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叶蓁蓁第一次遇见童仁是在去表姐婚礼的路上，婚礼举行的地点在乡下老家，当一辆黑色小轿车在马路旁停下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表姐派来接她的车，因为这辆四人座的小型轿车里面算上司机似乎已经坐了不止四个人。

　　司机打开车门，朝叶蓁蓁走了过来。
　　“你是童露的表妹？”说话的时候，司机已经到叶蓁蓁面前，这是一个愣头愣脑的青年，不胖不瘦，即便是穿着西服套装，她还是看到了他脖子上那条搭在衬衫外边大约半指粗的金链子，而他的手里还掐着一根刚下车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没来得及点燃的烟。

　　叶蓁蓁点点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看样子来人应该是表姐派来接她的，只不过……她的目光越过司机，望向那辆已经人满为患的小轿车。
　　“跟我来吧。”司机将手中的烟重新收回口袋里，又原路返回，叶蓁蓁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司机在小轿车后排的车门旁停下来，随手拉开车门，对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随后转过头对叶蓁蓁道：“大约半个小时就能到，将就一下吧。”
　　叶蓁蓁站在小轿车旁，只能看到车门侧的座位上坐着一个黑色西装的人，车顶挡住了视线，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这有人……”叶蓁蓁犹豫道，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司机的脸上，只见愣头司机满不在乎地道了句：“我知道，所以才叫将就，快点吧，时辰该到了。”司机似乎有些不耐烦，一阵催促，见叶蓁蓁迟迟未动，索性顺手将她往车门里推了一下，随后把她的脚一抬，塞进轿车后座里，只听嘭的一声，车门被关上了。

　　叶蓁蓁被推倒的时候，是背对着车门的，手忙脚乱中，只抓得住副驾驶座的靠椅，而身下和后背的陌生触感，提醒着她，可能是坐到谁的腿上了。
　　叶蓁蓁刚坐直身子，就去掰车门的开关，却怎么都打不开。

　　“出发！”
　　驾驶座传来一声振奋人心的口号，随即就是踩油门的声音，车子如离线的箭，沿着马路飞奔出去，而叶蓁蓁则像弓上的弦，再次撞到身后坚硬的胸膛里，只听背后传来闷哼一声。

　　“啊——对不起。”她想站站不起来，只能勉强地保持后背挺直，才能避免与身后的胸膛亲密接触，可是却避不开正坐在他身上的事实。

　　“咳，童仁，真羡慕你。”另一侧车门传来一个阴阳怪调的男声，叶蓁蓁侧过头，她身侧是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她是认识的，是表姐的大学室友，女孩旁边的另一个男生也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位倒是没见过，应该是表姐的同学吧，叶蓁蓁心想。男生一脸调侃似的微笑，她忙收回目光，却始终没敢回头看身后人的脸，那个男生好像叫他童仁，不会也是表姐的同学吧，不过，光听姓名，倒像是兄妹。

　　身后的人从刚才的那一声闷哼之后，就没了声音，男生讨了个没趣，兀自地看向窗外。副驾驶上的人是个身形偏胖的女孩，头靠椅背，不知醒着还是睡着。车内的气压很低，一点都不像去参加婚礼的。叶蓁蓁如坐针毡，却不敢乱动，短短的半个小时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轿车停下来的那一刻，叶蓁蓁几乎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幸好，这次一下就推开了，她几乎是逃一般地跳下车，脚刚着地，就飞快地朝婚礼举行的院子里奔去，甚至都没有回头。

　　这里是表姐长大的村庄，小时候，叶蓁蓁每次寒暑假，都要来这里住上一阵，随着附近山间旅游业的开发，如今的村庄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大部分都变成了农家院，本次，表姐的婚礼就定在自家的院子里。

　　院子被纯白色的栀子花包围着，院内也有不少的鲜花绿植，如果不是眼前人来人往，倒真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好宅子。好吧，此时叶蓁蓁不得不承认，表姐的确是会选地方，刚刚路途的尴尬暂且被抛到了一边。

　　“来了。”房间里的表姐一身白色婚纱，正坐在大红的喜床上，妆容得体而精致，优雅又大方。
　　叶蓁蓁点点头，在表姐的房间一角坐下来。差不多再过几分钟，新郎就要来接亲了。所谓的接亲，不过是把表姐从房间带到另一处院子里罢了，这次宾客不少，舅舅包下了村庄好几处农家院，供宾客留宿。

　　“有心事？”见叶蓁蓁一言未发，表姐童露询问道。
　　“没有，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上次我们住一起的时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叶蓁蓁将心事压了下去，感慨了一句。
　　“还真是。”表姐笑笑，对她招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叶蓁蓁过去，表姐拉着她的手坐下来。

　　“你觉得刚才去接你的那几个男生怎么样？”
　　“那个愣头青？”叶蓁蓁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没忘记那个人非常粗鲁地把她塞进车。
　　“愣头青？”表姐忽然笑了，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着解释道：“那是你姐夫的朋友，我说的不是他。”

　　不是他……那只剩另外一个说话的和那个叫童仁的，不过他们两个应该不是去接她的吧。
　　“表姐，你问这个做什么？”叶蓁蓁不解。
　　“还不是姑姑的意思，我就比你大两个月，她能不着急吗。”
　　……

　　叶蓁蓁还以为老妈在她顽强地抵抗之下终于放弃催婚了，没想到转战地下，毕竟对象这东西又不是她想有就有的，还不是得看缘分。
　　“不用理她。”叶蓁蓁回了句。

　　这时，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随着房门被打开进来两个姑娘，一胖一瘦，瘦一点的那个并不陌生，叶蓁蓁在车里刚刚见过，那另一个姑娘，应该就是副驾驶上的那位。
　　“你们来晚了，一会儿多喝几杯。”表姐开玩笑地笑道。叶蓁蓁站起身，将表姐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冤枉啊，我们和她同一辆车来的。”胖姑娘看了看叶蓁蓁，辩解道。叶蓁蓁微惊，她还以为在车上的时候胖姑娘并没有注意到她。
　　“不会吧，我让鑫源派了三个男生去接表妹，怎么把你们都接来了，怎么坐得下？”表姐惊讶道。难怪刚刚表姐会问那几个男生怎么样，原来她是故意的。

　　“这个……”瘦姑娘看看表姐，又看看叶蓁蓁。
　　“我出去看看。”叶蓁蓁只觉脸上如火烧一般，找了个借口匆匆跑出门去。不过刚出门口，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门口，一身白色西服的表姐夫鑫源正在众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过来，她又折回到房间里，并把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来了，接亲的来了。”叶蓁蓁大口喘着气，激动道。这么热闹的场面她只在电视里看过，现实经历还是第一次。
　　“快快快。”屋子里的人手忙脚乱，藏鞋子的，检查衣着的，锁门的……一时之间乱哄哄，叶蓁蓁觉得好玩又好笑。

　　“童露，开门，我来接你了。”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随后是表姐夫的激动的喊声，再看表姐，亦是一脸娇羞。
　　“怎么办，怎么办？”表姐向周围人求助。
　　“不能这么给他开门，要让他多经历点磨难，这才能显示出你的可贵。”胖姑娘支招道。

　　“什么磨难？”表姐慌张地问道，看得出，新娘子有些慌了。
　　“新娘子出嫁不是都早有准备么？”瘦姑娘问道。
　　“不是伴娘准备么？”表姐反问道。

　　“死丫头，之前你也没告诉我们是来当伴娘的，现在才说。”胖姑娘嘟囔道，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当第一次结婚的人遇上第一次当伴娘的，都是赶鸭子上架。
　　“童露，开门啊。”外面的人娶妻心切，声音焦急。

　　“算了，先让姐夫做100个俯卧撑，怎么折腾怎么来吧。”叶蓁蓁提议道，其实，她是有私心的。
　　“100个太多了吧？等会没力气抱新娘怎么办？”瘦姑娘顾虑道。

　　“那就让他的同伴分担好了，不是有个愣头青么，这样也不会累。”叶蓁蓁看到刚才的司机在接亲的队伍里，心想着可以趁这个机会整蛊他一番，也算是给自己讨个公道。
　　“就这么定吧。”表姐表示赞同。

　　“喂，我们童露可不是那么容易娶到的，先做100个俯卧撑，证明你的毅力和耐力。”胖姑娘对外面吼道。
　　“做不完可以让身边的人分担哦。”瘦姑娘补充一句。
　　“好嘞，等着我，童露。一人二十五个，开始。”只听表姐夫一声令，外面响起数数的声音，听声音，似乎来围观的群众还不少。

　　“接下来怎么办？”胖姑娘问道，几个人面面相觑。
　　“红包，要红包。”瘦姑娘及时提醒道。
　　与此同时，外面的数数声音也已经停了，和刚才不一样的是，并没有急着敲门。

　　“怎么回事，不会累坏了吧？”表姐但心地问道。
　　“二十五个俯卧撑就能累坏，这样弱不禁风的男人不要也罢。”胖姑娘豪迈地对表姐摆摆手，示意她放宽心。

　　果然，不过片刻，外面的表姐夫再次说话了：“各位姑娘行个好，放我们进去吧。”
　　“要想进门可以，先付路费。”胖姑娘喊道。
　　“那你们先开门。”外面的人循循善诱。胖姑娘犹豫片刻，刚准备开门。
　　“等等。”叶蓁蓁及时制止，对表姐问道：“你有什么想问表姐夫的么？或者需要他承诺的。”

　　表姐摇摇头，道了句：“如果他真的爱我，就不需要任何承诺，如果不爱，承诺再多也是枉然。”
　　叶蓁蓁还沉浸在表姐这句深沉的爱情宣言里，门已经被打开了，只听表姐夫吩咐道：“每人看住一个，我去抢新娘。”说时迟，那时快，表姐夫几乎是窜到表姐身前，抱起来就走，当大家准备拦截时，表姐夫的同伙也加入抢亲队伍，胖姑娘被愣头青缠住，瘦姑娘身旁是那个车上说话的男生，而叶蓁蓁还未来得及行动，身后伸出的两只手将她的双手牢牢握住，她的目光扫过双手主人手臂上的黑色西装时，便知道了身后熟悉的胸膛就是车里的那个人。

　　表姐夫抱着表姐从她们的身旁如旋风刮过，眼尖的叶蓁蓁看到，她们藏的鞋子，就攥在表姐的手里，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表姐更迫不及待的新娘了，而这一切大概可以归因为爱吧。

　　胖姑娘与瘦姑娘等人相互追打着出了房间，众人跟着新娘子跑出了好远，室内一下回归安宁，身后的人手还没有放开，若是被人瞧了去，还以为两个拥抱着的人是一对恋人。背后拥抱，这是电视剧里叶蓁蓁最喜欢的玛丽苏情节啊。而他和她，叶蓁蓁是因为吃惊忘了挣扎，至于背后的人，她不懂他的想法。其实，他可以像其他两个人一样，扯住胳膊就好了。想到这里，叶蓁蓁迈开一大步，拉开与身后人的距离。

　　“抱歉，情势所迫。”背后的人终于松开了她，这一次，叶蓁蓁回过头，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一米八的个头，微短的发，西装穿的笔挺而合身，皮肤很白却不娘，叶蓁蓁甚至觉得，他低沉的说话声音和周身的气质，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男子气概。
　　“没关系。”叶蓁蓁的声音几乎低到尘埃里。随后，匆忙地跑了出去。

　　婚礼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新娘子与新郎早已回房，宾客也散的差不多了，唯独剩下了几个孤零零的人，不算宾客，更胜宾客。表舅将这几个人安排到一个农家院，房间里只有传统的土炕，几乎是一个大通铺，索性这几个人准备闹到通宵，也就都没在意。

　　这几个人两个是表姐的室友，另外三个是表姐夫的好兄弟，四个人组成一桌通宵打扑克，可能是婚礼上闹欢了，完全没有来时车上的陌生和尴尬，这会儿玩的正嗨，几乎要把房盖掀开了。难怪舅舅要把他们单独安排到一个院子里，并要求她一起。

　　叶蓁蓁手中捏着闹洞房时表姐撒的喜糖，大红的喜字提醒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她拆开包装，将糖放到嘴里，很甜，甜到发齁。与她同样落单的还有身侧这个黑色西装的男子，可能是帮表姐夫挡了不少酒，他正靠在通铺的墙壁上闭目养神，西装外套已经脱掉了，白色衬衫的胸口解开两个扣子，喉结伴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叶蓁蓁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脸上像火烧云一样，可能，她也有点喝多了。

　　“对二！”
　　“三个K。”
　　“四个7！”
　　……

　　叶蓁蓁的眼睛越来越沉，恍惚中似乎看到小时候的画面，她和表姐还有其他一群表兄妹正聚在一起打牌，嘻嘻哈哈的，表姐偷偷扔到地上的黑桃6，被来叫大家吃饭的舅舅捡了起来。
　　“不可以耍赖哦！”舅舅揉了揉表姐的脑袋，宠溺地说道。

　　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叶蓁蓁正躺在通铺上，右侧打牌的小伙伴有的七扭八歪的趴在桌子上，有的正躺在桌子底下，还传来均匀的鼾声。
　　叶蓁蓁歪过头，被左手边的画面下了一大跳。距离她不过半米的地方，那个男子正双手枕在头下，躺的笔直，眼睛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而他的臂弯里，是叶蓁蓁的手臂，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把手臂伸过去的，可能是距离太近，也可能是睡得太死，完全不记得了。她轻轻将手臂从他的臂弯里抽了回来，蹑手蹑脚的站起身，走出农家院的房间。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还夹杂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叶蓁蓁轻轻拂了拂胸口，胸腔里，那颗尘封已久的心似乎受到了某种莫名的鼓动，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正准备去叫你们，既然醒了，就去叫上你表哥还有你表姐表姐夫的同学过来吃饭。”叶蓁蓁她妈从表姐家的院子门口走出来，交代道。
　　“哪个表哥？”叶蓁蓁不解。

　　“童仁啊，你舅舅家的。瞧我这记性，昨天忙过头了，忘了告诉你，你舅妈在生你表姐之前还有过一个儿子，当时还没到结婚年龄，怕受罚，就送了出去，这不你表姐结婚才把他叫了回来。”眼前的老妈手舞足蹈，叶蓁蓁抚在胸口的手还没来得及拿下来，只觉那里忽然安宁下来，一片死寂，似乎有过一瞬短暂的停顿。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老妈几乎要发火，随后转身进了院子。
　　“表哥么……”叶蓁蓁不知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只是脸上忽然笑了，像是开心，可眼神分明是失落般的自嘲。
　　这还真是一个好笑的笑话，若是被表姐知道，大概可以笑上好几年吧。

　　她砰砰的心跳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他非但不是归人，连过客都算不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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