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姻

　　时过春分，霏雨断续。
　　濛濛烟雨，袅袅炉熏，隐在翠竹林后的小梅园却没了以往的宁静。

　　纷沓的脚步声应和着窗外鸟啼，将她经卷中的字惊吓失形。
　　林嘉茵反复将这页般若经看了几遍，终还是将书阖上，把目光投向了兰岑。

　　兰岑急呀，连身上的襻膊都来不及解，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屋中来回踱步。
　　怎就，不提前捎个信呢！

　　她这些天为打听傅允裴那边动静，为小姐着急上京的事儿，急得嘴皮儿都起泡了。

　　谁想方才夫人那边派人传话，说傅公子安排今日启程。
　　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兰岑，你再转便来不及收拾了。”
　　“对对，奴婢马上就去！”

　　林嘉茵看着兰岑转眼便雀跃地飞奔入房内，无奈地笑了笑。
　　她起身望着窗外如薄纱织就的细雨，遥想着千嶂外的京中是何光景。

　　只剩十三日了。
　　回首何处？眇眇故园犹在，奈何物是人非。

　　此时的林嘉茵还未近乡就已情怯，一丝不安在她心中四处逃窜，似是映照着不祥的预感。

　　连绵不尽的春雨搁置了谢韵行程，浮花溅影的意韵沾染了他的水墨，留下一副春消绝作。

　　若不是傅允裴这几日对他死缠烂打，谢韵兴许还能乘着闲暇多作几幅，只是那厮着实让人头疼。

　　谢韵早已断然拒绝了傅允裴的请求，谁料他竟为这事使出浑身解数，誓有非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这不今日一大早，傅允裴就跑到了他房间门口赖在那里不肯走。
　　谢韵听着外面聒噪的叫唤声，气的扔下了手中的书卷。

　　“怎么还没让他走？”
　　他看着闻声而来的谢文洲，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谢文洲也很委屈，他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擅长撒泼耍赖的男人，实在让他招架不住。

　　“直接将他架回房间里去！”
　　“公子，我，属下打不过傅公子。”

　　谢文洲十分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公子的脸。
　　静默的空气像是在人心中啃噬的蚂蚁，让他分外煎熬。

　　“让他进来吧。”

　　就这样，傅允裴施施然走进了他的房间里，还未等他开口，便自顾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一盏茶牛饮而尽。

　　“你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谢韵见他答非所问，也不想再去理他。
　　他将案几上的画卷都收拾妥当便递给一旁的谢文洲道：“去收拾一下行装吧。”

　　他们已经打听清楚，今日这雨到了午时便会停歇，所以谢韵打算早些启程。
　　原本他并不着急出发的时日，只是想让傅允裴断了那念头。

　　傅允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若是无事，我就不留你了。”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谢韵看着傅允裴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写着“明知故问”四个大字。

　　傅允裴也没打算和他绕圈子，再次问了一遍谢韵能否带林嘉茵同行，不出意外，还是遭到了拒绝。

　　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罢了，即是我自己招惹的，就只好自己再想想办法咯。”

　　谢韵目送着他走至门前，又见他转身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望着自己。

　　“待你出发，我再来为你饯行。”
　　“不必。”

　　谢韵不知他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不过见他不似昨日那般胡搅蛮缠也就由他去了。

　　谢文洲是在为谢韵收拾书信时才想起，夫人托自己带给老爷的一封信被他落在了府里。
　　他原是想悄悄回府一趟，将那封信取回，却不想后面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话说，傅允裴见谢韵软硬不吃，原都要放弃让他送林嘉茵上京的打算。
　　只不过在他来到谢府，正巧撞见了谢文洲，便又心生一计。

　　“文洲兄，好巧啊！”
　　傅允裴拦住了谢文洲的去路，嬉皮笑脸的黏上了他。

　　“傅公子，这是去外院的路，您有事就吩咐吧。”
　　谢文洲自认倒霉，眼下只想快些将这个麻烦精给甩掉，哪里是引火上身。

　　“我正要去拜见夫人，不如文洲兄给我带个路吧。”
　　“属下还是给您找个小厮送您过去吧。”

　　谢文洲见傅允裴仍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与自己对视，便知道他是有心要折腾自己。
　　两人站在园中僵持不下，最终谢文洲只好妥协领着傅允裴往殊澜园走去。

　　“文洲，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夫人今日心情不错，坐在画廊里煮茶听雨，正好看见了往里走的谢文洲与傅允裴。
　　“傅公子，快来坐吧。”

　　谢夫人示意婢女给两人沏茶，她虽有些惊讶谢文洲的出现，但也没有去过问，反倒是与傅允裴闲话家常了起来。

　　那日林嘉茵回府，便和谢夫人提及想去京中一事，她知若是没有打算嘉茵那孩子定不会贸然提及此事。
　　看着眼前俊逸清朗的少年，她心中已然明了，只是仍有几分顾虑。

　　虽说他们二人姻缘已定，但终归还是得避男女大防。
　　谢夫人想若是谢韵还在，那让他带上嘉茵一道上京倒是正好。

　　可奈何她也不知谢韵如今人在何处，为此一事她也是愁绪良多。

　　今日见到他过来，她还以为他是来提带嘉茵一道去京中的事，却没有料到，傅允裴开口便是长长一声叹息。

　　“旧事多怅惘，思及割愁肠。夫人，您应是知道我此次到访的缘故。”

　　谢夫人听他如此悲叹，也感伤入怀。
　　她怎能拒绝林嘉茵回京为亲人扫墓，之所以这些天一直没有给林嘉茵一个答复，也不过是还没想到更合适的方法。

　　如今，便是不合时宜，也要行无奈之举了。

　　“傅公子，嘉茵是个好孩子。此事本是我的疏忽，若是你能妥当打点，我自然是同意的。”

　　“夫人，我虽与林小姐定下婚约，但总归男女有别。我心疼她却也不能同她一道入京。”

　　“那，你此次……”
　　谢夫人猜不透傅允裴的来意，便耐心等他下文。

　　“让林小姐同谢兄一道上京，合情合理，再好不过。”
　　“可是……”

　　“谢兄有事耽搁了几日，如今还未启程。”
　　谢夫人的顾虑被傅允裴打消，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谢文洲问道：

　　“公子如今在哪里？”
　　“公子宿在凌月楼，计划午时启程回京。”

　　谢夫人眉头微蹙，想说些什么，最终脱口的却是：
　　“那便让他带嘉茵一道出发，你带着嘉茵回去。”

　　“夫人~”
　　谢文洲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看到谢夫人敛了容色，便哑然无声了。

　　“还有何事？”
　　“无事。”

　　傅允裴跟着谢文洲出了殊澜园，打算去小梅园和林嘉茵再解释一番。

　　“文洲兄，你行慢些！”
　　傅允裴追赶上谢文洲，见他仍是一副阴沉着脸的模样，颇为不好意思。

　　“傅公子，你为何非要让林小姐与我们一道去京中？”
　　“这也是无奈之举。”
　　面对诘问，傅允裴也是一声叹息以示无奈。

　　“傅公子明知公子他……”
　　关于谢韵对林嘉茵的情愫，谢文洲早已洞若观火。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不知道公子为何在面对林小姐时总是变得不像他，他只是知道公子并不喜欢深陷于那种无措感。

　　此次回京，原本的一切瓜葛都会断地干干净净，可现在一切都脱离了掌控中。
　　最重要的是，谢文洲不知届时改如何面对谢韵。

　　“欸，你们一个两个，明知是错为何就是不敢认呢？”
　　“傅公子惯会说风凉话，你自去敲门吧。”

　　他停在了小梅园前，看着傅允裴叩响了那扇紧闭的门。

　　兰岑此事还在收拾行礼，林嘉茵听到院外的动静，便取了一把油纸伞步入雨中。

　　微风吹动她的衣袂，一身素净月白裙在雨幕中娉娉婷婷，犹如一支梨花春带雨。
　　她推开门，入目便是傅允裴温柔桃花眸，被他看着她的如花面容便不受控制的烧了起来。

　　林嘉茵看着傅允裴满怀歉意的解释着自己的安排，她虽有些意外但还是十分感激他的妥帖与周全。

　　谢文洲候在院外，等到傅允裴再次出现，林嘉茵与兰岑主仆二人便提着收拾好的两只小箱笼跟了出来。

　　他上前从她们手中接过行礼，便听到傅允裴关切的问候。
　　“辛苦文洲兄了！某还有事便不同你们一道去了。”

　　谢文洲有苦难言，知事情发生到如此地步已无转圜，便只能认命。

　　林嘉茵跟随谢文洲，与谢夫人辞别后便出发去了谢韵车马安置的驿站。

　　坐在徐徐行驶的马车，林嘉茵望着窗外繁华变绿野，心中不仅涌现一丝感伤。
　　旧岁一别，她不知还能否重拾斑驳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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