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

作者:染柒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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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尊的二三事儿(完结)


      我站在庭中给新养的兰花浇水,远远地看着我的二徒弟向我走来,步履匆匆,但仪态还算沉稳得当。“师尊,浮山仙尊又来了!”我一听,手一顿,兰花被仙露浇了一头。呀,这次怕是又凉了。
      我端坐在主位,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这人平时还挺爱端着仙尊架子,这时倒是不得不暴露本性。“师叔,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儿只有您出面最为合适。”我轻托着茶盏,静默不语。一旁的二徒弟云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浮山仙尊神情越发焦急,“我的好师叔,我与雨儿是两情相悦的,您是我看着长大的,看在这样的情谊上望您能施与援手。”
      我看着这师侄这些年是光长年岁了。事情不算大,不过是浮山仙尊与座下的小花仙两相看对眼了。现在早已不是数十万年前的仙界了,风气甚是开放,什么仙凡不得相恋早就是老黄历了。月老那个为老不尊的每天坐在家门口等着众仙提着礼物求他给转世的情人牵红线。本来两个神仙相恋任是谁也挑不出错来,但坏就坏在这两仙是师徒关系。先不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老话了,事情还真算浮山仙尊造的孽。还要从淮玉帝君说起,淮玉帝君自从仙魔战场退下来就担了个闲职在仙庭用乾坤镜看着人间百态,就当免费看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间仙尊师徒恋的话本子大火,每每出现必是大卖。淮玉帝君仙生至今为仙界那是勤勤恳恳,鞠躬尽瘁,看着那些话本中的仙尊个个恋爱脑,视苍生不顾,动不动就生灵涂炭,时不时就堕落成魔。听说那几日淮玉帝君捏碎了好几只平日钟爱的茶盏。虽说这些话本都是虚构,淮玉帝君虽然生气这败坏了仙界的形象但也不至于不给浮山仙尊几分薄面。但不巧浮山仙尊前些日子为了壮胆表白在我这儿顺了几坛桃花醉,更不巧那是我为淮玉帝君二十万年寿辰专门酿造的桃花醉,更更不巧我寻思二十万寿辰算是大日子应该大办这次酿造用光了许多珍贵的辅料。我此时想起淮玉帝君寿辰当天的黑脸都还有几分心惊胆战。
      看着浮山仙尊又要喋喋不休了,我赶紧收回神思。“我记得你和淮玉帝君是有些渊源的。”浮山仙尊师传我的师兄,未入山学艺之前身份也极为尊贵,是东海龙王的孙侄儿,而淮玉帝君也出自东海龙族。浮山仙尊听着眉眼耷拉下来,叹了口气。“我是央求了曾祖为我说情,但没想到他半路竟跟帝君催婚。”我听完差点没忍住,幸好平日修炼得当没有破功。我看着垂头丧气的浮山仙尊,活了八万年还真是没见过他这般意志消沉,但因为寿礼的事我本就对淮玉帝君满怀歉意,怎好现在前去替罪魁祸首求情。
      我犹豫又犹豫,温声劝慰:“你们不是在一起的时日尚早嘛,何必急着大婚?总得等些时日让帝君消消气。”浮山仙尊抬头,喃喃道:“我也知道是这个理儿,但是雨儿已经育有仙胎。”茶盏应声落地。这就是十万年的老房子吗?!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但对于幼崽我总是心软的,即使未出生亦然。
      我让浮山仙尊带走了两坛梨花白。临走前,浮山仙尊一步一回首,跟当年学成下山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旁边的云荼不满嘟囔:“唉,这次亏大发了。这梨花白是挖一坛少一坛。”“没事少去人间,注意言行举止。”
      浮山仙尊这次做事倒是齐全,没几天天界就传遍淮玉帝君和浮山仙尊冰释前嫌彻夜对酌的消息。看着浮山仙尊送来的请柬,我喝了口杏花蜜。
      “小凤凰太不厚道了,怎么能像小时候一样偷偷一个人喝酒呢?”淮玉帝君大步流星,毫不见外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酒。
      “不是前几天才得两坛梨花白吗,帝君怎么还贪这两口甜酒?”淮玉帝君摇摇头,连连喝了几口杏花蜜。
      我看着淮玉帝君的样子,分明品尝沁入心脾的甜,却似涌上喉头的苦。
      淮玉帝君缓缓开口,“梨花白有梨花白的香醇绵长,杏花蜜有杏花蜜的清糯甜香。二者不必相提并论。”
      确实不必相提并论,恐怕也难以匹及。梨花白是师尊仙逝前遗作,这五万年来我曾无数次费心复刻却始终不得其要。我怅然喝着酒。
      许是酒喝多了些,夜里我竟罕见地做起梦来 。梦中是漫天血色,我看着师尊倒在我身前。我从梦中醒来,手一扬,让窗户打开透透气。夜色如墨,一轮冷月点缀着黑幕。
      2
      “涂山仙尊前来观礼!”
      “暮林仙姬前来观礼!”
      许是天上的神仙太多,寿命绵长,为了防止名号重复导致不必要的尴尬,大多仙君仙姬均爱以自己统御一方的地名用作名号,倒也让人马上能知晓分辨地位品级。
      “火凰仙尊,久未相见,近日可好?”我对茗山仙君笑了笑,依礼与对方聊了几句。而我的称号略有不同,不过是因为我是这天地之间唯一一只凤凰。
      浮山仙尊牵着同样一袭红衣的新娘子笑意盈盈,看上去郎才女貌倒是相配。听闻新娘子是凡身修仙,练就仙身也不过数百年。浮山仙尊把婚宴装饰的如同凡间一般,确如传闻,新娘子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婚宴来客实在是太多,晃得我眼睛略有不适,我低头喝了一口酒,这人间的女儿红确有几分滋味。余光抹过一片黑,我转头看去,淮玉帝君端坐在我身旁。我看着他,“好歹也是参加别人的婚宴,你就不能换件衣裳吗?”淮玉帝君垂眸看我,“我这身还辱没他身份了?”我认真看着衣裳,缎面平滑,金丝绣的暗纹低调不失华贵,看上去应该触感舒适。我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你一直着黑衣,让人怀疑你的衣服就那么几件吗?”淮玉帝君看我的眼神渐冷,我拿起酒杯继续喝着酒。
      婚宴大多就吃吃喝喝闹一下,天界的仙君仙姬平素拘着性子,今日倒是放得挺开,这小仙君舞姿与众不同,那仙姬嗓音悦耳,琴声悠悠,还有这些没见过的乐器倒是有趣。
      浮山仙尊带着新婚的妻子恭敬向我行礼,“多谢叔叔前来观礼,还送来厚礼。”我摆摆手,那火晶石每百年就得一块,圣梧山早填满了一个洞穴了,一块火晶石用处也不大,不过供仙力尚弱的小仙驱寒温补。浮山仙尊夫妇没有久留,向其他亲友走去。
      我许久未参加宴会,有些乏了,看宴会也到了尾声,就与淮玉帝君说了声,施法回了圣梧山。
      3
      可能是因为故人喜事我很高兴,又或是凡间的女儿红不够烈,我忽然很想喝梨花白。许是有些急了,我直接施了术法挖出两坛。嗯,确实是好酒,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嗯?没了?这坛也空了?恍惚间我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人向我走来。
      “师弟,你怎么又蹲在这里?”
      “师兄,听师尊说,小凤君这几天就会破壳了。我就想过来看看。”
      嗯?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壳裂了?裂了!师兄,小凤君要破壳了。”
      “我先传讯给师尊。”
      我有些迷糊地看着这两个穿白衣的家伙,就是他们吵醒我的?我扬了扬翅膀,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师尊。”
      “师尊。”
      我看着两人恭敬地向来人作揖,那人同样一身白衣,容貌迤逦,面色带着笑,唤我清涟。刚出壳的我呆呆地看着她。
      后来,后来的事我好像忘了。只记得她常常抚摸我的翎羽,那样的轻柔,那样的温暖。

      我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嗯,云荼处事越来越周全了。仙界的阳光很柔和,透过未关紧的窗在桌上跳跃。我给自己施了个清洗术法,向院子走去,却看见一抹白衣背影。大概是察觉我的靠近,那男子缓缓转身,笑着唤我师尊。
      我许久未见桑止了,不知他何时爱穿白衣了,往日不是尽爱学淮玉一身黑吗。不过白衣倒是衬得他唇红齿白的,挺精神的,年轻人就不该穿黑衣显得暮气沉沉的。我与桑止未说上几句话,就看到云荼风风火火地走来,待看到我看着她,方放慢步子,在我身前两米作揖“师尊”,“小师弟,你回来了。”看着云荼面色的喜色,我感慨师姐弟的感情真好。
      圣梧山也是许久未开火,但看着两个徒弟坐在我面前,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也是该人多些,云荼今天都知道该勤换衣裳了,白衣也挺适合她的。我们师徒三人着白衣对酌倒是让我想起了从前的岁月,一时心绪万千,却又难以抓落,只得让它肆意随酒散去。听着云荼对桑止的关怀,桑止讲述历练的见闻,我在一旁很是欣慰。欢聚的时光总显得那样短暂,谈话间天色就暗了。我想自行回房间去,两个徒弟十分孝顺,跟在我身后。我略有心虚,虽然昨天被人送回房间,但我今日喝的也不多,倒也不必送我回房吧。

      “小师妹,你又跑到凡世了?师尊都训诫你多次,你还孤身去凡世!”三师兄絮絮叨叨让我不耐,“你知不知道凡世有暴民就专门拐你这样年幼又好看的小仙童。”人界哪有人这么大本事拐我,我实在烦透三师兄的胡说八道。三师兄嘴巴一张一合,我看着他耳侧的一绺头发在风中一晃一晃的。
      “师兄。”我随三师兄拜礼方向转身。“师兄。”
      大师兄颔首,面上是一贯的肃穆。
      “师尊近日在闭关,出关时必定问我们近日所得,师弟师妹须静心修炼。”
      我垂首作恭敬态。
      大师兄和三师兄都去静习室修炼了,我觉得在室内呆着无聊,就跑到外院去。院子里种着很多仙花仙草,香气宜人。每日师兄师姐都会来侍弄它们,但他们很少让我来。大抵是我未化形时一把火祸祸了不少珍贵兰花,那是师尊的心爱之物,但师尊也未曾怪责我啊。我自五百年化形成功,对自源之火掌控算是得心应手,才不会伤着花花草草。
      圣梧山很大,但师尊并不收仙侍,因此仅有我们师徒五人。大师兄严于律己,待我们也是较为严厉,二师姐是修炼狂魔,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各处历练,三师兄与我关系更为亲近,但是性格倒是瞻前顾后。师尊?师尊闭关多日了,我很想她。这几日我除了修炼,就是坐在洞前的大石头上,等待师尊出关。
      第十日,我看着师尊从洞中出来,牵着一个小仙童。
      我吃着兜里的甜果,安静看着师尊在教青木剑法,清木就是那日的小仙童,和师尊同源,皆是圣梧木结灵成仙。
      “清木,你要不要休息下?”我看着清木的剑招流畅,丝毫不见停滞,“清木,你马上就要到万年诞辰了,要不要出去玩?”清木瞥了我一眼,继续练剑。
      “我马上到一万五百零一岁了,我要你陪我去人间玩!”
      “清木,清木,这个好看吗?”我看着清木一脸严肃,唉,怎么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清涟,我们该回去了。”
      “时间还早嘛!”清木一手拿着糖葫芦、芙蓉糕、糖人,另一只手拿着花灯、面具、弹弓盯得我有些心虚,“再逛一会儿?”双脚妥协地迈向人少的方向。
      “大哥,没想到今天运气不错,看这两个小家伙身上穿的,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我看着眼前两个傻大个,扬了扬手。“啊,火,救命啊,妖怪啊!”
      我看着他们逃窜的背影,决定施法回去,“没想到一时无聊在这里逛逛竟碰上两个仙童,看上去很适合进补!”清木一挥手拿出剑护在我身前,注视突然出现的魔。我丢了一团自源之火到魔身上,就施了瞬移术法。
      瞬移术法移动的距离有限,而那魔头紧跟不舍,清木又一次用剑格挡后方的杀招,身上又被划了一道。我往后丢了几块火晶石,自源之火瞬间炸裂,穷追不舍的魔头破口大骂。我和清木顺势拉远了与魔头的距离。
      但双方的实力相差甚远,我和清木的仙力也所剩无几,清木身上的白衣红了一片,我身上的伤口也多了不少。我身上带的最后一块火灵石也用尽了,只能咬牙继续施展瞬移术法。身后的魔头已经不耐烦了,又一记杀招,清木的胸前绽开血花,整个身体撞向我,摔在地上时我的恐慌到了极致,我看着清木一口一口吐着血,用了最后的仙力为他疗伤。

      4
      那日,师尊在魔头杀我时赶到,为清木报了仇。我沉湎于悔恨和悲痛中,很长时间都没有踏出圣梧山。师尊和师兄们也日渐忙碌,我恢复了万年前的孤寂,继续一个人的修炼,日以夜继。三师兄时常劝勉,但在看到我的眼神时哑然无声。待我两万岁生辰时,仙魔战事愈加频繁,师尊和大师兄已经很少回圣梧山,外出游历的二师姐也在战场和圣梧山来回奔波。三师兄不善战,在圣梧山操持山中事宜。
      师尊和淮玉仙君的完美配合重创魔军,战事暂歇。天君大悦,设下庆功宴。我端坐在三师兄旁边,小口喝着玉露琼浆。我素来不喜宴会,看到没人注意便出去透透气。走了没一会儿就被拦了下来,我疑惑看着芙慧帝姬和她的仙侍。芙慧帝姬脸上带着笑,“凤君,初次见面,不知宴席是否合你心意。”我疑虑更深,只是依礼回应。几个来回,我有些无奈,但面上也没露端倪。芙慧帝姬许是认为铺垫到位,开口道:“凤君本是一方霸主,如今却屈于家奴之下,如何心甘情愿?”我闻言面上一冷,盯着她没有开口。“仙魔战场那圣梧仙尊可算大出风头,而今谁能记得凤凰一族的威名。她岂能以教导之名将你拘在圣梧山!”我见她为我抱不平愤懑之色,不紧不慢,“听闻帝姬恋慕淮玉仙君已久,今日一见,确如传闻一般。”芙慧帝姬努力压抑怒意,“没想到以身止战的凤凰一族如今仅剩你这般……”我看着芙慧帝姬和她的仙侍被火苗吓得花容失色,倒是纾解了几分郁闷,遂大步回去。
      我落座不久,就见芙慧帝姬换了一身衣裳神色闷闷回来。我见仙娥舞姿曼妙,吃得很欢喜。可惜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快活,“听闻凤凰一族的小凤君也过两万岁了,必定如先辈一样骁勇善战。”真是女似其母,场面话如出一辙,恶意也不加掩饰。“天后过奖了,不才修为尚浅,放个烟花助助兴倒是可以。”宴席上个个人精,话中机锋了然于心,夸赞之词不绝于耳。天帝又说了好多场面话,倒是以顾全我的颜面为先,我看着高座上的两母女心里更是畅快。暗笑这两人还是狭隘了。凤凰族得天独厚,不死不灭,并无灭族一说,纵使数万年前所有世存的凤凰湮灭,凤凰一族仍旧能涅槃结灵而生。仙界哪个传承已久的家族与凤凰族没有点渊源呢?
      当然,我也不是全然胜利。师尊看我的眼神让我面上有些不自然,但我并不舍得移开视线。师尊忙于战事,我很久没这样看着她了。师尊看了我一会儿,叹气。我慌忙道:“她们欺人太甚,诬我师门,辱我门楣,我怎可忍气吞声?”师尊又看了我一会儿,笑了。我看着师尊的笑靥也跟着一起笑。
      战事暂歇,师尊和大师兄便回到了圣梧山,二师姐闲不住,又开始游历。我修炼一如从前刻苦,闲暇时陪师尊喝茶酿酒。我后来回想,每每忆起大师兄烹茶,三师兄絮絮叨叨,我修炼着御火术控制着火炉,师尊笑看我们的场景都带着笑,后又落了泪。

      5
      醒来时,我揉了揉眉心,去院子里散散步,兰花还是败了,仍有余香,皱缩的花瓣等待着凋零。我怔怔看着花,不知多久,被叫唤回神。我看着云荼和桑止,一时还是免不了恍惚。云荼在我耳边说着修炼上的进益,毫不掩饰的欢喜,桑止一如少时喜静话少,我们三个人走在一起倒也十分和谐。我夸奖了云荼几句,她眉眼弯弯。一直以来,我都以我的几个徒弟为傲又心怀愧疚。凤凰一族的修炼一向源自先辈的传承,我能教授他们的仙法有限,给予他们修炼上的感悟也寥寥。我仅仅在他们年幼时施与援手将他们带回圣梧山,而现在他们都各有所成,我为他们欢喜,也叹岁月如此。
      桑止久未回来,这几日倒是常伴我左右,云荼一向体贴,几乎没有离开过我。这样的日子倒也惬意。但是没呆多久,桑止就向我请辞,我有些怅然,但又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道,嘱咐他几句就当话别了,他安静地看着我,许久才转身离去。我后来在想,如果这一刻我叫住了他,是否就不会走向那样的结局。
      桑止离开以后,云荼好久都无精打采,她是个重感情的,年纪又轻,最是惜逝怜花。圣梧山还是像从前一样冷清,但闲散仙人当久了就这样,日子一睁一闭就过去了,岁月无用而漫长。本以为就这样等待几百年,几千年,却没想到收到天君的召令,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我着实没想明白,但还是施法前往。圣梧山实属偏远,传了好几个法阵我才到了天庭。
      等到我到达时,大殿上已经有好几个仙君了。我看了眼淮玉帝君,他微微摇了摇头。天君终于出现,目光落在我身上,意味不明。我听着天君说桑止入魔,说他是现任魔君的第三子,说他肆意虐杀。
      “天君,我相信此事另有隐情。”我向前,目光灼灼看着天君。
      “如果此事属实又如何?”
      “如果确有其事,我必定亲手诛杀。”
      “他可是你的爱徒,你确定不会妄私?”天君看着我,似乎想要找到些什么。
      “天君,现世最恨魔的,当属火凰仙尊。她必不会包庇。”淮玉帝君淡定自若。
      天君的视线在我和淮玉帝君两人来回打量,“好。”
      尘埃落定,我不想耽误时间,也不需顾虑仙力,直接施法回到圣梧山,拿到桑止的命玉,施法追踪,没想到赶到时看到桑止倒在血泊中,一如他幼时被我捡回圣梧山前的情景。桑止的伤很重,体内魔力和仙力交替,碰撞。我唯恐周边有埋伏,就施法回了圣梧山为他疗伤。幸亏这些年闲来无事我疗伤之法甚是熟练,终于稳住他的伤势。接连施法,我有些疲惫,一旁的云荼赶紧扶住我。我让云荼照看桑止,自己回房调息。
      一切都太突然了,天君的召令,对桑止的控诉,桑止的重伤,我理不清头绪,但并没有因此慌乱,幕后黑手必然还会出手。而桑止体内的魔力却是不好处理。寻常仙人体内产生魔力多半是心性不稳成为堕仙,而魔力会很快吞噬仙力,于身体无碍,而桑止更像是被注入了魔力,和自身的仙力不相容,导致重伤昏迷。
      云荼的传讯打断了我的思绪。
      桑止刚稳定的魔力又开始乱窜,我沉思片刻,决定将他的魔力吸出,嘱咐云荼几句,就开始闭关处理魔力。

      6
      吸入体内的魔力被仙力压制,我尝试用自源之火将其消融,但近来颇为耗神,效果甚微,我只能耐着性子。可惜幕后之人并没有打算给我留有余地。
      感觉到圣梧山多了很多陌生气息,我只能提前出关。看着眼前的天兵和义正言辞前来除魔的仙君,我并没有反抗,随他们到了天庭。未行进大殿就看到幸灾乐祸的芙慧帝姬,没想到过了六万年,嫁人生子还是如此没长进。神色庄严的天君尚未发话,一众仙君觉察我身上的魔力,一时也不开口。我看大殿的气氛压抑得很,只得开口讲了魔力的来源。
      我讲完,不再出言,留些时间让天君和众仙君消化。毕竟将别人的魔力吸入自己体内妄图自己消解魔力这样的疗法过于新奇,或者说桑止的病征过于特别。一般堕仙心魔渐生,体内的魔力滋生,吞噬仙力,如果此间除去心魔,仙力自会占上上风。而桑止被当成容器,硬生生注入魔力,自身仙力与外来魔力冲击,如果不将其取出,容器怕是难以完好无损。这种损人又损己的招还是头回见,我十分头疼桑止游历这些年都惹了什么人,耗费这么多魔力设局陷害。
      天君看着面无表情的我,声音十分威严“本君并非不信仙尊,但一面之词难以服众!”
      “天君既然相信火凰仙尊不会背弃仙界,那不过是担心仙尊体内魔力不受控,只需让人照看仙尊,待其魔力消融即可自证无堕仙之心。”淮玉帝君语气很平淡。
      另一个仙君上前,“没错,我认为淮玉帝君可担此任。”
      “天君,我认为不妥。仙界无人不知淮玉帝君和火凰仙尊关系甚密,恐生流言蜚语。”天后并不满意当背景板。“如果是担心火凰仙尊不幸堕仙,我想火凰仙尊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不会介意带上锁神扣。”
      我看着义正言辞的天后,又看看一旁难掩得意之色的芙慧帝姬,“好”。

      我在天庭的日子过得不错,如果芙慧帝姬没有三天两头前来,言语夹枪带棒就更好了。淮玉帝君有时候会来看我,给我带几瓶酒,然后催促我赶紧出去给他酿酒,有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嘟囔着带什么锁神扣,耽误疗伤。我看着左手手腕的锁神扣,心知天后想要折辱我,但其实并不在意,在仙魔战场厮杀那么多年,年少轻狂的性子越发平和。因为消融魔力需要调用仙力,锁神扣也只是限制我半数仙力。
      我继续每天消融魔力,喝茶,看书的日子,但没多久,桑止一身伤进来,随后而来的是天兵,然后门口看守的天兵更多了。我看着桑止满身伤痕,不知道该说什么。桑止呐呐:“师尊为仙界辛苦了那么久,他们有什么脸囚禁师尊!”我怪责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只能让他自己调息反省,自己坐另一边消融魔力。
      桑止调息完,眼巴巴地看着我。唉,脸上还故意留着伤让我心软,心里默念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我只好给他施了法。日子并没有多少变化,只不过室内多了追随我的目光。唯一可惜的是,经此一事,淮玉帝君很难给我带酒了。
      消融魔力的时间比较漫长,桑止年岁不过两万岁还是闲不住,我听着他言语中对仙界的怨气,微微皱眉,但又体谅他被禁锢的苦闷,只是说了两句。后来次数多了,我也懒得再重复。
      我没想到,魔能大摇大摆进入天庭,这些天兵少了战事的磨砺越发懒散了。领头的魔是魔君器重的一员大将,我摸了摸锁神扣,决定跟着他们走。很快到了仙魔战场,过了这区域就是魔境了。而天兵也随着数位善战的仙君到来,淮玉帝君也在。我看着对面的众仙,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估摸能笑出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站在众仙对面,旁边全是魔。
      为首的仙君开始从言辞上对我进行讨伐,我没有说话。但身边的桑止满是怨气回应,随之是周身萦绕的魔气,转变很快,桑止周身的仙力已变成魔力,桑止彻底成魔了。现任魔君鹜渊在他的拥趸簇拥下来到魔兵前方,兴致盎然看着我和桑止。我想对面的仙君看我的眼神中一定带有无边怒气。我的徒弟是魔,我随魔兵出逃,似乎百口莫辩。
      战斗一触即发,而我只是看着桑止,“你杀害无辜了吗?”语气平淡不带情绪。
      桑止坚定说道:“没有。”
      “你可愿随我回去,废弃一身魔力?”
      桑止看着我,没有说话。
      “桑止,你是觉得我很愚蠢吗?”不经意间语气变冷。“桑止,念在我们师徒情分,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废弃魔力,囚禁于圣梧山。”
      桑止看着我,眼里流露的我看不明朗,“其二呢?”
      “我大义灭亲。”开口并没有多少情绪,好像不曾失望。
      看戏的鹜渊幽幽开口道:“没想到火凰仙尊为了保住自己的声名,竟要杀害徒弟来保全自己。可是你认为他们相信吗?”
      我看着鹜渊,戾气翻涌。多年交战,我没有机会杀他,他也没能耐将我湮灭。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师尊为了护我死于他父亲剑下,清木因为他的兄长没有机会长大,我的大师兄、我的同袍战友一个一个离我而去。鹜渊同样仇视我,他的父亲先被我的先辈重伤,数万年未愈,最后死于师尊的殊死搏杀。
      “你认为我在乎他们是否信任?”我将被消融破坏的锁神扣仍在地上,拿出我的剑,看向桑止,“选什么?”
      桑止看着我,好像想要努力看清我,又好像想要记住我的模样,轻笑一声,“就知道瞒不过师尊,但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想试一试。”语气满是哀伤。
      我看着这个算是我养大的孩子,“为什么?”
      桑止笑意苍凉,“不要像看孩子一样看我,师尊,不,清涟,我爱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有些癫狂的桑止,沉默。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呢?我已经很努力长大,很努力修炼,为什么啊?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那些仙侍仙君只会说你与淮玉帝君相配,与奎山仙君默契。而在你眼里,我永远只是孩子,只是你的徒弟。”
      “或许你并不是想要个答案。”我目露哀戚,“无非就是我不爱你罢了。”
      桑止仿佛脱力,整个人透露着颓败。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并不是努力就会有用的。而所谓爱情,年龄、关系、身世……无论是人还是仙,亦或是魔总爱为自己的爱而不得想各种借口,但最后不过是不爱罢了。
      “你选什么?”我看桑止的眼睛,明白了他的选择,我的剑落下,动作利落到周围的魔都没反应过来。待他们打算攻击我时,我已经退回到天兵之间。淮玉帝君关切地看着我,我摇了下头回应。
      鹜渊愤怒得像个跳梁小丑。我嘲讽道:“如果你有点脑子就做不出这蠢事,你认为仙界是想要世间存在凤凰族还是不死鸟?”鹜渊更为跳脚。
      淮玉帝君扬了扬他的神剑,随时准备开战。鹜渊的拥趸看上去还是有谋略的,拉住他,开始撤离。撤退的兵没有带走桑止的尸身,得到消息前来的云荼小心翼翼地把桑止带回去。

      我每天消融魔力,喝茶,看书。天君并没有向我发难,毕竟这世间最不想我成魔的就是他了。我活着是仙界的利刃,死了,也不过重新等待新的涅槃凤凰;而我若成魔,世间唯一的凤凰成魔,以后涅槃的可都是魔了。
      我一个人呆在圣梧山,日复一日。云荼收拾好桑止的尸骨并没有回来,流着泪跟我辞别。我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
      又三万年,我察觉到圣梧木结灵了。我看着精雕玉琢的小仙童不禁潸然泪下。我教授她术法,剑招。就像师尊教授清木那样。
      又一万年,我将她托付给淮玉帝君,就带走圣梧山所有的火晶石。
      后来有传闻,魔境一场大火烧了三天,死伤无数。

      后记
      淮玉帝君喝着梨花白看着在练剑的两个小仙童,“唉,小凤凰真是不厚道,不过酒是好酒。可惜圣梧山也太无聊了,就花花草草的。要不把隔壁荒废的凤鸣山收拾一下,那里应该有天然的温泉眼。”

      桑止番外
      第一次看到师尊,我还年幼,但已记事。我是魔和人结合的产物,那个魔嫌弃我没有继承他的魔力,将我抛弃。但我很庆幸我仅为人身,因为师尊最恨魔了。师尊将我捡回圣梧山,给我起了名字,桑止,很好听我很喜欢。
      师尊是个对自己不太细致的,时常需要云荼师姐照顾,但对我却是十分用心。我一天天长大,很快身量就超过师尊了。师尊因为第一次抚养人类幼崽对此很惊讶。我是师尊的第三个徒弟,我的师兄师姐都是生而为仙,只有我凡身修仙,为了在寿元耗尽之前成仙,我每日刻苦修炼。师尊因自身修炼来自传承,不太教我修炼之法,但时常带回各类仙果仙药助我。
      我成仙那天,看着师尊的笑靥有种莫名的悸动。或许是认为我和师尊的距离更近了。云荼师姐是个性子活泼的,很崇拜师尊,流光珠里有很多师尊在仙魔战场的影像,喜欢凡间的热闹,喜欢话本子里的郎情妾意。我初时听到嗤之以鼻,想起我的阿娘,就是被这些情情爱爱断送了性命,但后来看着师尊,我频频失神。察觉到对师尊的感情,我很慌乱,生怕被她知晓,为此我经常外出游历,希望能够冷却下来。但情之一字,如果能随心,那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情丝在久别重逢后越缠越紧,我没待几天慌忙离开,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
      我没想到,会有一天再见到那个魔,魔君鹜渊。一开始我没明白他为什么找上我,他不缺儿子,更勿论一个成仙的儿子。听到他的谋划,我觉得可笑,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帮着他谋害师尊。但听到他的威胁,我迟疑了,如果师尊知道我是半魔会怎么做?
      我思绪翻涌,回圣梧山的路上听几个仙侍聊着淮玉帝君和师尊在婚宴上的默契,心里更是苦闷。刚回到圣梧山,我看到师尊醉卧在外,遂抱起她。回去的路上,我贪婪地看着她的睡颜,可惜回房间的路那么短。
      在圣梧山呆的那几天,我一直穿着白衣,因为师尊看到我那一刻的惊喜,当然还有一点,淮玉帝君只着黑衣。我很享受和师尊相处的时间,但又担心师尊得知我身份。请辞那天我看着师尊,很想开口坦白,但想着师尊在战场杀魔时眼神里的淡漠,终是没有开口。
      最终我还是答应配合鹜渊,那天我深刻感受到刻在我的骨子里的卑劣,果然天生魔种。我没有杀生,鹜渊冷笑,派了魔将动手。魔力入体那天,我浑身都是绞痛,心尤甚。
      计划似乎很顺利。也是,天君一向忌惮师尊在战场攒下的威名以及凤凰族不死不灭的传承。
      在天庭的日子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在那里师尊独属我一人。我故意出言蛊惑师尊,希望能够动摇她对仙界的想法。
      最后了,我看着师尊的眼神便知没有后来了。一句“不爱”磨平我对生的向往。师尊用剑杀了我,就像在战场上杀其他的魔一样。我想我的眼神里带着恐惧和喜悦。我曾害怕师尊动手杀我,又期望她亲手杀我。
      如果我死了,你会怀念我吗?我并没有问出口。
      我的脑子里快速回顾我的一生,最后停留在第一次看到师尊,我还年幼,我庆幸又不甘。前者我成为师尊的徒弟,后者师尊永远不会爱我。

      清涟番外
      我自降生便知我是世间仅存的一只凤凰。
      回顾我这一生,满是缺憾与苍凉,唯一的亮色是我的师尊,阿梧。阿梧,我从未这样叫过她,那是另一个人赋予她的。
      与阿梧的初遇是在我的破壳日,但很久之前我就听过她的声音了,以及她双手的温暖和柔软。那时我还不知情是何物,便已经对她产生迷恋。
      破壳后的五百年间是我最快乐的时间,那时我还没有化形,阿梧还会整日抱着我,她的手会轻轻抚过我的翎羽,犹如对待易碎的珍宝。我很想将这样的日子延续下去,但是时间拖得越长,阿梧担忧的神色让我不舍。
      阿梧让我唤她师尊,让我拥有了两个师兄和一个师姐,他们和阿梧一样很宠我。我不爱修炼,阿梧向来迁就我,但大师兄不会,他向来板正,不过因为我与他修炼方式不同,他督促我修炼效力有限。
      阿梧喜静,圣梧山没有仙侍,只有我们几个倒也不会嘈杂。她很喜欢兰花,在她没有闭关的日子总是花很多时间照料它们,我心里有些闷,不小心喷了点火。阿梧一如从前,轻易原谅了我。大师兄看着师尊对我的纵容,叹着气。
      但烧兰花还是让阿梧对我的修炼上了心,看着她关切的目光,我心甘情愿开始苦修。我是结灵而生的凤凰,没有亲人教我修炼之法,其他种族的功法并不适合我。我只能每日进行冥想,进入涅槃境,跟着那些凤凰灵体修炼。我不喜欢这里,因为我总是看着阿梧对那个男人笑得温柔。
      我不喜欢那个男人,凤焱。他是凤凰与九尾狐的后裔,拥有亲族的疼惜和阿梧的爱。这些都是我无法拥有的。如果最初我对他只是羡慕,那么当我看到他为了仙界战死,阿梧眼里的世界破碎的那一刻,我的嫉恨完全无法掩藏。也许天道对凤凰族的厚爱并不是完美的,我这种只为传承而诞生的凤凰带着无法规避的缺陷。我无法原谅凤焱为了别人伤害了阿梧。
      没有人教过我爱,我对阿梧的执念始于另一个人对她的情。而阿梧对我只有责任,圣梧木对凤凰族的责任。
      我化形不久,清木结灵而生,因为阿梧没有孕育后代。我开始羡慕清木,因为阿梧会亲自教他练剑,会把自己修炼感悟倾囊相授。那一万年,我和清木的感情日渐深厚,也将那些功法和剑招铭记于心。
      后面的回忆仅余血色。
      清木死的时候,我没有为他流一滴眼泪。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仙死的时候会流那么多血,死后身体是冷的。我麻木施着术法,直到阿梧一脸沉痛打断我。我因为透支仙力昏迷了十天,错过清木的下葬。师尊依旧没有责怪我,但她自己病了好些日子。我不再向往凡间的繁华,每日苦修,疗愈之法更是熟练。
      我与阿梧的相处时间越来越少,仙魔战事断断续续持续了数万年。我三万岁随阿梧同去战场,凤凰族的威名再次震慑魔军,也引来旧患。魔君对我的杀招我无法躲避,但我没想到阿梧挡在我的面前,同时她的剑也狠狠刺入魔君的心脏。我抱着阿梧,才知道再好的疗愈之法也无法挽回我珍爱的人。
      后来的几万年我一直在仙魔战场,不为仙界,只为她。我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战胜魔军的那一天,我并没有释然,甚至有些惋惜没有把这些魔全部杀尽。
      回到圣梧山时,三师兄悲痛地看着我。世间再无圣梧仙尊,三师兄的亲族多次催促他回去,拒绝无果。至此,圣梧山只剩我一个人。后来听说三师兄也开始收徒,首徒还是当年那死赖在圣梧山好几个月的蛟龙。
      我的大徒弟拜师的那一天,我擦着清木的剑,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杀魔杀多了,这把剑被魔血养得极好。大徒弟是仙界望族,有家族传承的功法,修炼勤勉,万来年就回家。二徒弟家中姐妹众多,在圣梧山图个清静。小徒弟是我从人间捡回来的,身上的伤很多但伤势不重。
      阿梧死后,我喜欢像她一样穿白色的衣裙、养兰花、酿酒……然后静待岁月流逝。
      终于我等到圣梧木结灵,我花了一万年的时间让她学会自保,将她托付给淮玉帝君。
      现在我要走向我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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