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

　　在汪屿汇报常规工作进展的时候，杨扬收到了此前被安排在郁芃冉家附近的便衣保镖的消息。

　　出于对郁芃冉的尊重，便衣保镖都没离她太近，汪屿更是只留了两个人在单元楼附近，其他人都分散在小区附近。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连那两个保镖都没反应过来。

　　当时小区的巡逻保安发现有人在高空爬消防安全梯，负责保护郁芃冉的便衣保镖依然坚守岗位，听到上面隐隐传来“Scarlett”的声音的时候才匆忙跑出去查看情况，随后就发现挂在半空中的那个人是郁芃冉，当时就吓得边给汪屿发消息边立刻上楼去。

　　因为事情发生得相当突然，他们两个甚至都没意识到今天裴氏召开股东大会。

　　奇怪的是，在赶到郁芃冉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发现家门上的密码锁已经被砸烂了，里面的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全是脚印。

　　阳台上站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的总负责人。

　　并且那个总负责人正毫不留情地用手里那根明显带了尖钩的绳子去甩郁芃冉。

　　从他们两个人的视角看来，负责人在甩郁芃冉，而并非真的要救她。

　　他们两个人下意识上前去阻止，还意料之外地被围在郁芃冉家阳台上的那些人拦下了。

　　胜在他们两个训练有素，没几下就把那几个人控制住了，还按住了打算再次朝郁芃冉甩绳子的负责人。

　　随后他们就看到郁芃冉被楼下的一个女生拽进了阳台，她的左手手臂红得触目惊心，额头上也有被钩子划出来的伤。

　　没多久，120的声音越来越近。

　　因为一直没收到汪屿的回复，两个人才意识到今天汪屿有很重要的事要忙，所以转而找了杨扬。

　　而那个时候，杨扬正坐在会议室里，正巧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消息。

　　起初杨扬并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直接打断会议进程只为了把这件事汇报给汪屿，因为两件事情几乎可以说是同等重要，并且汪屿为今天的股东大会准备了很久，还要在会议结束之前宣布他收购裴皓诚所有股份的计划。

　　然而，他早该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向来不如头儿。

　　共事这么多年，他心里在想什么，肯定都瞒不过专门进修过心理学的头儿。

　　汪屿察觉异常，停下了自己的陈述，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当时所有股东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匆忙上前，在汪屿耳边说明了情况。

　　也意料之中地看到头儿难得慌张失措地跑出去。

　　但......

　　汪屿的股权收购计划没有在股东大会上说出来，也就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好的反击裴家的机会。

　　在陈述此次资金链危机问题的时候，汪屿已经把自己完全架在了裴家的对立面上。

　　一旦失去这个绝佳的再下一城的机会，此后汪屿的处境怕是会相当艰难。

　　这次危机完全就是因为裴家中饱私囊，股东看到完整的调查结果之后势必会针对裴家，而裴氏又是裴家的家族企业，裴家必然会针对汪屿。

　　汪屿这么做，就是没给自己留后路。

　　以后要怎么办？

　　杨扬追到了地下停车场，发现汪屿才刚启动车子，急急忙忙把他的手机递过去。

　　说实话，和汪屿共事这么多年，杨扬还真的没有见过这么鲜活的汪屿：

　　过去在英国的时候，他经常说汪屿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面对谁都是那副处惊不变的样子，表情管理和情绪管理都是顶级，几乎没人能从他的面部表情读出他的真实想法；

　　然而在回国后——准确点来说是碰到郁芃冉之后，头儿就好像被注入了凡人所能拥有的一切情感一般，变得会焦虑不安，变得像毛头小子一样大大咧咧，变得能开心大笑，也变得能像现在这样急得满头大汗浑身颤抖。

　　眼看红色的尾灯快速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站在原地没动的杨扬在无声叹气。

　　顾了郁芃冉，那汪屿他自己要怎么办？

　　他难道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吗？

　　这边，尹听乔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汪屿要早，看到保镖发的信息之后就立刻赶去了医院。一路开得飞快，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层出不穷。

　　他也是才知道郁芃冉居然能这么莽，以前的倔脾气和现在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将近四十米高空的消防安全梯，她说爬就爬？万一真的一下没抓稳然后掉下去了呢？

　　赶到医院之后，按照保镖的信息，尹听乔飞奔去急诊手术室门口，焦躁不安地盯着紧闭的大门，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已经紧张得在门口直打转。

　　那时郁芃冉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处理完了，Kate全程陪在她身边。

　　出手术室的时候，Kate注意到被那群恶心保镖围着的尹听乔，看他直直朝着依然脸色极差的郁芃冉冲过来，想都没想，不管不顾直接一个耳光甩上去。

　　响声甚至吓到了走廊里的其他人。

　　Kate简直气到发疯，当场破口大骂：“你又是Scarlett的谁？她今天能变成这样，你这帮手下有百分之两百的责任，老娘打你一巴掌还轻了。”

　　尹听乔从小到大头一回被扇耳光，那瞬间甚至人都是懵的，眼前还在闪着星星：“你在说什么？”

　　“还我说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跟老娘装什么无辜？不是你那帮手下跟防贼一样守在Scarlett家门口，她犯得着用这种方式出门吗？”

　　Kate现在满脑子还是刚刚郁芃冉缝针时地恐怖场景，她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红彤彤的棉花球，现在看到那帮废物“保镖”的头儿就站在自己面前，一瞬间所有火气全上来了。

　　”你们这种男人就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完全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只顾着自己，老娘扇你一巴掌都算赏你的，那你们纯属浪费口水，我呸。”

　　要不是保镖拦着，她还能再抽一个耳光。

　　这个王八蛋。

　　汪屿几乎是一路超速赶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路上，杨扬给他打了电话，说是郁芃冉已经缝好针了，现在在留院观察。

　　他把车丢在停车场就打算上楼去，意料之外地看见尹听乔从电梯出来。

　　那时他心里翻滚着怒意，光是想起杨扬给他的描述，他就难以忍受滔天怒火。

　　虽然没看到现场的情况，但是通过杨扬在电话里的表述，他也大概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满地的红啊......这是什么概念？

　　郁芃冉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被那帮人逼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在短暂丧失理智的瞬间，汪屿的拳头直接落在尹听乔身上。

　　“之前互不相欠的时候我就忍你很久了，现在居然得寸进尺，你不把郁芃冉当人看吗？她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汪屿的眼睛都气得通红，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仿佛一条正在护食的猎犬。

　　“你是疯子吗尹听乔？你到底要郁芃冉怎么样？”

　　尹听乔也是匆忙从自家公司赶来，和汪屿一样身穿正装，两个这样穿着正式的人厮打在一起的时候，场面显得尤其矛盾。

　　不过幸好杨扬追来得及时，勉强把两个人分开。

　　杨扬在检查了自家头儿身上有没有挂彩之后，出于人道主义和不想被麻烦找上的担心，也看了眼尹听乔的情况。

　　还好还好，他早该知道自家头儿和尹听乔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尹听乔还在笑，并且笑得尤其猖狂：“汪屿啊汪屿，你真的蠢得无药可救，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你也能拱手让人，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好。”

　　他一大早就听说了裴氏要开股东大会的消息，花了点时间找线人去探消息，大概知道了汪屿今天在股东大会上的发言内容，也差不多猜到他的下一步计划。

　　汪屿一手策划了杨扬三个月后被返聘的提案，理由是“已经共事多年所以彼此之间熟悉工作节奏”，股东们没有太大意见，但他随后公开了裴氏资金链危机的全部细节。

　　想也知道，都已经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了，再不破釜沉舟，未来的日子几乎是可以预见的黑暗。

　　汪屿压根没用正眼看尹听乔，随意整理好自己的外套：“与你无关。”

　　“哦？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真以为以后还能平安脱身呢？”

　　旁边那辆小宝马突然响了两声喇叭。

　　在场的几个人都被吓到，齐刷刷看过去。

　　Kate本想直接下车，然而手背被副驾驶座上的郁芃冉按住。

　　她能察觉到郁芃冉在抖，心里更不是滋味：“为什么不让我去捶裴皓威一顿？他真的该死。”

　　“没必要。”

　　“怎么就没必要了？受伤的人是你，而且你是为了去裴氏找裴皓威才受伤的！之前你劝我走出去的时候，你不是看得很开的吗，现在到你自己了，你怎么就又掉进去了呢？清醒一点呀亲爱的。”

　　郁芃冉垂眸看向手臂上的纱布，心里五味杂陈。

　　麻药还没完全醒，她现在没什么感觉。

　　Kate实在气不过，又愤愤地捶了两下方向盘。

　　副驾驶座上的人如梦初醒般，叹了口气，扭头看向Kate：“你先回家吧，我去解决所有事情，这次不会再拖泥带水了。”

　　Kate总算松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

　　眼看郁芃冉从小宝马的副驾驶出来，汪屿下意识朝她迈出一步，像是又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停在原地。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她缠着纱布的手臂上去，顿时呼吸都停了一拍。

　　出乎汪屿的意料，郁芃冉径直走到了尹听乔面前。

　　他就这样默默站在原地目送她朝那个疯子越走越近，最终还是没忍住，下意识叫住她：“冉冉。”

　　郁芃冉恍若未闻，迎着尹听乔的笑容，走到他面前站定：“你该回去了。”

　　她真的想不明白。

　　这样针对她和汪屿，有什么意义吗？

　　还是有什么其他阴谋在其中？

　　尹听乔在她面前永远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听到她的话之后笑了笑：“好，那我先回去，你搭你邻居的车回家吗？还是想打车回家？我给你叫个车？”

　　郁芃冉没接话，微微摇头。

　　他也不再久留，视线越过面前的郁芃冉，直直地落在汪屿身上，脸上是那副标志性的胜利者般的微笑。

　　“那你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好放心。”

　　目送尹听乔的红色超跑一路呼啸着开出地下停车场，郁芃冉总算收回视线，转身看向依然停在原地的汪屿。

　　杨扬还站在头儿身边不知所措，简单跟郁芃冉点了个头就当打招呼，默默走到一边去。

　　汪屿不想说话，垂着脑袋站在原地。

　　原本的怒气已经平息，在拳头挥出去的那瞬间就已经发泄了不少，现在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否认。

　　他到底在干什么？

　　过去做过的那些事情真的有意义吗？

　　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思考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熟悉的平底鞋。汪屿下意识抬头，视线正巧撞上她的。

　　“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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