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从记事以来，我就能看到人头顶上的两道光，一道黄色，一道蓝色。
　　几乎每个人所拥有的光含量是不同的。有的人黄光居多，蓝光较少。有的人黄光少，蓝光多。当然，这两者不是互补的，有的人黄光蓝光都很多，也有的人都很少。可是，我没见到过自己的。

　　在十八岁之前，我从未了解过这两道光的含义。直到太爷爷去世。
　　那一天，下了极大的雨。一大早，大伯召集各家人聚到老宅。我是偷偷跟过去的。
　　一群人围在太爷爷的榻旁，时而安静，时而七嘴八舌，后来叔伯们散开，姑婶们一阵阵抽泣，太爷爷去了。我看到太爷爷头顶上那两道光晃了一下，倏地就散了。而各位亲戚头顶上黄光均有所增，蓝光未变。由此，我猜测，黄光应该代表的是财富，而蓝光应该就是生命。

　　后来，二十几岁的我来到一个大都市。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是透明的，他们拥有多少财富和生命，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在这个世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因为这项特殊的能力，我很容易找到交往的目标，并且收获不错。很快，我便跻身于富贵阶层，拥有舒适的洋房与汽车和专属佣人。

　　这一天，洋房来了一个年轻人，佣人竟没有通报，就把他放进来了。我看他衣着朴素，亚麻质地的裤子皱皱的，脚上帆布鞋子底都快磨没了。显然，是一个穷人，他的头顶上，代表财富的黄光几乎没有，相反，蓝光超于常人。生命这个东西，年轻人拥有的多很正常。

　　我忽略他清秀的面孔和周身散发的儒雅气息，将佣人叫到面前。
　　“你是怎么看家的，这种乞丐谁准许你放进来的？”我很少发怒，这世间没有金钱解决不了的事。有了金钱，自然少了烦恼。
　　“他……”佣人畏畏缩缩，不敢发一言。
　　我随手抽出一沓百元大钞，丢到佣人的怀里。“你被解雇了。”
　　佣人拿了钱，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我对着离去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

　　“这位小姐，我只是途经此地寻一杯水而已，刚才的姑娘是出于好心。你为何如此蛮不讲理？”年轻人说起话来条条是道。我仅瞥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到新买的陶瓷花瓶上，生怕被他那寒酸的样子污了眼。

　　“请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乞丐。还有，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有权利处理任何事。”我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年轻人并没有动，目光在我的洋房内扫过，似是打量室内的摆设。我这房子内，每一件东西都值万金，岂是能被他觊觎的？
　　“看什么？还不快滚出去？”我有些怒了，按了呼叫铃声，喊来门卫。

　　“一切皆虚幻，奈何世人往往把它当真，为它哭，为它笑，不愿从幻境中醒来。”年轻人嘴里念念有词，摇摇头转身离去。
　　“神经病。”我骂了一句。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最为名贵的古物，一个乞丐怎么会懂得欣赏？我摸了摸沙发旁摆放的青花瓷，轻轻弹落上边的灰尘。

　　两日后，新来的佣人通报，罗先生正在门口，要不要请进来。
　　“还愣着干嘛，赶快去迎人。哎，等等，你去把我收藏的上好茶叶拿来，我亲自去。”我整理妆容，挂上最为礼貌的微笑，翩然走向门口。这位罗先生年约不惑，是这座城市首屈一指的大企业家，谁要是能搭上他，这辈子就不愁没钱赚。

　　“罗先生，有失远迎，失礼失礼。”我恭敬地微笑道。眼角余光瞥见他头上那束羡煞旁人的黄光。和黄光比起来，蓝光就少的可怜了，估计撑不过几年。不过这并不妨碍眼下的利益。

　　“哪里的话，小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的成就，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罗先生与我彼此寒暄。
　　佣人已将茶点备好，我将罗先生引至上座。
　　“小陈啊，我手头有一个项目，想不想捞上一笔？”罗先生直说来意。
　　“什么项目？”我隐约有些激动，罗先生做生意向来有分寸，跟他搭伙，几乎稳赚不赔。
　　“京郊有块地，哥几个准备在那建别墅。过两年准能卖个好价钱。”
　　“可是……京郊好像有个养老院。”
　　“那养老院里面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老不死。那地方有些年头了，年久失修，很容易发生些什么，你说呢？”罗先生嘴角显现一抹神秘莫测的笑。

　　“这……不太好吧。”我有些犹豫，赚钱不假，伤天害理这事……
　　“小陈啊，你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你要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罗先生笑意更深了。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轻抿上一口。“你看，这么精美的茶具，这种口感的茶叶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喝上的。”见我沉默，罗先生激励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豪车，名表，洋房……我的脑海中金光闪闪。
　　“好，这项目算上我。”我点点头。

　　数日后。
　　“京郊养老院遭遇大火，一夜之间化为废墟，所有老人葬身火海。”餐桌上，放着佣人一早放好的早报。
　　我淡淡的瞥了一眼，尝了一口今早刚空运来的鹅肝酱，果然美味。

　　数年后。城市扩建，京郊别墅遭富人疯抢，每套拍出数千万。只是，听住进去的富人说，每到夜晚，总能听到走廊里呼呼的风声，和莫名的惨叫声。最后，人们忍无可忍，无奈搬出别墅。据悉，没有人能坚持一个月以上。
　　小道消息传，那是养老院老人的冤魂在作祟……

　　夜幕降临，昏天暗地，洋房外下着极大的雨，不时伴有惊雷阵阵。我将手中的平板狠狠滴摔在地上，看它翻滚三百六十度后碎成了两半。股票又跌了，房子也卖不出去……

　　玻璃窗上倒映出我的影子，我还是看不到自己头顶上的光。那里面的人面色苍白，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能看得见……我抚上眼角。怎么会？明明用了最先进的美容产品，怎么还会是这个样子？
　　我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瓷杯，砸在玻璃窗上。玻璃应声而碎，雨水顺着窗洞打进屋来，淋脏了新买的意大利手工编制地毯。

　　窗外站着一个人影，一晃神的功夫，他已闪身到我的面前。
　　“你是谁？保安，保安？”我惊恐的呼唤着，可惜雷声太大，淹没了我的叫声。
　　他摘下硕大雨衣的帽子，露出了一张极为年轻的清秀面孔。是他！多年前那个讨水喝的乞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倒是一点都没变，依旧年轻，头顶上依旧没有黄光，反倒是蓝光又见长了些。

　　“你来做什么，我这不欢迎你。”我颤抖着退后一步，惊恐道。洋房的安保系统很强，他是怎么进来的？
　　“事隔经年，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年轻人开口，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关你什么事？”我不以为然。
　　“我来收回一样东西。”他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我眼前一挥。
　　“你做了什么？”我惊恐道。好像有什么有些不一样了……光，他头顶上的光不见了。

　　“上一世，你作孽太深。这一世佛赐你一双慧眼，让你比凡人看得清，没想到你不但不加以善用，反做尽恶事。”年轻人的话仿佛来自异界的宣判。
　　“我没有……”我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一杯水都不肯恩赐的人，还说没有？更何况，你害了人啊……”年轻人摇摇头。
　　“那不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只是谋求利益而已。”我坚持道。
　　“执迷不悟者，才是大悲。”年轻人又摇摇头。复抬起头对我道：“你可知那两道光代表什么？”
　　“财富和生命。”我答道。
　　“错了。”年轻人轻叹一口气。
　　良久又道：“是业，黄色是恶业，蓝色是善业。你看到的那些所谓的富贵者，不过是恶业缠身之人。业力终会反应到一个人的身上，即便不是今生，也是来世。”
　　“业……”我踉跄一下，跌坐在地上。原来，一开始，我就错了……
　　“现在，你可以看看你头顶上的光。”年轻人素手一挥，我的眼前出现一道透明的镜子，那里面，黄光大盛，蓝光已经没有了。

　　“和我走吧。”年轻人双手合十。
　　“去哪，我哪都不去。”我紧紧贴在地上不肯起身。
　　“去抵消你的恶业。当善业耗尽，你的时辰已经到了。”
　　“不……”一道惊雷劈进洋房，我的喊声还没有完，就再无声息。

　　飘忽中，我听到空中传来这样的一段话：“人生是一场戏，死亡不是生命的断灭，只是这场戏演完后，进入下一场戏的换场过程。”

　　去抵消你的恶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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