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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风致
三岁那年。
冷骁然拜师天下第一剑北堂清风。数月,师曰:武学奇才,弃剑,可惜;生性嗜血,学剑,亦可惜。冷骁然闻之,默然。
十三岁那年。
玉雪峰巅,冷骁然拜别师门。从此武林间无人能敌。
冷骁然临别时,北堂清风递给他一柄红玉剑和一把古琴,对他说:“萧儿,红玉剑乃是杜鹃滴血之上的玉石所制,刃温润,性刚烈,所赠与你;这古琴——带给越山紫竹林你风越溪师叔,了我一桩心愿。”
三月后,竹叶萧萧,琴音轻灵,一个素白锦缎长衣的孩子在林间抚琴,琴旁一壶陈年百花酿溢出酒香,那孩子墨色苍瞳,面白如玉,唇丹如血,他像一只栖息山间的凤凰,自在安详,长袂飘飘,随风抑扬,奏着一曲逍遥叹。
冷骁然黑衣长剑,站在他身后。讶然良久。冷骁然自幼习武,武功超然,北堂清风又是世外高人,他从小便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孤高清冷,只是方才见了那孩子,不觉微微一动。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凤沧音,那一年凤沧音十岁。
冷骁然拜上名贴,风越溪接过古琴,幽幽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冷骁然,身影修长,眉宇间透着英气,一双深蓝色的眼瞳透着他的冷情。
风越溪一袭红衣,亲自送冷骁然下山。身后那个素衣抚琴的孩子望着冷骁然,嘴角漾着笑容。
临别,冷骁然轻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凤沧音。”冷骁然至今还记得,那声音,像他的琴声一样好听。
冷骁然回京。数月,皇太子登基为帝;九皇子封楚王——这是皇城里权力倾轧后唯一留下的皇子。此后三年,楚王冷骁然,坐拥天下三十万大军,平南夷,定北郭,成为当今圣上最得力的亲信。
三月,京城桃花尽放,粉雨烟云,分外惹眼。一个红衣少年背着古琴而来,笑语盈盈。
楚王府内,酒窖洞开,酒香四溢,一株桃树上坐着墨色瞳孔的少年,花瓣飞扬,落满了他的衣襟,火红的衣带轻起,黑色的发丝随风舞漾,他品着楚王府内最好的佳酿,却无人知道他的到来。他,是偷酒的。
大醉三日,少年倚着桃花树睡着。他像个孩子,黑黑的睫毛微微颤动,碧玉的脸颊透着粉色的红晕,浑身透着女儿红和杏花酒粉杂的酒香。
醒来时,他躺在一个人怀里。
青丝缕缕,拂过他的面颊,痒痒的,还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碧蓝海望着自己。一个寒战,他彻底清醒。
挣脱那个温软的怀抱跌下树去,火红的衣袂四周桃花瓣飞舞,艳丽无双,在快跌到地面的一瞬,他用轻功点地,飞上墙头,溅起更多花瓣。
玄色的身影轻起,瞬间飞掠到红衣少年身边,少年只觉得手臂被紧紧抓住,黑色的眼瞳露出一丝惊恐,这时,耳畔一阵呼吸的温热,低低响起一个声音:“凤沧音。”
凤沧音的眼睛透出傻傻的迷惑,他努力想着眼前这张俊美冷峻的脸,半晌,喃喃道:“你,是谁?”
没有丝毫抵抗,凤沧音被冷骁然捉回府邸。凤沧音暗暗诽腹:师父吹嘘的天下第一的轻功,刚出江湖就被人破!死老头,骗我!!其实,他哪里知道,他学的的确是天下第一的轻功,可惜为风越溪创出这天下第一轻功的人叫北堂清风。
冷骁然斜靠在柔软的太师椅上,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一窖的狼藉,任是哪个爱酒的见了都得羡慕这个凤沧音的狗屎运气。不过冷骁然并不觉得可惜,这些酒虽然名贵,但能让他见到凤沧音微醺的可爱模样,他倒是觉得赚了。
冷骁然并不担心凤沧音站在十步开外,凭凤沧音的三脚猫功夫,是不可能在他眼皮地下逃走的。凤沧音那唯一可圈可点的轻功,他早从他师父北堂清风那里学过,况且冷骁然内力深厚,施展起武功比凤沧音更加炉火纯青。
凤沧音斜起丹凤眼,瞄着他,半晌,丢了个白眼:“小爷我喝都喝了,你说还能怎么办?!”
冷骁然看到他耍起无赖的样子,暗自好笑,脸上仍一本正经的说:“好办啊!有钱赔钱,没钱卖身。”
凤沧音一脸心虚:“那个,要多少钱……”
“不多。一百二十年的女儿红算你五十万两银子,七十年的杏花蜜算你二十万两,砸坏的酒窖……一共一百二十三万九千二百零四两,你师父和我师父是师兄弟,看作长辈面子,抹个零头,算你一百二十三万九千二百两。”
抹个零才抹了四两,你铁公鸡啊!凤沧音翻翻桃花眼。“那个,如果我说我只有四两……”
“府上正缺一名琴师,烦请屈尊还债。”冷骁然不动声色。
“哼!弹就弹,小爷我佣金贵着呢。”
“有劳,债清之日即可自行离去。”冷骁然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以凤沧音的琴技,并无几日,整个皇城都知楚王府上有一名绝世琴师,号称大明朝第一琴师。
也不知多久开始,冷骁然习惯了让凤沧音为他一个人抚琴。从此,凤沧音再未在第二个人在场时摸过琴弦。
凤沧音的厢房在冷骁然的隔壁。他整日除了练琴,就是遍寻京城美酒品尝。可惜唯一能抓住他的冷骁然知道也不加阻拦,任凭他来去自由。只是,最近让冷骁然头疼的是,凤沧音喝醉了就开始赖在他房间的太师椅上睡觉,一醉数日。他本就酒量不好,却偏爱美酒佳酿,醉酒了倒也安静,只是睡觉。每次,冷骁然都只是静静把他抱回卧房。
五年如弹指一挥。
凤沧音已经习惯了在楚王府的日子。他进出自由,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卖身还债的事,他对下人极好,冷骁然对外称其为师弟,府里的下人都叫他凤主子。他开心的时候会抱着古琴跑去为冷骁然弹上个三天三夜,他也公然跑到楚王府酒窖去品尝极品梅花酿,喝得酩酊大醉,他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楚王爷“骁然骁然”地叫个不停。
冷骁然只是微微笑着看他,纵容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坏习惯。纵是楚王爷再忙,军机缠身,冷骁然也总是抽出时间陪凤沧音到城外,只为晚风习习下,看漫天繁星。只因为凤沧音一句“王府内桃花太少折了风致”,第二年,楚王府内一片花海,桃花灿然。
曾经的十四皇子冷幼吾,登基后仍任性的称楚王为“皇兄”的皇帝,此刻正冷眼看着他心心念念的皇兄。看着冷骁然听琴时精致微扬的嘴角,匆匆告辞的身影,大明年轻的小皇帝酒杯在手中轻颤。他不能忍受自己唯一的皇兄,那个曾带三十万铁骑为自己打江山,助自己登皇位的哥哥冷骁然,为另一个人展颜,为另一个匆匆离开他身边。
他像个需要被宠溺的孩子,让冷骁然为他平天下,让他为他除掉一切绊脚石,让他满足他一切的欲望和无理要求……最后他要他在他身边。只属于大明皇帝冷幼吾一个人。
三月,楚王府的桃花再一次盛开,树上花若星辰,树下落英缤纷。凤沧音在树上喝了一壶清酒,折下一枝柳条在院中舞剑,桃花纷扬,他笑靥如花。
凤沧音本不爱习武,隐约记得师父曾教过的几招剑势,微醉后,杏眼朦胧舞起来也别有风致。不知何时,冷骁然已站在他身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凤沧音,等待他一袭红衣奔向自己,拽住他的衣袖快乐地叫着“骁然骁然”。两人席地而坐,他为他抚起高山流水,那只古琴,正是当年冷骁然背上紫竹林的那只。琴音幽幽,渺然而逝。
三日后,圣谕既下:“着大明第一琴师出使大燕,为燕王贺寿助兴。”
凤沧音一脸茫然。
随使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月余抵达大燕都城燕京。
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燕主慕容泓恪,那个曾戎马征战,迫使使宋朝国危求和,却只城不取,只要九皇子赵桓微出使为质的男人,那个在战场以千里之速行军折返,弑父即位的传奇一般的冷血帝王。
凤沧音被直接带往偏殿内院,在一片林海中见到传说中的质子。枫林似火,对方回身的一瞬展颜而笑道:“在下李容静。”
一天一曲结束,凤沧音总是被燕主召唤到面前。那个面容英挺,却着点霸气的男人,会让他将之前的曲子再奏一遍。偶尔,也会问问听琴者的状况。
那一瞬,凤沧音在他身上看到冷骁然的影子。
“你和骁然一样。”凤沧音第一次被慕容泓恪召唤时歪歪头想想说道。
“哦?哪里一样?”燕主明显被他的话挑起兴趣。
“你们,都是……”凤沧音自己也不大说得清楚了。“反正就是很像。”
慕容泓恪笑道:“大明楚王乃人中龙凤,何止将帅之才,亦有帝王之智。听闻凤琴师乃楚王府中坐上之宾,虽未能得见,今闻琴师首可,亦乃泓恪荣幸。”
“上宾还不敢当,倒是我只喜欢为骁然一人抚琴,要不是那个臭皇帝非叫我出使……”凤沧音的的声音越来越小,尴尬地笑笑想掩饰自己的唐突。
慕容泓恪朗声大笑“我倒是喜欢你的真性情!”
每日,凤沧音都到李容静处,起初,日日为他抚琴,后来,他开始偷偷带酒同李容静共饮,慕容泓恪酒窖里的桑落酒,菊花酒,竹叶清都是他下手的对象。酒到酣处,他静静地听着李容静述说他和慕容泓恪过去的点点滴滴,仿佛那已经是好久好久的过去,却再没有未来。
语毕,凤沧音怆然和一首凤非离。
凤沧音隐约为李容静难过。他看到李容静日日旧伤未愈,凭添新伤,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却依旧沉静如水。
凤沧音出使转眼两个月,他已向慕容泓恪请辞。
最后一次来到李容静处,带来了李容静出使时随身所带的长安酒。
李容静面色憔悴,凤沧音轻轻说道:“容静,你我引为至交。我实在不忍见你受辱致死。我已向燕主辞行,我便偷偷带你走吧,让你从此隐居山林,骁然会处理好一切的。”
李容静笑了笑:“你早知我爱上慕容泓恪,且是我有负于他。我已时日无多,可惜他心中始终是桓微。”
凤沧音叹气:“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你和燕主关系微妙。只是,也许他已经心里有你而不自知罢了。”
李容静苦笑:“我已经对爱没有执着,你不必安慰我。这一壶长安酒到是让我想起许多往事。这一杯,当我为你饯行。”
凤琴师要回京师的消息很快传回皇城。
冷骁然闻之,眉头一皱。
冷幼吾闻之,妖然一笑。
皇上宣楚王进殿。屏退左右侍者。
“哥。”龙袍之下,一个清丽的身影,金色的衣摆凌乱地垂在身后的龙椅上,丹唇轻扬。
“你要把他怎么样。”冷骁然一脸漠然。
“你来,还是为了他。”冷幼吾内心猛然一痛,“你心里果真只有他。”
冷骁然没有说话,转过身。
“当年我母妃救你母妃一家一百八十余口,你答应为我做三件事,可还记得。”冷幼吾叹了口气,目光清寒,“第一件,我要登帝座,你为我除二十一位皇子助我登帝位。第二件,我要你替我平天下,四海蛮夷皆归,江湖五大门派也依附朝廷。现在,你我坐拥天下,你还不能正眼看我一眼么。”
冷骁然淡淡说道:“这些年来,我只拿你当弟弟。”
冷幼吾一声苦笑,寒声道:“哥,第三件事,我要你为我取凤沧音一条命来!”
燕国城外。
一袭红衣轻扬,背一把古琴,墨色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凤沧音骑在雪白的千里骢上,意气风发。身后是一支长长的出使队伍。用他自己话说,是不能丢了□□威严,其实,凤沧音就喜欢这排场。
燕国城外三十里。
一人汗血马上玄衣墨带,手中一把殷色红玉剑,隐隐出鞘。
凤沧音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策马扬鞭,飞奔过去。蓦然间,被那墨色的身影从马背上抱起,拥入怀中。
“好想你……”一个声音在耳边浅浅喃语着。
冷骁然把凤沧音抱下马,从衣角撕下一条玄色的锦缎,轻轻蒙住凤沧音的眼睛,他低低地在他耳边说道:“凤儿,为我抚琴。”
冷骁然转身面对身后的一队使节,剑已出鞘,寒光凛冽,杀气腾腾。
悠悠一曲广陵散在大漠上空飘荡,扑面而来的风沙裹挟着血的腥甜,温润的一点一滴缓缓滑落在凤沧音白瓷般的脸上。
一曲终了。
冷骁然将凤沧音带上马背,扬鞭而逝。玄色的锦缎消逝在风沙。
西风残照,大漠荒沙埋葬无数高手和同一个秘密。
他们都曾接到指示,若冷骁然拒绝取凤沧音性命,便由他们代为诛杀。可惜他们永远不知,那个自私冷酷的男人为了一个叫凤沧音的琴师,不惜违背诺言,杀戮天下。
他不问凤沧音是否爱他,是否愿意在他身边,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只能在他身边和他终老一生。
胆敢阻拦者,杀。
桃花凫水戏沧浪,夕阳萧鼓,渔樵问答,没了谁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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