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渐无书

　　一
　　念平吾兄爱鉴：
　　陌头之柳色已绿，而君之音信久杳，每日登楼，不觉望眼欲穿矣。
　　弟非效寻常女子，徒以儿女之情，与其丈夫相胶扰，特每隔若干时，亦当一通消息，使弟知兄在外情形，以慰远念。
　　高堂有白发慈亲，终朝倚闾望君消息，君若果在外另有佳遇，忘却故人，独不念生身之老母耶？
　　吾作此言，轻君人格，实以过去情形而言，殊觉心有难安。
　　须知吾与兄长，自有同窗之义，后生依托之情，前此之事，几至失足，不敢遽忘？
　　兄为家中长子，当以孝道为先，良缘之事，当听得父母之命，怎可一走了之。
　　弟之事，不足挂齿，况分桃断袖，不可言之。念安兄以此为据，罔顾孝义，弟实以心有难安。须知酒能乱性，色足戕身，前此之事，已至失足，君岂遽忘？迷途知返，犹未晚矣。
　　望兄以近状详为告我。是为至盼！手此，敬颂
　　旅安！
　　弟卿安谨启
　　三月十八日

　　二
　　卿安弟：
　　收到来信有好几天了，但是今天才能写回信。
　　卿安说的孝义和迷途，我现下不敢苟同。情爱之事，应该全凭自己做主，如果事事退让，便是做了傀儡。清王朝是帝国主义的傀儡，傀儡终会灭亡。如卿安事事顾念父母所提的要求，我自觉与你也不可生为知己。如此，更无挂念可言。
　　另适之先生说，写文需言之有物，希望你可以摒弃旧文学，适应新社会。未来是我们的，社会是我们的，一切腐朽的东西都会死去。
　　方念平三月卅一日

　　三
　　念平兄：
　　兄的来信已经收到，弟已遵兄的嘱咐以白话行文，不妥之处，还望念安兄指出。
　　念安兄说的句句在理，不过依弟愚见，生身父母不可抛弃，乌鸦尚知反哺，兄怎可不如禽鸟？弟无意指责，望兄见谅！
　　一别数月，分外思念。
　　兄所说的全新的世界，弟也很是神往。
　　弟日日思兄却不得而见实为苦闷，不知兄回复之时是否可以随信付予近期影容，留作念想？弟惶恐！
　　兄在外需保重！
　　旅安！
　　赵卿安
　　九月十日

　　四
　　念平兄：
　　久未回信，是不是在外繁忙？
　　别久相思，弟无处可诉唯有付予书信。
　　家父业已垂暮，近日说起与王氏小姐亲事，实觉痛彻心扉。兄曾言爱情是不可容纳他人的，弟近日方解。弟不知如何推脱，望兄赐教！
　　赵卿安
　　十二月十五日

　　五
　　卿安：
　　信已收到，一切安好，勿念！
　　方念平六月七日

　　六
　　念平：
　　数月未得来信，想你……
　　赵卿安七月三日

　　七
　　念平：
　　家父敦促，不敢苟从，唯有以死保全你我二人情谊。
　　弟甚好，与兄数十年来书信往来不绝，见字便可忆起兄之音容，犹在眼前。弟此去无有归路，兄想必难免伤心，然弟非至此信念不可保全，望兄海涵！
　　愚弟今日不可与兄相守，但求来世再聚！
　　赵卿安绝笔 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七日

　　八结局
　　“哎，老林头。听说这次赵家的疯子又耍什么花样了没有？”
　　“听说是自杀了……”
　　“死了没？”
　　“没死成，一刀子挑破了手筋，没碰着大脉，手是废了，血出得倒是不多。给救回来了……”
　　“都疯了十几年了，救他干啥？活着还不是白搭粮食？”
　　“人家有的就是大洋，这疯子一天吃的药都比你拉一个月车强……”
　　“唉……你说赵疯子以前整天给什么地方寄信……”
　　“给自己！”
　　“啊？说说……”
　　“赵疯子小时有个同窗，后来学着人家留洋去了，去了……后来死在了床上。赵疯子知道后不相信，就开始给他写信，天天写月月写。收到回信拿给赵老爷看，这一看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不？”
　　“一封信怎么了？”
　　“这哪是啥回信啊，分明就是赵疯子一个人的字。赵老爷一请大夫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儿子早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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