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诗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既有佳客，岂能无酒。刘小禾已经决定带着两位新朋友去喝酒。
　　洛阳最有名的酒楼就是石柜酒楼。
　　石柜酒楼的柜台是石头做的，所以叫石柜酒楼。
　　很多年前，石柜酒楼还不叫石柜酒楼，柜台也只是平常的木头柜台。当时年轻的小掌柜刚从老父手里接过这家小店。他年轻又有活力，每天都精神满满的哼着小曲进进出出，不论贫富，他对每一位客人都热情的笑。虽然他一天到晚勤勤恳恳的忠厚营业，但店里的生意也仅是勉强够本而已。直到一天傍晚，将近打烊，店里来了位杂耍的艺人。可能由于下午收成不好，他只是要了一碗普通的白面来吃。小掌柜心肠好，见艺人可怜，小店又临近打烊，于是他便在面下压了个鸡蛋，又往面上堆了一层厚厚的肉片儿。艺人静静地吃了，也没说什么，然后离去。只是小掌柜晚上算账的时候突然发现柜台上多了两页书，他仔细看了，才发现是两页菜谱。就是凭着这两页菜谱，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店面也越来越大。小掌柜逐渐变成了大掌柜，他已经渐渐不用去后厨干活，只是每天端着各式各样的菜品趴在柜台边吃边算账。直到终于有一天，他已经胖得压坏了店里那张传了好几代的小木柜。他找人用花岗岩磨了一张柜台，小店也正式改名叫做了石柜酒楼。
　　三人一进酒楼，早有一伙计眼疾手快，飞快地迎上来嬉笑道：“哎哟，刘大官人好久不见，这么早来吃饭，想必又是逃课了吧。这二位朋友可是有点面生呀，赶紧一并里面请。“刘小禾皱着眉，好奇地盯着伙计，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但在伙计的暗示下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三人随了进去，柏小柔扭着头，发现店门口果然摆着张溜光的石头柜台，但却并没看到刘小禾所说的那位胖的可以压坏柜台的掌柜。不觉有些失望。
　　酒楼生意的确很好，里面熙熙攘攘，座无虚席。门口最显眼的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三个奇怪的人。上首是一个容貌十分清癯的干瘦老者，他留着山羊胡须，满面通红。面前虽已经堆放了好几个空酒壶，但他双目却依然炯炯有神，显然是有着过人的酒量。他只喝酒，也不用下酒之物，片息间已经又饮完了一壶。右首是一个白面无须的和尚。眉目狭长，鼻梁高挺，显得俊美非常。他不仅未着僧衣，头上的戒疤也显得非常奇怪。凡戒疤多一、二、三、六、九、十二几种，然他头上却是七点。而且横着排成一条，大小不等，毫无半点规律可言。他此时正用手轻轻撕着一只酱乳猪，桌上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碎骨头。他吃相虽然斯文，但吃的却并不慢。第三个是一个雄壮老者。长得犹如画里的关公一般，紫红脸膛，美髯及胸，一双凤目半睁半闭，显得无比威严。他穿着一身褐色的粗麻衣，上面还打了不少补丁。他的十根指头戴满了黄金的戒指，戒指上还镶满了各式各样的名贵宝石。他虽然戴着这样名贵的戒指，但却是抓着个暗黄的粗面馍馍香香地嚼着，啃完一个，他又静静地从身后包袱里摸出一个继续啃。他吃的异常甚至连桌上的碎渣也认真地一粒一粒捡起来他的腰间别着把精致的长刀，刀鞘刀柄都是黄金打造，上面也是镶满了名贵宝石。他们三个人虽然坐在一桌，但却是各吃各的，毫不言语。
　　刘小禾静静地带着两人绕着过去，在里面找了个僻静处坐下。
　　店小二满面堆笑：“几位要点什么？”
　　刘小禾却突然一把扯住店小二道：“胡明月，你装神弄鬼在这里做甚么？“
　　姓胡的伙计连忙甩开刘小禾的手，圆滚滚的眼睛鬼鬼祟祟地往四周敲了敲，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迅速说道：“别问，别闹。赶紧点菜。”
　　樱如诗看出两人关系有些奇怪，但他一向沉默寡言，不爱管事，也就没有言语。
　　柏小柔却插嘴道：“书生你怎么回事？拉着人家伙计干嘛？不会是没带钱吧。”
　　“啊？”刘小禾愣了愣，摇摇头：“他不是伙计。”
　　“他不是店伙计是什么？”柏小柔追问道：“你看他这打扮？”
　　“是是是，小的确实是个伙计。姑娘您赶紧点菜吧。”胡明月望望刘小禾，多嘴道：“这两位是你朋友么？怎么以前没见过。”
　　刘小禾介绍道：“这二位是我今天刚结识的七木林高士。这位是樱如诗少侠，这位是柏小柔女侠。他们俱是刚从小青山出来。”
　　“当真是剑灵门下？”胡明月惊讶道。
　　“怎的？不像？”柏小柔“啪”的一声将佩剑拍在桌子上，挑眉道。引来四周侧目一片。
　　“像！像！怎么可能不像！女侠英气逼人，一看就是骨骼惊奇，身负绝学。除了七木林，哪里还能教出您这样出色的女侠呢。”胡明月低头马屁乱拍一通，望了望四周，发现并没人注意自己，愁眉苦脸道：“姑奶奶，您还是快点菜吧。”
　　“谁是你姑奶奶，我有那么老吗？”柏小柔又是一拍桌子，瞪眼道。又是引来目光一片。
　　胡明月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弯着腰：“是小的说错话了，还请女侠不要见怪。您还是赶紧点菜吧。”
　　刘小禾嗤笑道：“小胡。你没想过你也会有狼狈的时候吧。你鬼鬼祟祟地到底在做些什么？”
　　柏小柔正要再说，樱如诗拉住她道：“别闹了。不要难为这位公子。”
　　“好吧。“柏小柔点点头：”我要一个老鹰蛋炒虾米。“
　　胡明月目瞪口呆：“这是啥？”
　　刘小禾也是一脸呆滞，他扭过头望望樱如诗。
　　樱如诗尴尬的笑笑，对刘小禾道：“我们初次下山，什么都不懂。你随便点几个吧。”
　　“那我就随便来几个我们洛阳有名的吃食吧。”刘小禾笑了笑，转身对胡明月道：“不翻汤，糊涂面，豌豆糕，烫面角，牡丹燕菜，鲤鱼跳龙门……”
　　樱如诗扯扯刘小禾：“就这几个吧，多了也吃不完。”
　　刘小禾点点头：“就这些吧。”
　　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吆喝：“新来的，不要偷懒。你在那磨蹭半天干嘛呢！”
　　“来了，来了。”胡明月风一般地跑了。
　　后面走出来个满身堆肉的胖子，他衣着甚是讲究，手里端了碟炸果子，边走还边往嘴里不时塞两个。正是石柜酒楼的掌柜龙树树。他抬头看见刘小禾，连忙急步走了过来。
　　“怠慢怠慢，真是怠慢。”龙树树陪着笑：“一直在后面看教着，竟不知是大官人光临，冷落了大官人，真是该死该死。我这就吩咐后面多加几个菜。“
　　“龙掌柜客气了。”刘小禾笑了笑，指了指后厨，比划着对龙树树说了些什么。
　　“哦，这小子啊，前天来的。偷懒耍滑，油嘴滑舌。要不是他自己说不要工钱，我怎么也不可能留这样的人在店里。”龙树树解释着，然后挥手叫来个小伙计，对他说了些什么，小伙计一溜烟地跑去后厨了。
　　“大官人您先坐着，今天客人太多，小人这实在是走不开，少陪了。您尽管吃，有什么事喊伙计后面喊我一声就行。”龙树树说完这些，颤巍巍地晃着又去后厨帮忙了。
　　“这掌柜怎么对你这么客气？”柏小柔盯着刘小禾好奇道：“你到底是干嘛的？我怎么觉得整个洛阳城里的人都对你这么客气。”
　　刘小禾笑了笑：“这间店面以前是我家的产业，后来我送给他了。”
　　“这么大的地方，你就送人了？”柏小柔仰着头四周看了一圈道：“师哥。这差不多得有三个柳宫那么大了吧？”
　　“两个半。”樱如诗仔细看了看，认真思考了半天，纠正道。
　　胡明月嘴里嚼着根鸽子腿，黑着个脸蹭出来，顺手将一碟酱乳鸽放在桌上。瞪着刘小禾道：“找我干嘛？有事快说。我忙着呢。”
　　刘小禾皱眉道：“你怎么在洛阳？”
　　胡明月挤着刘小禾坐下道：”我不能在洛阳么？“
　　“你不是跟着莫离和小傅一起去南疆看大象了么？”
　　“我就不能回来么？”
　　“你和谁一起回来的？”
　　“我自己回来的。”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胡明月略有得色。
　　“真是一个人？”刘小禾似乎不信。
　　“啊？大概……算是一个人吧。”胡明月拖着下巴支吾着，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有陶醉也有迷茫。
　　“你讲清楚，什么叫大概？你们‘五小强’都有谁来洛阳了？”刘小禾不满道。
　　“‘五小强’是什么？”柏小柔打断他们，忍不住插嘴道。
　　刘小禾望着满头雾水的柏小柔，怪异的笑道：“当初皇宫大庆殿有五位执戟郎最得圣恩，兼之各个又有一身独特本领，于是便被别的郎官们合称做‘五小强’。本是调侃玩笑的称呼，不知后来怎么竟给流传开了。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不学之胡明月，还有就是不败之傅镶妜，不偷之张无衣，不笑之王柒和不死之莫离。“
　　“喂喂！老刘！什么叫独特本领。”胡明月不满的咕哝道。
　　“他为什么叫不学？”柏小柔好奇道。
　　刘小禾道：“因为他不学无术。”
　　“傅镶妜就是刚才你们说的那个小傅么？”
　　“不对，刚才说的小傅叫傅镯妲，他是傅镶妜的弟弟。”
　　“傅镶妜真的没有败过？”
　　“没有，最多有一次和我打成平手。”
　　“书生你也蛮厉害嘛。”
　　“额，还好吧。”
　　“不管你们多厉害，你们肯定打不过猜眉。”
　　“猜眉是谁？”
　　“是我师弟。他可厉害了。我跟你讲……”
　　“到底还让不让我说！”胡明月黑着脸拍桌子道。
　　“啊？你说你说。”柏小柔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摆手道。然后她扭头望望樱如诗，惊讶道：“师哥，原来你在的啊。怎么半天不吱个声呢？”
　　樱如诗平静道：“我在听你们讲。”
　　“师哥，你说那个什么傅镶妜会是猜眉的对手么？”
　　“这个啊……”樱如诗开始认真思考。
　　胡明月不满的打断道：“喂喂。”
　　“额，你说，你说。”柏小柔赶紧做出请的姿势。
　　胡明月吐出一块鸽子骨头，深吸了口气，眼神深邃，仿佛在思索什么，然后缓缓转过头道：“那个，我说到哪了？”
　　“哦，对了，想起来了。”胡明月看着刘小禾面色不善，连忙开口道：“自从傅老大下落不明，我们‘五小强’现在其实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刘小禾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他叹息道：“你们‘五小强’只是少了一个，我们‘四大神兽’却只剩下了我一个。”
　　胡明月看着柏小柔不住地望着樱如诗，眼睛一闪一闪，似是欲言又止，不禁好气又好笑，他解释道：“我们几个曾一起在宫中当差，除了我们执戟郎外，还有他们御前侍卫。他们都是书院高徒，又因表字中俱都带有瑞兽，于是官家便御赐‘四大神兽’称号。除了虎童刘小禾外，又有小凤杨夕，龙女刘小斗和猿魔耶律牵牛。这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虎凤龙猿‘四大神兽’了。”
　　柏小柔的好奇心得以满足，她不禁畅快地出了口气，很快又好奇地问刘小禾道：“刘小斗是你什么人？”
　　刘小禾脸色苍白：”是我弟弟。“
　　“我来洛阳，有三件事。”胡明月看着刘小禾苍白的脸，突然打断准备继续追问的柏小柔道。
　　“哦？”刘小禾挑眉：“‘名动八方’算一件？”
　　“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名动八方。”
　　“果然如此。”刘小禾点点头：“第二件呢？”
　　胡明月正要开口，门外忽然进来一男一女两个怪异打扮的人。男的约摸十八九岁，上身穿着件半臂，露着两截胳膊，胳膊上纹满了蜈蚣蛇蝎之类的毒虫图案，头上用裹着圈黑布，背后背了个巨大的藤壶，藤壶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和符文。女的明眉皓目，鼻梁挺直。左眼下用银粉点着一圈的银星。也是穿着件半臂，露着粉白两截胳膊，上面戴满了银环。头上戴着银扇、银帽、顶花，网链之类的东西，密密麻麻的戴了一头，左右两根巨大的银角高高竖着。下身穿着个短裙，大腿明晃晃的漏在外面，左腿上还缠着一条乌黑的蛇，时不时的吐着猩红的信子。她赤足穿着一双草鞋，双脚白嫩，染着藏青的脚趾甲。右脚脚踝上纹着个圆形的图腾，像是一条蛇盘作一团，又像是一个诡异的人头，还像是一轮圆圆的明月。两人打扮显然都不是汉人。此时不过三月间，天气不是很暖，两人这样打扮，却毫无寒冷迹象。
　　“这是春天的明月，也是明月的春天。”胡明月呆呆地望着那女子，轻轻喃道：“这就是我的第二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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