我面前。

　　烟雾慢慢散去我这才看清沈文斌长什么样，国字大方脸满是胡子茬，身高有一米八五，警服穿在身上像一块大香皂正好装进一个黑色松软的包装里。

　　我坐下两腿并拢，把纸杯抓在手里：“您好！不辛苦，邰老师派我来，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没事没事，你别拘谨，我们这环境有点不好，把包搁凳子上。”说着话，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放嘴里点燃，“是这样啊，我们这关着一位，怎么说呢，可能精神受过刺激，不好沟通，平时就画画，还老实，里边儿的人都喜欢他，劳动都不给他安排……”

　　“劳动？”我打断他。

　　“就擦地刷厕所，都不让他干，这小子人缘儿好。结果突然被人打了，一调监控就因为这个，就他画的，打他这个人呢有个案子，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三言两语你知道大概就行！这个画呢需要他解释，这就沟通不了，我们真什么办法都想了，好几次沟通不了……下周三就送去鉴定精神病，检察院同意了的。”沈文斌说完递给我一个蓝色封面A5笔记本。

　　像是揉捏成一团又打开的笔记本，戴上眼镜打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风景画，用蓝色圆珠笔画的，虽然对绘画没什么研究，但我觉得这作品并没有什么强烈的艺术气息或者说某种风格，可又不能说是信手涂鸦，因为细节非常饱满，一座不怎么叠嶂的山，郁郁葱葱堆满了树，其间一条小路隐向山腰，半山腰好像是一块一块整齐排列好像蜂房，一团零星又向一团浓密渐变的黑点，像蜜蜂飞在半空，我把笔记本推到稍远的位置，眯起眼睛…

　　“哦，这是山上一片养蜂场吧？“我问沈文斌。

　　“嗯，看起来应该是，你在看第二页就更…再看后面有个水池…”还没等沈文斌警官说完，一个五十岁左右发根有些泛白的警察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警察，一个留在门外跟其他人聊天，另一个跟着他走进来。

　　“不好意思迟到了，高峰期有点堵！”这个老警察警服太旧了有点掉色，他跟沈文斌握手，又看看我。

　　“这位是赵医生！”沈文斌做介绍：“这位是市局刑警队万河，叫他老万，咱们都随意点哈，今天就是随便聊聊，一点都不官方。”

　　想站起来，老万示意我坐下，然后自己坐在后面靠窗的沙发里：“赵医生啊，小赵，今天就麻烦你，主要是以你专业的角度观察一下这个孩子，如果能让他配合我们把他画的内容解释一下就更好了。”老万推开沈文斌递来的烟：“戒了戒了！”

　　我向老万点点头翻开笔记本第二页，这页是半张，准确的说是只留下三分之一，其他大部分被斜着撕掉了，留下的这部分，看上去像某种工具的柄，上面还有细腻刻画的祥云花纹。

　　“那咱们哪个会议室？”老万问沈文斌。

　　“我建议是就在这，前几次都在值班室，突然换个地方，那小子情绪不稳定，是不是有点……”沈文斌摇摇头说。

　　“有道理，人呢？提了吗？”

　　这时候外面说话声突然变小，警察和辅警们各自朝其他方向的办公室走去。一名穿着蓝色监服的犯人走进来，瘦瘦的，蓬松杂乱的头发让他的头看起来比实际的要大，而且他居然没有带手铐，双手捂着脸，通过手指间的缝隙看路，后面紧跟着的是辅警李正。

　　“杨阔来了啊？坐坐……”沈文斌语气捎带着点热情，杨阔坐在椅子上，和我之间隔着两张对起来的办公桌，李正又给杨阔面前放了个倒了半杯白水的纸杯，坐在他旁边。在我看来，沈文斌和李正是故意隔在我和杨阔之间，应该是对我的一种保护。

　　“抽烟吗？杨阔？”沈文斌问杨阔。

　　他依旧是捂着脸不说话，但摇了摇头。

　　“那位不用我介绍了吧？”沈文斌指了指老万的方向，老万没说话。

　　杨阔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面向我的方向。

　　“今天多了一位，你对面这位赵医生，你心里有啥不得劲的可以跟她说，市局领导专门给你申请的医生，你看你面子多大哈哈哈……”沈文斌企图不让气氛变冷。

　　杨阔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依旧透过指缝观察我。

　　我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柔和，并不着急开口，歪了一下脑袋，站起身，拿着杨阔的笔记本卷成一个桶抓在手里，不经意的随意踱步，所有人眼神跟着我，我慢慢看向杨阔。

　　“杨阔你好！我叫赵颖异。”我试着打招呼。

　　他突然低下头，双手顺着头皮抓紧头发里，攥紧拳头，用力撕扯。

　　“别逼我了！”他终于挤出一句。

　　沈文斌刚想说话，我一个手势叫停，一步一步走过去，路过沈文斌的位置，拍拍李正的肩膀，李正张大嘴巴看着沈文斌，沈文斌给了个眼神，李正起身站在杨阔身后，我坐在杨阔身旁，一只胳膊探出去放在桌子上，摊开手掌把下巴搭在手上看着墙。

　　等杨阔稍稍抬眼，我也自然的转头看他的眼睛，看起来比我小，额头左侧，鼻梁以及下巴都各自有擦破或者瘀伤，还有一些深棕色，像是涂擦过药水，脖子有勒痕。暗自庆幸我的举动并没有吓着他。

　　“你很焦虑吗？”我试探。

　　他慢慢放开手，又重新捂着脸：“嗯。”

　　我打开手里卷起的笔记本，压在桌子上，反方向压平，并且慢慢重复这个动作。

　　“这个笔记本是你的吗？”我说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我的。”

　　“哇，这里还会给你笔记本的吗？”我很好奇。

　　“组长给我的。”我继续问。

　　“组长？哦，我明白了，那笔呢？”

　　“有笔芯。”杨阔慢慢把手放下来，两个胳膊搭在桌上双手捧着下巴。

　　“笔芯？”

　　“嗯，笔管太危险。”

　　我随意打开笔记本其中一页：“你学过画画是吗？”

　　“没有。”

　　我不在发问，翻开新的一页，跟画面垂直是一条小路，左边很远是一座工厂，烟囱冒着烟。我故意停留很久，即将要翻开下一页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神正在跟着我的手，我就又停下动作。左侧向工厂伸延出更窄的路，对称的右边也是同样一条小路伸向远方的山川。忽然翻开之前那张被撕毁的那一页。

　　我看着杨阔的眼睛问他：“这被谁撕了？“我开始紧张起来。

　　“被张建吃了。”

　　几位警官连同辅警李正静静的听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

　　“不知道。”杨阔语气相较之前放松了许多。

　　“他打你？”

　　“嗯。”他表情阴了一下，又继续看着画。

　　我指了指万河警官的方向：“你认识沙发坐着的老万吗？”

　　“认识。”杨阔看向老万：“万警官你好。”

　　“杨阔你好，你画的这些内容，位置在哪你知道吗？”万和趁机问道。

　　杨阔向我伸手，我把笔记本还给他，他打开其中一页，突然站起身走向老万，万河身后的年轻警察突然警觉起来。杨阔又快速的坐在他身边，手指着其中一小块位置，”看小牌子，这写着呢，七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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